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周亦淮,你看着点她回班,眼睛现在看得好像不是很清楚,我有点担心。”
陆时宜迟疑。
“还想什么?走啊。”
两人出了办公室,她没看到门口摆了个小纸箱,差点被绊了一跤。
这人把她拉过来,教育道:“小心点!”
然后再也没松开。大手一握,直接环过她整只胳膊。
不知为何,她鼻尖涌上点酸涩——
她好像只有狼狈的时候,才能得到他的宽慰。
心理辅导约在了誓师的前一天。
那天两个友班都去了艺术楼的心理咨询室。墙壁被刷成了通体的绿色,各种画作、沙盘层出不穷。
学生将心理老师围坐在中间。老师温和地开口:“如果准备好了的话,请大家都闭上眼睛……”
“首先,花一些时间,将注意力集中到自己的身体上……接下来我们开始呼吸,慢慢的……”
陆时宜觉得心理辅导可能真的有点用。毕竟她已经失眠挺久的了,但这种冥思好像能缓解她的焦虑,让她有了一种,想睡的感觉。
“最后,让我们来想象一副画面……你是一条长在人海的藤蔓,被风吹着,流浪前进……现在你来到了一片迷雾森林,太阳升起来了……”
“拨开迷雾之后,你看见了什么?”老师温柔地说,“现在可以睁开眼睛,谈谈你的画面了。”
陆时宜已经进入半睡眠状态,并没有如期睁眼。
所以没有看到,对面那排的周亦淮猛地窜起身来,颇有点急吼吼那意思。
心理老师:“这位同学想要分享,来,和大家聊聊吧。”
大家一阵狂笑,晃着腿起哄。
周亦淮难得语塞,他又坐下:“没有。”
“没关系,”老师鼓励道,“你的问题也是绝大多数同学的问题,你说出来,也是帮助大家。”
绝大多数?
不可能。
他,看见了她。
“没有画面。”周亦淮说,“就是没有画面,我才觉得奇怪。”
老师点点头:“那说明你专注当下,意志力强,没有任何东西能动摇你的信念决心……”
周亦淮听了这话只觉得晕眩。
这话反过来的意思,不就是想象出来的画面,能够动摇他吗?
陆时宜这会儿睁开眼睛,只见少年敛了眉目,神色凝重。
他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神似乎有点凶。
难道她最近惹恼他了吗?
没有吧。都没怎么说话。
没关系,路扬百日誓师后应该就能回来了。以后,就不用关照她了。
心理咨询一结束,周亦淮就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陆时宜慢慢走着,从艺术楼的全透玻璃窗,往楼下一看,他一边狂奔,一边抓着手机。
周亦淮一路跑到五楼集备教室才停下,仰头看天喘了会气,才拨打了周之矜的电话。
两遍都没人应。到第三遍,他想,要是还不接就算了。
“周亦淮你要死啊?知道我现在这儿几点吗?知道我已经进入深度睡眠了吗?”一开口就是一通教训。
“嗯。”
周之矜打了个哈欠,忽地察觉他语气不对劲,问:“怎么了?”
她眨眨眼,觉得还有好一阵儿得聊,于是下床接了杯水。
结果那边一直不说话。
“发生什么事儿了?”
又是一阵不语。
“没事我挂了。”
“姐。”
两人同时开口。
“嗯。”
“算了,我还不确定,明天再跟你说吧,你先睡吧。”
周之矜无语:“吵都被你吵醒了,你就跟我说这儿?明天我可不会听。”
“可我现在没法儿说。”
“那你明天就能说了?”
“应该。”
两秒的安静,周之矜也不多言:“行吧。那今天可以先告诉我,是和什么相关的吗?我先做个心理准备。”
周亦淮沉默,在挂断之前,留下两个饱含无力的字。
——“喜欢。”
第21章
开晚会的礼堂一片昏暗, 没有表演者和观众,只有沙哑的歌声从音响设备中传来。
舞美转换中,少女的周身笼罩着一层浅淡的色彩。
她手中攥着片白色羽毛, 绕过通往后台的隔板,努力辨认着后面的男人。
随后一把抱上来, 眼泪婆娑:“周亦淮, 我怕黑……”
少女纤细的手臂圈住脖颈,羽毛蹭上皮肤, 引起酥酥麻麻的痒意。
他突然低身,手臂紧箍住她的腰,把脑袋埋进她颈窝。
一股女孩子独有的馨香盈满鼻息。
……
清晨,手机持续响了好久,在挂断的前一秒,周亦淮边擦着头发边点了接听键。
“大早上洗澡啊, ”周之矜见他面容泛红,只穿件短T, 露出宽阔结实的肩膀, 打趣道, “没记错的话, 现在是早春吧。”
周亦淮没接话,沉默地找衣服穿。
“昨天冷不丁跟我提重磅消息,害我激动的, 翻来覆去一晚上没睡着, 我可是算好时间打过来的,”她啧了一声, “还不说吗?”
手机被翻了个面,视频那头只剩下漆黑, 过了有一会儿,才听见男生闷声说:“你谈的恋爱比我考过的试都多,你激动什么?”
“不一样。”周之矜立刻否决,弯起眼角,“我知道阿淮一定是认真的。”
所以她就只是随便玩玩。
手机画面重新出现,男生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正在打领带。周之矜感叹:“阿淮长大了,这模样骗小姑娘,一骗一个准啊。”
空气陷入两秒的静谧。
“她不喜欢我。”
周之矜掏掏耳朵:“什么意思,你单恋?不能吧。”
周亦淮低头答:“字面意思。”
他把对方的无数次避嫌行为一一陈述,总结道:“她不想和我扯上关系。”
周之矜:“那你准备怎么办?”
“没想好。”周亦淮套上外套,“现在时间特殊,我不好影响她。”
“说不出国也是为了她?”
“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周亦淮疑惑,“我要是想出国早就走了,至于待到高三吗?而且我高三才认识她……”
说到这儿,他突然卡了一下。
但凡是高一高二,他都有直言不讳的底气。
可是为什么偏偏高三才认识。
他拎着书包下了楼,圂囵一通吃完早餐,听着周之矜碎碎念:“我觉得你还是先搞清楚人家的想法。女孩子嘛,很多都是口是心非的,确定她怎么思考的最重要。还有,你平常说话要温柔耐心一点,不要冷冰冰,不要痞里痞气……”
讲究还挺多。
周亦淮边含含糊糊地应,边上了司机的车:“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个屁!
周之矜在心里呵呵两声,“那要是人家最后也不鸟你,你什么想法?”
什么想法?
放弃。
不可能。
他就没做过认命的事。
周之矜啧啧调侃:“怎么,不撞南墙不回头?”
周亦淮仿佛叹了口气。
附中校门已至,他顿了两秒,低声反问,问她,也是问自己。
“南墙,不就是用来推倒的吗?”
/
陆时宜答应今天百日誓师结束后,和江老师一块儿去医院检查眼睛。
这天整个下午都是空出来的。
行方广场的树木下,学校放了个桌子在那里,放置红色布条和油性笔。
写完心愿之后,可以将布条挂到树枝上。
陆时宜排了挺久的队伍,终于轮到她写时,却不知道写些什么。
恍惚想起,之前去故园寺祈福时,她落笔的内容。
于是她将愿望重复又写了一遍。同样的话说两遍,会不会更灵验呢?
不过可能会被很多同学看到,于是这一次,她把姓名全去掉了。
其他同学为了赶时间回去换礼服,都只是往低矮的枝桠上随手一挂。
以她的身高,能伸手碰到的地方都已经挂满了,垫脚也不行。
她放弃尝试,打算回班找个男同学帮忙。
刚转身,一个高大的身影横在她身前,出声:“我帮你?”
陆时宜眼睫颤了颤,慢了一拍才回答:“谢谢。”
那一刻连心脏都好像变得轻盈。
周亦淮很高,她费劲力气都够不到的地方,他轻而易举把树枝拨下,准备将丝带绕圈。
本来到这儿也应该结束了,不想他又顿住,偏头克制音量问:“你这里面没写什么违反校规校纪的内容吧?”
陆时宜一懵:“什、什么?”
他这是什么意思。违纪,那不就只有……
早、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先将自己吓了一跳。
他那望过来的眼神锐利,简直让人瑟瑟发抖。
说实话,写这些内容的不在少数。类似某某某我喜欢你,再类似高考之后就在一起这种话,层出不穷。
可是,这问题,他怎么会扣在她身上?
难不成他看出什么来了。
不能吧。
陆时宜摇头,坚决否认:“没有。”
好在他的教养使得他做不出偷看具体内容的行为,只是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给丝带打了个结。
他们男生不比女生,早上上学时就可以穿着西装礼服过来了。
陆时宜看着他,颇有些恍惚。
身姿颀长挺拔,宽肩窄腰被衬出,显得腿更加长了。
打了领带,很正式的一身。
他,比她想象中的,还要英俊。
她慌乱地移开目光。
这时背后有人叫她,回过头,看到了吴媛媛。
媛媛已经烫好头发,化好了妆容,招了招手喊她:“陆陆到你了,快来!”
住校生不比走读生,可以由家长装扮,或是有女孩子直接约了凌晨的化妆室。
所幸江老师实在太贴心,直接为几个为数不多的住校生请了化妆师。
媛媛透露:“那可是我哥的化妆老师!”
明星的啊……一次得多贵。来都来了,少化一个,会不会亏本。
这么想着,她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时宜没化过妆,此刻在办公室里看着化妆师排开一箱子的工具,险些打退堂鼓。
这些,难道都要往脸上抹吗?
那脸皮,不会成为墙皮吗。
化妆师要给她化眼妆,江老师突然出声:“眼睛还是别下功夫了,她受过伤。”
对方捧着她的下颌左右端详,点点头:“眼睛本来就大,睫毛本来就长,确实也不用花什么功夫修饰。”
最后只给她夹了睫毛,睫毛膏都没涂。
陆时宜全程闭眼,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合上箱子,她刚要起来,又被按了回去:“急什么?发型还没弄呢。”
还有发型?
她婉拒:“不用了,我不卷头发。”
可能名气大的化妆老师都有自己的想法,她压根没听出本意,只说:“那当然了。你这种长相,有更适合你的发型……”
讲完,她大手一挥:“先去换礼服。”
吴媛媛捧着盒子,咧牙一笑:“带啦。”
附中的办公室自带卫生间,以便老师不用和学生抢。
五楼本来就只有一个十九班,女生还很少,学生那头的卫生间足以。
裙子近乎及地,白色,腰间系了一条黑色丝带,下摆有点蓬。
太多年不穿,她觉得浑身难受,像有无数小刺在在扎。
幸好肩膀那里是有衣料的,否则她真该临阵脱逃。
化妆师给她弄的发型是半侧编发,最后给她戴了闪钻的发卡。边戴边感慨:“头发真多啊,哪像我们,发际线逐步后移啊……”
这话她不知道怎么接,幸好江老师笑了笑说:“你们先回班吧,待会儿广播就要宣布进场了,我还有个事儿要吩咐。”
陆时宜提着裙摆,跟在媛媛后面跑。
眼下她其实很纠结要走哪一侧楼梯下去。
她,也很想让他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从老师和媛媛的反应来看,应该,是令人赞赏的吧?
可是,她也不太习惯自己这样。
她,好像有美丽羞耻症。
幸好媛媛在前面替她做了选择,直接往十九班那侧楼梯跑。
陆时宜抿了抿唇,目不斜视地从班级窗口穿过去,下了好几级楼梯了,才隐隐感觉到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