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亡夫遗产后——予乔【完结+番外】
时间:2024-03-08 17:25:16

  岳山茶,外形紧细,卷曲秀丽,色绿香浓,以味醇、行秀而著称,这些都记录在了周家各铺子种类薄册中。
  小二笑道:“少夫人真厉害,这正是岳山茶,前些日子才从酒肆里匀过来的。”周家铺子众多,各铺子间也时常互通一二。
  他扬着眉,麻利的道出这岳山茶的来历,“这岳山茶可了不得,生于高山之巅,最初也只是山头的野茶,后东林寺大师把岳山茶改为了家生茶,岳山茶这才有了名儿,前朝时还曾采选入宫廷,列为贡茶呢。”
  也就是如今大晋重商养龙,这等贡茶才能有上些许在外,正巧他们周家得了一分。也叫周家茶肆在茶坊中占据了不可撼动的地位。
  喜春听得有趣儿,心头的不虞也散了几分。也罢,身为女子哪里摆脱得了这些事的,只要她自己立得住,也没人能逼她上花轿的。
  用过茶,喜春带着巧云两个回了府。
  正院木樨树下,阮嬷嬷笔直站着,身后站了两个小丫头,一人手中托着盘,盖着红绸布,上边一柄戒尺静静躺着。
  铮亮的戒尺黑黝黝的,显得十分端庄。
  打板子的时候也很疼就是了。
  喜春出生乡野,原本就不是那等娇气的,打小在宁家也只见她父亲宁秀才拿着戒尺往几位兄长身上招呼,却在嫁了人后亲身体会了一番,也总算理解几位兄长跳脚的模样,兄妹几个同甘共苦了。
  “少夫人,请吧。”阮嬷嬷抬手请她进门。
  喜春深深吸了口气,端正着小脸,重重抬着脚。身后,巧云两个担忧的留在原地,以她们的目光,所见的喜春仿若赶赴战场一般,满身沉重。
  立夏后的天儿,徐风暖暖,光从树枝上穿过,斑驳一片。
  半个时辰后,阮嬷嬷带着小丫头从房中走出。人一走,巧云两个立时进门,奔向房中,只见少夫人坐在平日坐的矮垫儿上,正伸出手心儿,从面前的矮桌上拿过玉瓶儿,沾了瓶儿里的膏在手上擦。
  “少夫人,阮嬷嬷又打你板子了?”两人急忙上前,抢了喜春的活计替她上药。
  喜春本就皮肤白,在周家更是一点活计不沾,养得就更白了,通身仿佛还带着光似的,被戒尺打过的手心其实并没使多大的力道,只留了两道红痕,看着却有些触目惊心。
  喜春今日被梁夫人影响了心绪,答错了两个,被打了个板子。
  她听闻大郎在先生处学习也十分刻苦,偶尔也要挨两个板子的,大郎这个进学的孩子都不曾抱怨,她一个大人有何脸面喊累?
  在几个小叔子面前哭一回就算了,绝对不能哭第二回 。
  喜春也是要脸的。
  喜春性子倔,又打小被养得知书达理,懂事体贴,凡人喜退让三分,若非不是实在忍不住,哪里会有这样娇气的行为。过后喜春自己想起来也羞赧。
  上了药,喜春手往袖子里缩了缩,不大在意手上的红痕,跟她们示意自己没事,最后说起今日考校,喜春眼都亮了:“阮嬷嬷说了,我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便是错了两个也不打紧,说当主子的也没有十全十美的。”
  有一股解脱自心底升起,她像一个极易满足的小姑娘似的,笑得十分开怀,眉眼都弯了起来。
  巧云两个也为她高兴,这些日子少夫人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板子她们都看在眼里,白日里要抄册背诵,夜里还要挑灯看账册、记录,眼底都带着青还不肯安歇,不过才及笄的姑娘,却硬生生咬牙坚持到了最后。
  二人不禁心生叹息。
  要是大爷还在,何至于要少夫人一个弱女子苦苦支撑门楣。
  把这份怜惜压着,两个丫头就忙活开:“少夫人这些日子都清减了几分,奴婢这就叫厨房备几道菜来给少夫人补补。”
  说是几道菜,等真正摆上桌时满满一大桌。
  秦州府人士皆爱面点儿,从大饼,蒸饼、糖饼,水晶包儿,虾鱼包儿,蟹肉包儿等,喜春住乡下时偶尔只去镇上卖一卖绣品,也是使得几个银钱在油饼店里买上两个饼并包儿的。
  今日的饭菜格外丰盛,除了有喜春平日里舍不得买的虾鱼、蟹肉包儿,羊肉瓠羹、旋煎羊、水晶并着熬了几个时辰的汤等,喜春这些日子肩上担子大,用不下饭,如今无事一身轻,倒吃了个肚饱圆润的。
  最后又用了几口茶水才作罢。
  下人们麻利把饭菜收拾了下去,喜春坐了两刻,进了里间洗漱完,巧云两个铺好了床,便福了个礼下去了。
  外边夜色笼罩,只有些许虫鸣声传来。喜春早已习惯了每日用周秉的名讳抬头写几行信件,说一说每日的行程,今日挨了板子,到底不怎的方便,便只大略写了几句,把这信纸装进了存放信件的匣子里。
  过了两日,喜春手上的红痕消了,手心恢复了又白又嫩。
  主仆几个趁着晴日暖风的出了门儿,刚出门儿,就见针线房的两个丫头出面儿在分发衣裳,针线房的管事王婆子却是不在的。
  “王婆子呢?”喜春问。
  巧香答话:“说是病了,已经告了好些日子假了。”
  王婆子丢了这么大的脸,本想仗着资历欺主,反倒被她认定乡下来的丫头给下了个脸,威信全无,哪里还敢留下被人指点。
  “她不在,那针线房是谁在管?”喜春侧着脸,不解。
  两丫头指了指正在给丫头们分发衣裳的其中一位模样沉稳的女子:“是紫黛。”
  衣裳是周家铺子送来的,喜春在知道府上的四时衣裳往年便是府上的铺子裁制后,便重新把单子给周家铺子了,那王婆子被她下了没脸,又夺了定单子的权利,怪没脸见人的。
  今日正是铺子上把裁制好的衣裳送来,还把这一笔账给喜春送了来。
  账上写得十分清楚。
  衣,一百三十套,料、绣工各半俩银子,共六十五银。
  喜春看过王婆子定单子这三载的四季衣裳,每一季所耗费的银两都超过百两,账房那边记得清楚,且只有数目,没有写明料子和绣工,周家铺子又不是那等默默无闻的,两家做出的成衣相差这般大,中间这些银两的去向实在一目了然。
  这也是遗留问题了,王婆子仗着恩情克扣府上的银子,周秉也是知道的,他都睁只眼闭只眼的,看周秉的面儿上,喜春夺了她定单的权利,叫她不能再克扣府上的银子便是,当然她若是再想欺负到她头上来,她喜春也不怕她。
  喜春收了单子,叫巧云拿去账房记账,转身回了院子。
  喜春住的正院是整个周家最大的院子,穿过长廊,从书房门口走过才到门口,不过喜春一回都没去过书房。
  这会儿精致的绣鞋停下,转了个身,喜春想想,跟身后的巧香交代:“我去书房看看。”
  巧香道:“可是这书房自打大爷出事儿后就封了,里边也没有洒扫,也不知有多少灰尘了。”
  喜春伸手推开门:“没事的。”
  巧香只得不再劝。
  喜春独自一人进了书房,正如巧香所言,因着许久不曾洒扫,地上都落了一地灰,轻轻一踩便落下一个小巧的脚印。
  喜春先寻了窗棂所在,开了窗,许久不见天日,书房到处都弥漫着灰尘,在光芒下又肉眼可见,喜春环顾四周,看清了房中布局。
  正对门的便是书桌、一方椅,墙上柜子上摆满了书籍,角落放着半人高的锦绣牡丹花瓶儿、卷缸,青色的薄纱婉婉垂挂,风吹过,纱沿下垂落的铃铛叮当作响。
  书房的一切还保留着周秉在时的模样,许是他走得急,桌上的笔只放在器具上,笔尖还沾着墨,现在沾染了不少灰尘,干涸成一团,下方砚台上,墨汁已干,还来不及收拾,这间屋连同着一同被阖上。
  最显眼的桌面上,一副卷轴静静躺着。
  喜春已经能想象出这样一副画卷来。周秉伏余案上作画,关外的买卖出了事,下人来报,周秉不得不放下还未成型的画卷,大步走出门,只等来日家来在续上完整。
  只是他出了这门,却再也没踏进来过。
  喜春顿了顿,才伸手轻轻展开了这副画卷。
  这是一副女子画卷,高大茂盛的树下,一群女子正在河边洗衣裳,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图上最右边的少女,不过几笔却尽数勾勒出少女温婉的面容,清丽的容貌来,她正说着甚么,眉眼蓦得笑吟吟的,碎石中几点青翠杂草,少女一袭鹅黄色布裙,脂粉未施却浑然天成,逼真得宛若真人,足以见得画主的郑重之情。
  喜春早已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画中的人,是她啊。
  “周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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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周家闹鬼了。
  尤其是居住在后罩房的下人们,周家的下人当值都有时辰对换,正逢一轮休值的下人,正在后罩房那一亩三分地里安歇,突的听到一阵凄厉的啼哭声儿悠悠盘旋,送入耳里,当日当值的下人们都背脊一凉,冷汗一股股的在背后冒,胆子小的丫头更是紧紧抱成了一团儿。
  “哭、哭了多久?”
  “一、一个时辰了吧。”
  尤其夏日多有雷风阵雨的,说来就来,丝丝雨水和着微风,更把那啼哭声儿拉得老长,多出几缕渗人的幽深感来。
  稍大胆的丫头深思半晌,别人家出这等怪事儿定是家中出过肮脏腌H之事,但周家这宅子里,自打大爷带着人入住后,后宅里可从来没有发生过甚,甚至他们周家也是整个府城里出了名儿的好差事。
  “菩萨保佑,我们周家阖府上下可没有做没良心的事啊,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个丫头对着天祈祷,引得身边的丫头们纷纷祈祷起来,十分诚心。许是当真求来了神的庇护,不过片刻,还回荡着的凄凉哭声儿渐止,再三凝神听过,那哭声像是戛然而止一般,后罩房的下人们又惊又怕,又稍稍放了心。
  喜春哭了许久,红着眼眶伏于案上,已是哭累了去,但眼角还沾着晶莹泪珠儿,垂垂挂在眼尾,沾粉的鼻子一抽一抽的,脸颊、衣裳上沾了些许的灰土,手中,还握着一副画卷。
  喜春睡得不安稳。她仿佛瞧见在熟悉的宁家村河畔,她一袭鹅黄布裙,脂粉未施,端着一盆的脏衣裳在河沟处洗着,身盼有几位村中的婶子在高谈阔论着,诉说着东家西家的事儿,像是在唱念做打一般,堪比那唱戏的戏台子般热闹。身为小辈儿,喜春可不敢随意搭腔,只听到趣处莞尔一笑。
  刚笑过,她突然福临心至一般,微微侧脸,只见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走近,边走还一边喊她的名儿:婉婉。
  喜春姓宁,宁喜春是她大名儿,幼时她还有个小名儿,叫婉婉,随着年岁增长,小名儿这等极为亲昵的称呼便不能在宣之于口,叫外人听见,宁父便给她娶了喜春二字,也寓意她此后和喜逢春。
  ――脑子像入了混沌一般,遥遥的天际有两道女声在唤她,随着一阵儿地动山摇,喜春身子一个踉跄,脑子也清明起来。
  “少夫人、少夫人。”
  “少夫人梦魇了,少夫人快醒醒。”
  喜春已经进了书房许久,巧香守在门外许久不见她踏出门子,忍不住在门外渡着步子,有些忧心。
  巧云去账房送了单子,正回院子里,见巧香在书房门外走来走去的,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大步上前问:“你站在这里做何,夫人呢?”
  巧香一指在嘴边,示意她轻声儿,又朝她招招手,让她听书房里的动静儿。
  巧云耳朵微微贴着门,只听隐隐的哭声儿从里边传来,顿时脸色大惊,正要推门,被巧香一把拉住,朝她摇头。
  少夫人是个脾气温和的,但主意正,她们这样闯进去,无异于不是看当主子的哭,当主子的都要脸,哪有哭的时候被下人瞧见的。
  直到哭声渐弱下去,又过了一两刻钟,见里边一点动静儿都没有,巧云两个站不住了,怕出了事儿,便大着胆子推开门,这才发现伏于案上的喜春。
  立夏后的天儿,不时便有阴雨阵雨,跟后爹后娘一般,说变就变,书房里窗棂支着,雨丝儿都飘了进来,降了温,难免会带着凉意,本就穿得淡薄,喜春这般伏于案上,身上没披件外衣甚的,十分容易着凉。
  喜春睁眼,她先前哭得太久,这会儿眼都肿了,红红一团儿,叫她看不大真切,巧云两个吓了一跳,忙扶了人回房,又取了鸡蛋来,剥了壳轻轻在眼下四周滚着。
  “奴婢已经叫厨房里烧了热水,若是这鸡蛋滚了不行,再用热水温了巾帕捂上一捂,许就退了。”
  喜春只管听着,她哭久了,嗓子有些哑。
  再者,哭成这样,实在有些难为情。
  喜春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只看到一副画而已,整个人便失了控,心头涌上酸涩,她一直以为自己跟周秉从未见过面,现在才知道,她是没见过人,但周秉早已见过她了。
  理智回了笼,喜春心里就困惑起来了,大晋男女大防虽严格,却也多针对未成亲定亲的小郎君娘子们,怕失了规矩,对未婚夫妻要求并非太高,若是在家人的陪同下,在成亲前见上一两面却也无碍。
  周秉画中地址是在宁家村,还能画出她在河边洗衣裳的场面来,足以证明他已经踏入了村中,周家可没有亲在乡野之地,他们又是这等关系,周秉便是大大方方登门拜会也叫人说不出闲话来的,他用得着偷偷摸摸吗?
  别是有甚偷瞧未婚妻的习惯吧!
  一个盘子脸的丫头在门外伸了伸脑袋,不住往房里探着,巧云倒也认识,当即巧香便给巧云使了个眼色,叫她去问问怎么回事。
  巧云点点头,提着裙摆出了门子,带着人走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瞪着眼问:“怎么回事,在少夫人门外探头探脑的,还懂不懂规矩了。”
  盘脸丫头忙摆手,凑近压着声儿:“巧云姐姐,府上闹鬼了,今儿好些人都给吓住了,现在府上都传遍了。”
  巧云头一个就不信,厉声呵斥:“什么闹鬼不闹鬼的,哪里有鬼,这不是造谣生事吗!”
  盘脸丫头今日当值,也没亲眼见到,只是听人提了几嘴,便过来寻了巧云两个,想着头一个禀报上去,至少在少夫人跟前儿也博个名儿的,见巧云疾声厉色,吓得缩了缩脖子,忙把知道的说了。
  “可不是我传的,是今日休值的丫头都听见了,正是早前下了一阵雷雨之时,亲耳听到一阵儿啼哭,那哭声可凄厉了,幽幽深深的,听得人直发麻,紫兰几个都约好了今日夜里要睡一起。”
  周秉取名随意,除了身边的巧云巧香等主子跟前儿的大丫头是以巧字开头,余下的丫头都以紫开头,听着倒像是一丛丛的花似的。
  巧云原本不当回事儿,只在听到说哭声后,静默片刻,语气稍稍软:“紫兰等人是在何处听见哭声儿的?”
  “在后罩房呢。”
  巧云勾了勾嘴儿,笑得有两分尴尬。
  后罩房处于光景不大好的府邸末,正在正院和书房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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