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下去不行,太关注他的话,她这节课连拍球都练不好了。
陆时宜强迫自己转过身,没再注意那边的动静,直到听见一句:“周亦淮你去哪儿!”
她抱着篮球站直身体,听见他的名字下意识回头,还没来得及多瞧一眼,耳朵先捕捉到另一声惊呼:“小心!”
高速飞过来的排球让人来不及闪躲,余光都没看清,那球已经砸上了左侧脸,然后顺势回弹滚落到地上。
事情发生就在一瞬间。
太痛了。
脑袋疼得嗡嗡作响,连半句哀嚎都发不出。
她捂着左眼极慢地撑膝弯腰,爆裂撕扯的感觉简直要将她吞噬,视野中一片白茫茫。
疼到脱力,直接坐下。
“陆陆!”
“同学!”
打排球的高一学弟追过来,看见人变成这副惨样,表情惊恐无措。
声音此起彼伏地在耳边响起,但她由于疼痛应激,两只眼睛都闭上,无法去看都有谁在说话。
直到从篮球场上飞奔而来的少年拨开人群,半跪着,问:“很痛?”
陆时宜认出这道声音,企图张嘴,但实在说不出来话。
缓过来之后,才睁开完好无损的右眼。眼前男生眉头死死拧着,碎发间还挂着细细密密的汗。
更具体更细致的表情她已无暇顾及,因为他轻轻推开她捂着左眼的手。
吴媛媛蹲在旁边,看清全貌后着急道:“怎么办啊!肿这么厉害!”
本来她皮肤就白,这个包块在她脸上实在显眼。
“去校医室。”周亦淮当机立断,扭头先让吴媛媛去找江老师,然后目光回到陆时宜脸上,“能站起来吗?”
疼痛过劲儿了,陆时宜小幅度地点了点头,被他扶着起身。
这会儿要走了,其余围观的人才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周亦淮什么时候过来的?”
“他又不是我们班的,人也不是他砸伤的,来干嘛的?”
“他们,竟然认识吗?”
陆时宜走着看路都费劲儿,只能右眼眯个小缝,速度很慢。
学弟一直随行,持续碎碎念自责道歉,走在旁边,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跟个念经的护法一样。
她现在还晕乎乎,有耳鸣声作响,听着这发言抑制不住皱眉。
“闭嘴。”周亦淮分出个眼神睨了人一眼。
声音戛然而止。
沉默数秒,可能心里那点愧疚心作祟,他咽了咽唾沫,还是犹豫着开口:“学长,不然我背学姐吧,这得走到什么时候?”
校医室在行政楼,确实离运动场有一段距离。
这方面来说,附中的格局设置得就不合理。
以前怎么就没觉得离谱呢?周亦淮闭了闭眼。
小伙子见人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认了,一把挡在陆时宜面前,半蹲下,豪迈地说:“上来吧。”
去路阻碍,陆时宜停下,动了动被周亦淮扶着的手臂,想说不用了。
虽然现在是看不清,但也没到瞎了的地步。
结果只听得旁边人叹了下,然后厉声:“轮得到你?”
这个语气不太好,像是迁怒谴责,她刚想说人家也不是故意的,没必要这么凶。
然后她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腾空了。
他,竟将她一把横抱起来。
垫在皮肤之下的手臂肌肉清晰可感知,她僵得比刚受伤时还严重。
手完全不知道往哪儿放。
眼睛眯开的小缝,只足以让她看到,他急切地绕过了半蹲着的少年,走得又快又稳。
对方用一个懵懵的眼神回视过来。
她只觉得疼得更厉害了,缓缓闭上,眼不见心为净。
刚被放到医务室没多久,吴媛媛和江老师也急匆匆赶过来了。
“眼压很高,都出血了,先冰敷会儿,用消炎的眼药水滴着,”校医说着,问陆时宜,“视力怎么样?有出现类似阴影的东西吗?”
她这会儿感觉不出来,只能摇摇头。
“先观察两天,出现飞蚊症和视野盲区就要重视了。”他说,“这问题可大可小,建议还是去医院看看,做眼底照相和裂隙灯检查。”
江老师操心地要立即给她家人打电话,带她去医院,结果被她轻轻拉住衣角,摇头请求:“不要告诉他们。”
这哪儿行呢?老师不赞同。
“至少先等几天。”她执意。
她爸妈知道了,肯定得放下一切从外地赶回来;外婆年纪又大,不能多跑。她不想让他们担心。
校医也同意,叹气道:“先观察几天再说吧。”
高一的学弟叫蒋驰,临走时往陆时宜手心里塞了纸条,上面写了姓名电话,两眼汪汪:“有什么问题联系我……”
下午的课也不用上了,吴媛媛扶她回宿舍躺着休息。
陆时宜对着一直没开口的人说:“今天……谢谢你啊。”
她知道的。
是因为路扬去岁和参加第二轮体检,要去好多天,走前嘱咐他关照她。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以他的教养,其他任何人,他也会出手帮助的。
现在这种样子太凄惨了,她不想以此去面对。
江老师把手机塞回去,坐下来再问校医更详细的情况。周亦淮就一直站旁边听。
她一回神,发现这学生纹丝不动,挑了挑眉说:“你在这儿干嘛?”
周亦淮回:“我也有责任。”
咦?
她听吴媛媛说了整件事,和他没关系啊。
“什么责任?”
说不出来,他撇过眼:“我说有就有。”
江岁宜没见过这种上赶着的学生,轻飘飘地回:“哦。”
说完又操心:“高三这个阶段了,用来考试的三个,脑子、手和眼睛。这要是不好,可怎么弄啊……”
“会好的。”他坚持。
江岁宜被噎住。不是,你是医生啊你?
“好了也得注重心理健康吧?”她琢磨着,“是得约一下心理咨询室了。”
陆时宜在宿舍躺了三天。
吴媛媛千叮万嘱让她不要偷着学习,等人一去上课,她还是耐不住寂寞。
吴媛媛一回来,发现她桌上又多出三张写完的卷子,忍不住气恼:“陆陆!你的眼睛还要不要啦?”
罗珊在她们宿舍一向不说话,这会儿阴沉沉评价:“假努力。”
吴媛媛没理她。
陆时宜脸上的肿包消了不少,眼下是细碎的青紫,眼眶里还充着点血。但看着比两日前好了不少。
陆时宜说:“明天我去上课。”
吴媛媛刚要说什么,被她打断:“这样你还可以监督我适度。”
好像有点道理。
元宵节这天,公布八省联考成绩。晚上八点,可以上教育官网查询。
晚修前,学弟蒋驰摸到高三来,给陆时宜用保温盒送了元宵。
她很想让他不用如此。
但最后还是讷讷接过,道了声谢谢。
距离查成绩十分钟时,安静地班上突然躁动起来。附中不给在教学区用手机,但这会儿大家也等不到下课了。
都偷摸着在课桌底下给手机开机。没过两秒,就要去看时间到了没。
陆时宜本来被吴媛媛督促着闭眼休息,这会儿也难以心静。
“能查了能查了!”
“出来了!”
一阵呼喊过后,是所有学生面对全省排名的欣喜、沉默又或是伤悲。
媛媛看完之后,松快了许多:“我看过上届的名次对照,这个排名够上宁大了。”
陆时宜为她高兴的同时,也问:“我能不能用你的手机查一下?”
这几天她因为眼睛问题,都没碰过手机。
吴媛媛想了想,犹豫着:“给你。”
输入信息,点击确定。网速稍有点卡。
虽说这只是次模拟高考,但她仍然紧张得手心冒汗。
加载完毕,看到省排名的那一刻,她又松了口气,又觉有点失落。
“好啦。”她把手机还给吴媛媛,笑了笑,“还不错。”
这时候班里已经没人在学习了,叽叽喳喳地吵成一片。
忽然咳嗽声连天,抬头一看,江老师站在门口,不过也没生气,清了清嗓子说:“知道大家心急,这回用手机就算了。查到了记得把成绩发我一份。”
然后她走过来敲了敲陆时宜的桌子:“跟我来。”
两人上了办公室,走的是另一侧楼梯。
陆时宜好几天没上过五楼了,现在连作业都是吴媛媛收发,俨然一个代职课代表。
“眼睛还好吗?”江老师关切地问,“还是去医院看看?不想父母回来的话,我陪你去。”
陆时宜只觉得看东西是有点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现在还在恢复期,不好下判断。于是她点头说可以。
江老师叹了口气,柔和地问:“查到联考成绩了吗?”
她继续点头,飞快地报了一串数字。
“很好啊!”江老师先表示了一番肯定,然后又正色,“但你要知道,全省361这个名次,名校任挑,但去时和、岁丰还很危险。”
她知道,所以才觉得难办。
“你想去吗?”老师问。
想吗?想的。那是最好的大学,不管是谁有机会,都想去争取的。而且……那也是他会去的地方。
江老师开了工位的电脑,在键盘上一通输入网址,展示给她看:“除了普通高考,四月份会开始其他类型的招生报名,综合评价、高水平运动队……今年宣布了添翼计划,我觉得你可以试试。”
她解释:“它是给平时成绩优异的学生一个机会,通过报名审核后,在高考后额外笔试面试,给予降分处理。陆陆,即便只多五分,你的机会也会变成百分百。”
她郑重地点头。
“喊你来,是因为你在学校的推荐名单里。”江老师笑了笑,又严肃起来,“但我必须告诉你,通过这个计划去到的专业,势必要耐得住寂寞深造。”
陆时宜性格偏内向,比起社交,她更愿意坐冷板凳搞研究。她应:“我明白,我愿意试一试。”
“好。”江老师笑盈盈,又聊起别的。
“哦对了,周亦淮最近怎么对你负责的?”
嗯……
“啊?”她不明白话题为何一下跨越至此。
周亦淮这几天,格外耐得住性子,给人做笔记,整理试卷,就差没到人家班上上课了。
晚自习在桌上趴了会儿,被班上闹哄哄的声音吵醒,刚想发泄一下自己的起床气,结果被谢一程提醒查成绩。
恍惚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联考的事。
那姑娘不会又哭吧?毕竟考完她就说很难……
现在眼睛已经不好了,再哭,不是伤害更大?
他烦躁地撩了把头发,站起身,直接从后门出去。
谢一程在后面喊:“阿淮,你不查了啊?”
“查个屁,没空。”
空气中只剩尾音。
下到四楼,窗边哪还有什么人,桌上只有一个保温盒。
吴媛媛正和前桌聊天,听见有人敲窗,回头看过去,给他开了。
“怎么了?”
“人呢?”
两个人默契地同时开口,不过吴媛媛也弄清了他的来意,回答:“陆陆被仙女叫过去啦。”
周亦淮点了点头,正要走,突然又指着桌上的东西问:“这什么?”
“哦哦,就那个高一的小学弟送过来的。”她没当回事,“今天元宵节嘛。”
他皱了皱眉,到底没说什么,只嘱咐:“让她最近多吃点。”
吴媛媛这会儿觉得他这人奇奇怪怪的。
用得着他说吗?
周亦淮三两步回了五楼,奔到了办公室,看见少女乖巧坐在那儿,表情恬淡,率先松了口气。
正想过去,他们班老张一眼看到他,招手:“周亦淮,过来过来!”
左右老张和江老师是相邻工位,他快步走过去。
陆时宜还不知道怎么回江老师的话呢,这会儿却是一抬头就看见了人。
更不知道怎么说话了。
她呆愣愣地答:“没怎么啊……”
耳朵里隔壁的声音灌入:“查成绩了没?”
“没。”紧接着是少年理所当然又有点不耐烦的语气。
“那赶紧查啊。”
“没空。”
老张被整得无语了,一手拍上他的肩:“那你来办公室找我干什么?问我考多少分啊?”
“谁说我来找您了。”周亦淮推开他,“就那个分,多了没有,早查晚查我能少块肉吗?”
“你小子!”
周亦淮微微仰头叹了口气:“要不然您直接帮我查吧。这样您能再我前面知道,免得心急。查完告诉我一声,也省得我费功夫。”
“你满嘴跑什么火车!”
他却是再也没理,直接转向江老师工位,“什么时候下楼?”
嗯?
陆时宜左看右看,最终确认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又扭头看了眼江老师,想问还有什么事情要和她说。
不想,老师的表情看起来格外复杂,饶有兴味又满是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