市中心就是这样,新旧交融,既有高耸入云的CBD,也有破旧的小巷,万家灯火绵延成线。
“没有忌口吧?”他问。
“没。”
她回答完,目光看到什么似的顿住。犹豫两秒,她问:“你能不能稍微等我一下?”
“嗯。”
陆时宜飞速进了一家药店,问了店员有没有创口贴卖。
求点良心安慰吧。
她今天下午一直盯着那个伤口,虽然知道他是真的没有什么感觉。
出来的时候,她看见男生站在巷子尽头的屋檐下,暖色的光落在脸上,切割出阴影,更显利落的下颌,以及高挺的鼻梁。
她跑过去,把创可贴递给他,然后退到一个安全的距离上。
周亦淮低头看她一连串动作,忽地又想起,她那副见他受伤直皱眉的样子,不由发笑。
“我猜你以后一定不会学医。”他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啊?”她化学和生物学得都挺好的,怎么就不能学医了。
“这点小伤都紧张成这样,以后见到大场面了怎么办?”直接晕过去吗?
陆时宜喃喃:“才不是。”
只是因为受伤的人是你啊。
他们进了个巷口的小院子,两块地整整齐齐种着蔬菜。
跨过木质门槛,一个奶奶正围着围裙择菜叶,见他们进来,招呼道:“阿淮,来啦。”
周亦淮介绍:“这是我妈妈的老师。”
他妈妈的老师……应该能算上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了吧?
她赶紧礼貌叫人。
在等着吃饭的那段时间里,周亦淮懒洋洋歪在躺椅上,一只腿曲着,手背贴着额头,闭眼小憩。她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独自研究难题。
偶尔分出点眼神打量他。
光下像是加了层滤镜般的耀眼,黑发上都跳跃着细碎的光点。肩胛骨宽阔而有力。
校服松松垮垮地贴在身上,散漫又随意。
这一幕,好像回到了高一时,他来外婆家做客的时候。她略微有些出神。
然后这人屈了屈手指,骨节往外凸了几分,遂将手臂落下,坐正身体。
两腿微微分开,小臂自然垂于两侧,抬起眼皮望过来,忽地问她:“要不要打游戏?”
“啊?”
现在流行的手游她几乎都没怎么玩过,菜得可以,而且,她说:“流量不够。”
一局打下来,她的话费大概就要被扣光停机了。
周亦淮先是挑了下眉,然后又笑成了白天在备用教室的那副模样。
今天她令他发笑的次数真是多到无法想象。
“连我热点吧。”他晃了晃自己的手机。
陆时宜慢吞吞打开设置中的无线局域网,尽管已经知道他的热点名称,但为防暴露,还是假意问了一句:“你是哪个?”
“把周末扔进垃圾桶,密码是202X1101。”
她了然地点点头,又顺理成章地问:“你不喜欢周末吗?”
“不啊。”他大概已经被问习惯了,很自然地回答,“我只是真的没有周末而已。”
怎么会?
他完全看出了她想问什么,解释:“小时候学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兴趣,稍微大点就开始搞竞赛,放假比上学还忙。”
“那你喜欢吗?”她犹豫着问。
“当然。喜欢什么就去学一点,不喜欢就放弃。”
陆时宜该想到的。他本来就是这么坦荡和喜恶分明的少年,生机勃勃。
她想,如果只能用三个词去形容他,那一定是——
真理,热爱,自由。
她规规矩矩地输入密码,看着加载完成的标志,抬头问他:“我们玩什么游戏?”
周亦淮本来就只是想逗逗她,因为真的挺好玩,就是没想到她这么乖巧。
这会儿良心都受谴责了。
“魂斗罗会不会?”他问。
“嗯。啊?”她直接懵在原地。这游戏,恐怕有点古早?
她眨眨眼睛,迟疑地问:“这……手机上可以玩吗?”
以为是王者荣耀或是和平精英这种,现在市面上比较流行的游戏呢。
“嗯。”他完全没有一副骗人的拘谨感,游刃有余中透着懒散,笑说,“我本来也没说是玩手机啊。”
陆时宜:“……”
那还让她连热点?什么意思啊!等于做无用功。
周亦淮半挑着眉的意思很明显:不是你先说没流量的?我只是顺水推舟。
总之,当他搬着那种上个世纪的、还带着屁股蹲的小电视过来,她震惊到无话可说。
“这儿的舅舅留下的。”他往她手里塞了一个红白色的手柄,轻轻巧巧的,“还能用。”
这种东西,怎么着也能算是老古董了吧?
2D游戏的画面极其简单,音效响亮得质朴,但是恰恰是这份最原始的粗糙,给了人一种无可比拟的欢快以及愉悦。
游戏都非常容易上手,虽然她该输还是输得很快。
周亦淮打游戏和一般男生也没什么两样,会有哼笑,会有情绪释放,会有混不吝的揶揄。
不同的大概是,他既能轻轻松松地赢下,又能毫不在意地输给她。
游戏间隙,陆时宜看向他。
侧脸棱角分明,柔软的头发贴着额角,眼睛里倒映着要跃出来的亮光。
这会儿她什么不高兴的情绪都消失了,只剩下难得的平静。
她想,喜欢过这样的人,还怎么能对其他人动心呢。
根本没有人像他。
经历过今天,以后他要出国的话,她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世界本就该等着他去闯。
饭后,他们步行回附中。陆时宜极深刻地认识到,他是个时间管理做得很好的人。
到底怎么做到精准留出十五分钟,让他们上晚自习能卡上点的呢?
沿街小贩出摊,烤红薯的味道浸润,陆时宜跟在他半步距离之外。
这会儿不少出校门吃喝玩乐的学生都在回去的路上,他们俩穿着校服,在其中并不突兀。
这段路程竟是如此短暂,像是做了一个很快醒来的梦。
“心情好点了?”
“嗯。”
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让专注盯着他影子的人骤然一顿。
“今天回去,不会躲起来偷偷哭了吧?”
“……”
她是给他留了个什么糟糕的印象?
可原来眼泪也是武器,能让人懦弱者勇敢,高傲者低头。
她这会儿觉得自己头昏脑涨,晕得厉害。一整天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大脑存储受到严重干扰,只想好好回去睡觉。
“那是意外。”她小声辩解。
可惜被他看到。
还好被他看到。
“对了。”周亦淮不以为意,想起什么翻开书包,取出东西来,“你的东西,一直忘了还。”
是那罐五彩斑斓的玻璃瓶。
可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把里面的彩纸倒出来,全部用冷裱膜塑封,再装回去。
“这样留存时间更长。”他解释。
秋风凛冽。
路口信号灯变换,等着绿灯时,听得周亦淮忽然开口问:“你自己先进学校?”
她还没反应过来,懵懵地看他,用眼睛表达疑惑。
“不是说,跟我走一起,非常危险?”
后四个字妥妥地加了重音,虽然不至于咬牙切齿,但调侃意味十足。
更别提,他还一脸无所谓地说:“我又不怕迟到。”
“哦。”她视线越过他的肩膀,穿过明亮的路灯光影,来到他身后的附中正门。
如果还有机会能参加那个摄影比赛,此刻的画面一定是,“我与附中”的最好诠释吧。
“那我走了。”她告别,转身。
见她真就十分听话,周亦淮无奈。
不过也在意料之内了。
他眼皮都没抬,长指微动,攥住她的书包挂件,将人带了回来。
陆时宜思索,江老师送她的这个东西真不知是好是坏,搁谁都要来扯一手。
“急什么,还有。”他垂着眼看她。
她惊讶了一下,嗯了一声,让他继续。
“肯定不了自己,那就来找路扬。”周亦淮漫不经心地接上,“或者来找我。”
“什么?”她还没跟上他的节奏。
慢慢回忆,这是多久之前的话题来着。
却只听得他说。
“我来加倍肯定你。”
原来他听到了。
第13章
「明知会深陷, 还是想靠近。」
——《欲言又止》/61
第二次月考过后,有校外机构在附中宣传各大高校的招生计划和去年报考情况。
对应着自己的分数排名,在报考指南上轻而易举就能找到适合自己的院校。
晚自习时, 五楼办公室人满为患,成为一个“知心天地”。
江老师见人太多, 直接让按照座位两个两个这样过来。
陆时宜和吴媛媛是最后一组, 一起上的楼,正好碰见去送答题卡的何徐行。
听说他们班这项的活动, 何徐行瞥了媛媛一眼,故作轻松开口:“我也不确定自己的目标,要不跟着你们一起听听?”
媛媛瞪他一眼:“你们班没有自己的班主任吗?这都要蹭我们的!”
何徐行:“仙女指点,不一样嘛。”
吴媛媛:“你莫挨仙女!”
陆时宜目光在两人间逡巡着,片刻,她犹豫道:“不然媛媛你和何徐行先进?我不着急的。”
媛媛平时看着挺机灵的, 在班里偶尔还算塔罗牌充当恋爱大师,结果轮到自身就是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
对何徐行的“战友”“同盟”“兄弟”身份深信不疑。
她腹诽, 真是当局者迷, 旁观者清。
转而又想道, 会不会她那点小心思也会被人看得清清楚楚?
应该不会吧。毕竟她和周亦淮的情况, 与何徐行这种,近乎明恋的方式,完全不同。
何徐行向她投递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她又说:“你们班的答题卡给我吧, 我等会一块送。”
其实这简直多此一举。但何徐行并未察觉到有什么异常, 二话不说给了她,还连番道谢。
只能说人有时候是不理智的。
待他们走后,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周亦淮答题卡的条形码,然后将之塞到那沓里面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第三次了, 她如今做这种事已经熟练。
0103,0101。
0101,0301。
0101,0329。
在经历过两回跌落、逐渐远离他后,下回终于能前进一下,到达第二考场了。
吴媛媛聊完回来,面露苦色:“宁大去年分数线又涨了,本来就擦线的我,如今越发岌岌可危。”
原来媛媛想考宁宜大学。好近,出个门,拐个弯就到了。
其实前两年,她自己的目标也同样是宁大,因为觉得自己最多只能到那里。可如今……
这么想着,陆时宜抿抿唇,问:“那何徐行呢?”
“他?他成绩比我好点,宁大是稳的。”
果然如此。
陆时宜抱着两个班的答题卡,上楼找江老师。
可能是何徐行给十九班开了先例,这会儿办公室外侧的长桌边竟坐着三个他们班的学生。
她的进入,让其中两个人齐齐抬头看过来,也使得唯一垂着眼的那位,格外瞩目。
虽然他本身就足够令人瞩目。
路扬翘着二郎腿,叫了一声:“妹啊,你也来了?”
陆时宜偏头望了望不远处的老张,人数凋零。再看这头的仙女,众星捧月。一时之间觉得有些迷乱。
周亦淮闻声终于动了动,捏了捏脖颈,抬眸看来。
女生不知所措地站那儿,嘴唇翕动,本就圆润的眼睛瞪得更大,似是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
江老师笑盈盈地指挥:“愣着干什么啊,答题卡放我位置上,坐过来一起。”
长桌短边坐着江老师,两侧长边分别坐一人和两人。
陆时宜犹豫了一瞬,默默往两人那边挪动。
坐在他旁边固然是渴盼已久的事情,但……
首先没那个胆子,其次她很怀疑自己还能不能听得下去。
还是远离一下,让头脑清醒冷静下来比较好。
可才如释重负地走了两步,企图绕过江老师到另一边,周亦淮那双腿就悄无声息地伸出来。
完全挡住了她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