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宜望向他的眼眸,那里只有赤忱。
她轻轻点了点头,扬起一个笑:“那我试试吧。”仿若是透过时光给了他答案。
周亦淮把人拉过来抱在怀里,脑袋搁在她肩上低笑。
其实附中给他发过邮件的,内容大差不差,他没有同意,反而回了一封长信,有条不紊地列举出另一个人的合适之处。
一路顺风没什么可骄傲的,更难能可贵的,是逆风翻盘、向阳而生。
“周亦淮。”耳侧传来的声音又轻又乖。怎么会有人把他的名字喊得那么婉转动听。
他应了一声。
陆时宜越发不好意思,眼神飘忽了一会儿,又眨了眨眼睛,才小声提醒道:“你好像有反应了。”
“……”
这人沉默了两秒之后,又突然开始不太正经,逗起她来越发变本加厉:“那怎么办?”
“你再帮帮我?”
第57章 正文·完
六月二十四日。
碧空如洗, 天澄地澈。下午一点半骄阳当头,火云如烧。
又一年毕业季,高三学生最后一次集结宁宜附中, 参加毕业典礼和拍摄毕业照。
礼堂内,穿着校服的人群坐得满满当当, 人声嘈杂, 脸上是将要结束高中生涯的兴奋、对晚上查成绩的忐忑以及即将与朋友分别的伤感。
过了今天,他们都将奔向自由、跑向光。
空调才开没多久, 潮湿的黏热感蔓延。
陆时宜赶到时已经座无虚席,她猫着腰在后排找了个位置,然后取了张纸巾,擦了擦手心的汗。
周围全是身着校服的朝气蓬勃的面孔,稚嫩、青涩,从一双双眼睛里, 她好像窥见了一年前她的样子。
这一秒,她觉得自己有点失策, 心想, 应该穿校服过来的。她现在这打扮, 有点惹眼。
陆时宜一边听着旁边学妹们的聊天, 一边拿手机发消息:[你真的不来吗?猫猫探头.jpg]
周亦淮:[你求我一下,我就来。]
他自己不喜欢做演讲就算了,也不爱听这些。每次礼堂召开年级大会, 他不是在睡觉, 就是在聊天打游戏,就没见到他认真过。
在开场时, 给予几秒的眼神,就是最大的尊重了。
“你们说, 我待会儿要不要去告白呀?”一学妹苦恼着问。
她的身边,两个朋友在叽叽喳喳地给她出主意。
“当然去啊,过了今天,以后可能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总要试试吧!勇敢一点,不要留下遗憾!万一就成了呢?”
陆时宜听着,嘴角扬起了一点笑容,有点能感同身受,也有些释然。心想,她好像很幸运。
陆时宜:[算了。]
陆时宜:[反正我只用讲三分钟。]
学妹打定主意之后,朝边上张望着缓解紧张情绪,一瞥眼就看到了格格不入的她,于是凑过来搭话:“同学,你怎么不穿校服啊?”
她尴尬:“额,因为我是上一届的……”
学妹惊讶,三双眼睛齐齐看过来:“学姐你来围观?”
这要她怎么接?
“学姐你是……!”有一位大概觉得她有点眼熟,稍微回忆了下就记起来了,激动得手都捂住了小嘴。
陆时宜回以礼貌微笑。
学妹往四处逡巡一圈,“学长没陪你一起吗?”
又是难以回应的一句话。
她往前排眺望,负责毕业典礼的学生会成员在安排嘉宾往前排就坐,她只能惊讶地“咦”一声,转移话题说:“我好像坐错位置了。”
学妹:“是哦,这是我们班的座位区呢。”
刚低头拾起手机,一道紧劲清越的声音就响起:“求我就这么难吗?”
陆时宜愣了一下。
尚未反应过来,就率先看到旁边的学妹在朝她挤眉弄眼,眼含暗示。
她压下心跳,默不作声地微偏头。
果然,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此时此刻唇角轻轻一个笑。
身后是阶梯式铺开的座椅,是攒动的人头,是数盏挥洒下的顶灯。
这般场景,一如附中初见。
陆时宜站起来,欣喜地去拉他的手,下意识晃了晃,指控道:“你不是说不来吗?你骗我!”
若不是尚存几分理智,知道这个场合人太多,且她脸皮薄不好意思,她说不定已经扑了上去。
习惯总是被培养出来的。她已经适应了见面拥抱,分别拥抱,短暂分别后见面更大的拥抱。
但周亦淮无所顾忌,直接虚搂上她的腰,在发现她的目光里全是他之后,笑得更为张扬,“冤枉啊祖宗,我可没说我不来。”
周边已经有不少学弟学妹侧目而望,议论和笑声更肆无忌惮了些,陆时宜咳了咳,推了推他。
周亦淮松开她的腰,牵着她往前排走,一路受到瞩目。
陆时宜羞得无以复加,一想到待会儿还要上台讲话,更是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不敢对上别人探寻的视线,只好一直盯着在她身前半步的周亦淮。
身姿颀长挺拔,左肩背着个黑包,包上的挂件一甩一甩,看着很可爱。
恍惚回过神来,他已经拉着她在第一排坐下。左右都是领导、主任、老师和各路嘉宾,他们俩夹在其中,很显眼。
但他社交起来很厉害,边逗她玩儿,还能边和长辈们谈笑风生,她实在佩服。
典礼很快开始。在形式上,不管是哪个学校,好像都大差不差。
陆时宜去年没参加附中的,但二中差不多也是这个流程,各路代表变着法儿的登台讲话。听着听着,她好像也穿透时间,弥补了一年前的那场错过。
以至于,即将到她登台,都还沉浸在这份主人翁代入感之中。
“下面有请往届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心顿时一提。
她不是那种在很多人面前能放得开的性格,进行这一场演讲,要做好多准备工作。
稿子推翻了很多次,也试讲了很多遍,可真正到了这一刻,还是无比紧张。
她想,她可能一辈子都做不到像某人那样处之泰然。不过,好歹也算有一丝丝进步。
周亦淮安抚性地握了握她的手,在她望过来时,歪头一笑。
她瞬间有了直面千人的勇气。
也许是平常看熟悉的人讲话看多了,乍一看到这新鲜面孔,欢呼和掌声明显大了很多。
主持人还在介绍她的“简历”,不知道是谁写的串词,她边走上台边听,头一次发现,原来她也有这么多可以娓娓道来的成绩。
在台上站定,等掌声平息。陆时宜将麦调到一个合适的高度,静静地扫视了一圈台下整整齐齐的身影,开口:“大家好,我是上一届十九班毕业生陆时宜,现在就读于时和大学。”
“很荣幸今天能站在这里。”
她并不平静,一开始声音都有点抖,在接触到坐在第一排周亦淮的眼神之后,她才敛了几分颤意。
“接到附中的邀请时,我也惊了一下。”陆时宜说,“就是会有那种‘怎么会轮到我’的想法。诚然,我并不是站在顶峰的人,不是毕业生里最优秀的那一个,甚至,一开始都不是附中的学生。通过努力,高三才拿到转入附中的名额。”
她很轻地笑:“在来附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我依然小心内敛,跟其他校园里风云人物比起来,简直是平凡普通:会为成绩焦虑,会因为没达到自我要求难过,甚至仅仅一个小困难就会将我击垮。但我想,今天我能站到这里,应该也是因为这份曾经的‘平平无奇’。
分享也好,演讲也罢,要想从内心深处打动别人,首要的是引起共鸣。大多数学生都是普通人,要拼尽全力才能进步一点点,要咬着牙才能不被甩下。
面对一直都很成功的人,他们会想:哇,他好厉害。
面对稳扎稳打一路逆行的人,他们也许会想:没准我也可以。
因为太真实了,不是虚无缥缈的空中楼阁。
这就是附中会向她发出邀请的原因。
“我也迷茫过、徘徊过、自我厌弃过,未来可能还会有这样的时刻,可我不再害怕了。有人跟我说,我们只有一生这么长,要给世界留下点印象,人当是刀锋,应斩荆棘。我不知道怎样才算留有痕迹,不过有一点毋庸置疑:善作善成,唯实惟先。”
“今晚你们查到高考成绩,就会迎来人生一个重要的分叉口,也许会像我上述陈词那样迷茫、徘徊、自我厌弃,可是你们要明白,一个时间段的自己从来不是人生全部的自己。你永远可以保持内敛,永远可以对自己满意。”
周亦淮从没这么认真听过一场讲话。
后排的学弟从座椅中的间隙中探出头来,憋了很久,所以一股脑全问了:“学长,你是学姐的男朋友吗?她说的‘有人’是你吗?”
周亦淮侧目,笑了笑,不答反问:“你嫉妒我啊?”
学弟:“……”就他么离谱。
他将视线重新挪到陆时宜身上,听她一字一句继续道来。
“那就让我们把梦想铭记,不倘佯于此刻,不向世界妥协,迎风踏浪,赤心不改,一起满怀期待,在未来盛放吧!”
“我的讲话结束了,谢谢大家。”
雷动的掌声经久不息。
周亦淮坐在那里,看着她鞠了个躬,缓缓走下台,像是长舒了口气,小步往他这边走过来。
刚落座,她就朝他做了个哭脸:“呜呜呜,我快紧张死了,再也不要接这种活动了!”
怎么能这么可爱呢。
周亦淮没忍住,伸手就往她脸上掐了一下,“嗯,不接了。”
一下结束,他又得寸进尺地再掐了两下:“我们陆宝也太厉害了吧。”
旁边还坐着领导和老师,他这么旁若无人,她不好意思。
她揉了揉脸,心想,如果是他站在台上,应该更厉害吧。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踏出的每一步,好像都是朝向他。
“还看吗?”陆时宜问。
各种发言结束后,是节目的表演,质量很高。但他们悄悄溜走,也不是不行。
周亦淮却一反常态,闲散地靠回椅背上,“看啊,不看白不看。去年毕业典礼我都没心情好好看,这不稍微弥补一下?”
陆时宜问:“为什么没心情啊?”
“你又不在。”
他接得飞快,又理所当然。
陆时宜只觉得心里又酸又甜,像喝了罐咕噜咕噜冒着泡的冰镇橘子汽水。
“那好吧。”她也靠回椅背上,嘴角弯起一个笑。她也没看过附中毕业典礼呢,就当弥补吧。
表演者都是这一届的学生,自主报名,择优而上。陆时宜突然想到什么,问:“去年你有节目吗?”
“有啊。”
陆时宜眼睛一亮,没几秒又黯下去,“我没看到。”拍的记录里也没有。
周亦淮:“那有什么办法?”
陆时宜:“……”冷漠。
陆时宜继续问:“你表演的什么?”
周亦淮:“胸口碎大石。”
陆时宜:“……?”
周亦淮:“怎么,你不相信?”
陆时宜把脸转回舞台,不想理这个人。
安静了几分钟,等到她再偏头去看时,周亦淮已经睡着了。
果然啊,明明不感兴趣,留下来,还是因为觉得她想看吧。
节目一个接着一个,很快就意犹未尽地完了,台上的红丝绒幕布重新拉上,学生们都被叫到外面的行方广场拍摄毕业照。
人群混乱地往外挤,也有迟迟不走的,围在了陆时宜身边,一口一个“学姐”的叫,有男有女。
“学姐学姐,你刚提到的‘添翼计划’我也报名了,可以向你问一些情况和经验吗?”
“学姐学姐,我能跟你单独合张影吗?”
周亦淮还没醒,她也就留下耐心地回答他们的问题,刚微笑着和一个学弟合完影,手指就被勾了勾。
扭头一看,周亦淮黑眸眯了下,看着好像不太爽。
他这样子,不会是吃醋吧?
陆时宜主动反过来攥了攥他的指尖,眼神无辜。
周亦淮好脾气地拎包起身,略一仰头,扫了一圈还站在她周边的人,“我去外面等你。”
陆时宜又答了几个学弟学妹的疑,送走最后一个时,礼堂已经寂静而悄然了。
她刚要出去,突然,厅里的顶灯全部熄灭,虽是白天不至于黑暗,但一瞬之间,她还是产生了点儿慌乱。
下意识扶住了椅背,有点不明所以。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幕布自动缓慢地拉开,顶上的射灯直直地打在台中央。
响动声将陆时宜吓了一大跳,她敛了敛目光,回头朝舞台望去。
红色幕布里若隐若现,音响里传来伴奏,在空旷的礼堂里久久回荡。
还未见到全貌,台上已经有了声音——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顺着少年漂流的痕迹,迈出车站的前一刻竟有些犹豫。”
是合唱,好多好多人的声音。
舞台上不知何时设置了阶梯,穿着附中蓝白校服的人整整齐齐、高矮分明地站了四排,此时此刻,都面朝着她,随着音乐在唱。
一张张面孔,所有都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