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父不管事,宁母陈氏就吩咐:“待会老三老四跟我去地里,咱家的田地都得拾掇拾掇,过些日子才好下苗子。”
宁元宁乔点点头。
“老二媳妇也去。”陈氏又加了句。
一直漠不关己的唐氏瞧了瞧宁为,见他不吭声,有些急了,挤出笑对着陈氏:“娘,你看大妞这还小,离不得我呢,要不,我就不去了吧。”
宁家两个媳妇,大嫂倒是会躲,都躲回娘家去了,就欺负她人老实呢。
陈氏瞥她一眼:“我这不是在跟你商议,而是在吩咐你。”
陈氏十六嫁到宁家,连着生下四子一女,喜春出生后不久又当上了秀才娘子,在村里也是头一份,走哪儿都被称呼一声秀才娘子,这会儿板着脸,秀才娘子的气势一出,唐氏就不敢吭声了。
陈氏接着说:“下晌你们爹带着子仪读读书,大妞就给喜春给带着。”
宁为对妹子带闺女很是放心,唐氏虽说是生母,但因着没生出儿子,自觉低了一等,平日对大妞也稍有些忽视,不如妹子来得体贴入微,当下就附和:“娘安排得对。”
“...”唐氏又怒又气。
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媳妇进了门那就是宝,老子娘就是草,唐氏没少往这方面培养,但没一回是成功过的,到现在她都还只是根儿草。
她重重把碗筷往桌上一掷:“不吃了!”
唐氏的话没有威胁到任何人,宁家不是那等吃不上饭的,连宁为都不吃她剩下的,一吃完,陈氏便把唐氏剩下的给倒在了猪槽里,还把人给撵了去洗碗筷,饿着肚子去干活。
下晌的天儿带着几缕光,喜春把大妞抱着在院子里走动,听着里屋侄儿子仪清脆的说话声,给他们送了回水,一盘子点心,坐在院子里头绣着手帕,大妞就睡在身边篮筐里。这篮筐边沿被喜春用棉布给裹着,一点也不刺手,软和得很。
喜春在院子里坐了一个下晌,从申时起,这天儿又暗了下来,喜春瞧了瞧天色,把篮筐小椅都给搬回了房里,又把簸箕里晾晒的菜干给装了,刚忙活完,门外传来动静儿,喜春兄长老子娘等家来了。
陈氏率先进了门儿,手上的锄头弄得叮当响,喜春二嫂唐氏饿着肚子上了一下的工,半点声儿都不敢坑。
喜春迎上前,接了她的锄头,悄声问落在最后的四哥宁乔:“娘这是咋的了?”
“还不是那个三婶子...”
兄妹俩嘀嘀咕咕的,陈氏扬高了声儿:“你们俩说甚呢,也让我听听。”
陈氏往日最是疼爱喜春这个闺女,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这会对着他们兄妹俩都没好气的模样,似乎连喜春的气都生了,宁乔碰了碰妹子的胳膊,朝她挤眉弄眼的。
喜春也不知陈氏为何生气,小手攀上陈氏的胳膊,难得带着点小女儿的娇态来:“娘,这是谁惹你生气了?”
陈氏斜眼看她,脸上没绷住:“还能有谁,还有谁的?”
明摆着是说喜春呢。
喜春白净的脸蛋儿上带着些茫然,细细回想了一番,确定没有出格之处。
陈氏见她模样,忍不住点了点她白嫩的额头:“你看看你,忒好性儿了,那宁三婆娘一早又逮着你说东说西了吧?你说说,明晓得她是个碎嘴的性子,你咋就不会回几句嘴的,任由她往你身上泼水的?”
陈氏不是那等碎嘴婆子,再说头上还有个秀才娘子的头衔在呢,得要脸。只那宁三婆娘嘴实在是太臭,当着她的面儿说些乱七八糟的,把陈氏给气狠了。
喜春抿抿嘴儿,温婉的样貌生动了两分,还开始劝起了陈氏来:“娘,你也知道那三婶碎嘴得很,我要跟她争嘴,只怕明日这满村上下就该传我不敬长辈的话了,族人们都在一村,怕是会说爹娘不会教养儿女了。”
喜春打小性子就温顺,却也不是那等当真老实巴交的,她只是觉得为了顶上几句便招来麻烦实在没这个必要。
陈氏想象那一副画面,对宁三婆娘的泼辣无理也是清楚的,对着她们还知道收敛点,对着小辈向来不客气,尤其喜欢仗着长辈的身份指手画脚的。陈氏心里头清楚是怎么回事儿,但对女儿这性子也实在是无力。
说好听点这叫波澜不惊,说难听的这就叫没注意。
当然,周家这等人家娶妻,自是要把女方的家境性子都打听清楚的,像宁家提亲,除开有喜春富贵命的,也有周家十分满意喜春温婉的性子。
喜春见陈氏还有些气不过的模样,想了想,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还有这等事?可是真的?”陈氏被她说的吓了一跳。
喜春轻轻点头:“是真的,四哥去镇上的时候亲眼瞧见赌坊的人说要问三婶家的强子哥要账的。”
“你兄长怎的同你说这些的。”陈氏早年也是见过赌坊要账的,凶得很,撒泼打砸,到底一个村的,陈氏先前还对宁三婆娘很有意见,这会儿难免生出两分同情来:“这宁三婆娘也是,整日到处的碎嘴,有这功夫还不如好生教教儿子,成日好赌耍奸的,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的。”
喜春点头,顺着陈氏捧了句:“是,三婶子就该跟娘好生学学。”
喜春四位兄长,虽不说有多大出息,但也是识字读书,正经做事的。
翌日天不过蒙蒙亮,宁家村就闹开了,尖叫狗叫乱成一团儿,大半个村子都被吵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八一建军节,致敬最可爱的人。
你好,八月。
第3章
宁家村的族人大多离得近,喜春一家自然也被吵醒了,宁元宁乔两个听了动静就跑出去看热闹了,宁书宁为几个跟在后边,宁父自持身份没去,喜春也留下来照看侄儿侄女。
这一闹闹到了辰时才消,各家劝的帮的也都各回了各家。
唐氏一跨进门就忍不住说开了:“哎哟,我这可是头一回见三婶子这样低声下气的,你们是没看到,都跪在地上求爹爹告奶奶了,我还当她跟对着我们一样横呢,也不见她把对我们的威风拿来在这些人身上使使的。”
喜春已经备好了早食儿,唐氏知晓她没去,心里顿时微妙起来,有些得意:“小姑,你没出去,定是不知道今儿村里可热闹了。”
她指着喜春问她,在她巴巴的目光下好把肚子里一箩筐的话倒出来,但喜春只客客气气的“嗯”了声儿就不开口了。
唐氏落了个没脸,觉得这个小姑子半点不给她这个嫂子脸面,没点眼色。不就是要嫁到城里周家当夫人了么,傲什么呢?
出嫁的闺女,要是被婆家给欺负了,那是只有指望娘家兄弟们给出头的,喜春现在对她这个嫂子这种态度,等她以后把宁二哥宁为拿捏到手后,绝不会叫自己男人帮这个妹子的!
像她就不同,会做人,哪怕出嫁后依然更娘家嫂子们关系亲近。每回回去总是能吃上两个鸡蛋,等小姑以后出嫁了,看她给不给她吃的。
唐氏伸了伸脖子,见这一早备下的吃食又是稀粥野菜,撇撇嘴儿,觉得她这对公婆当真是小气得很,宁家又不是没钱的人家,整天扣扣索索的做甚呢。
“小姑,咱晌午吃啥?”
喜春不愿跟着二嫂唐氏一起碎嘴,那宁三婶嘴上不饶人,到底也没做过什么恶心人的事儿,就是喜欢摆个当长辈的谱儿,也没偷拿过她家一分,如今她家遭了灾,虽是咎由自取,却也犯不着幸灾乐祸的。
说来说去,到底都是姓宁的。
宁家族人们都住在一个村,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平日是吵闹拌嘴,有那泼辣的妇道人家扯起皮来还压着打上一架都有,喜春要嫁到城中周家,说酸话的也不少,但谁家若是出了红白大事等,最先来帮衬的也是村里人家。
喜春嫩白的手一指,唐氏就见到角落放置的一堆野菜干,当即脸就绿了。
宁家早食儿向来是食不言寝不语,但今日村中发生大事,陈氏便一五一十跟宁父说起来:“...是那宁强在赌坊赌了,输了整整五十两银子,人家赌坊找上门来了,宁三婆娘凑不起银钱来,那赌坊说要带宁强走,去隔壁镇挖石头呢。”
宁父问:“人带走了?”
陈氏摇头:“那没有,宁三家没这么多银钱,拿田地给抵的。”
庄户人家,有几家有那五十两?
宁父低声骂了句,对着几个儿子也没个好脸了,板着脸教训他们:“宁强的下场你们也瞧见了,这赌是那起败家子才干的事,有这功夫还不如读两本书,争取考上童生的,要是让我知晓你们去了赌坊,小心你们的腿儿!”
宁家四个儿子,可惜没一个有读书天份,考童生这个紧箍咒对他们来说不亚于洪水猛兽,除老大宁书外,个个脸色一白,就差指天发誓不进赌场了。
太可怕了...
喜春忍着笑。
陈氏给宁父说过了村里发生的事,在桌上一扫:“老二,你媳妇呢?”
宁为道:“说是有人叫她。”
正说着,唐氏一副屁滚尿流的模样从门外跑进来,一早挽好的头发都松松垮垮的,大声叫着:“爹呀娘呀,不好了。”
宁父这个秀才最是见不得这衣冠不整的模样,唐氏不止衣冠不整还大喊大叫的,都撞在了宁父不喜上,让他十分看不上眼,眉心一蹙,陈氏抢在他前头发了话:“家里好好的,什么事儿就不好了。”
唐氏从村里跑回来,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娘,我爹给摔了!”她张口就嚎,她娘家爹摔了腿儿,可不就是不好了么?
陈氏:“你爹也摔了腿儿?”
陈氏觉得这事儿实在太巧了,大媳妇娘家爹给摔了腿儿,刚过了一日,二媳妇娘家爹也给摔了。
偏生这两家还都跟他们宁家有些瓜葛,陈氏心里就泛起了嘀咕,这赵唐两家莫不是有哪里不好吧?庄户人家有些忌讳,陈氏提了两句:“回头你跟你爹娘说说,请个高人来瞧一瞧吧。”
要是坏了他们宁家可就麻烦了。
宁父不信这些,陈氏说得就不大明儿,唐氏听在耳里就觉得不是滋味来了,但有宁父坐镇,唐氏可不敢顶撞婆母,只挤出笑来:“娘,你看我爹摔了腿儿了都,我要不回去瞧瞧,伺候伺候。”
“这谁传的信儿一大早的。”
“就七婶子。”
宁元相看亲事虽说是请的本村的媒人牵线儿,但宁元要求高,媒人手头一时也没个合适的姑娘人选,便请了唐氏娘家村里的七婶给寻摸,这才促成了相看人这一出的。
也是唐氏娘家婶子。
陈氏也不能厚此薄彼的,当即便叫唐氏回了娘家,又嘱咐她要好生伺候娘家爹,万一出个何事儿的也还有宁家。
又给切了一块儿肉,拿了一包糖。
唐氏见婆母这般好说话,难免起了贪心儿,凑到跟前儿,厚着脸皮:“娘,你看那周家给送了这么多东西来,咱小妹又用不上吃不完,不如分点出来可好?”
刚开春不久,那周家就使人送了半扇猪肉,几匹布料,糖果糕点更是不少。
镇上没有蜜饯铺子,只有一家饴饧铺子,卖那芽糖、糖块儿、米糖,偶有货郎也会挑着担子卖上两个糖,唐氏眼红,早就想尝尝蜜饯果脯的味儿了。
陈氏诧异的看着这个儿媳妇:“那我得瞧瞧你这脸大不大了。”
周家借着送吃食来的名义特意给闺女送礼,事做得滴水不漏的,让人挑不出闲话来,定亲的男女都这样送礼,大儿媳妇从来不提这茬,唐氏是怎么有脸子说这话的。“怎么,当年你跟老二定亲,逢年过节的给你家送礼,宁为没夹带点玩意送你的?”
唐氏不服气。
宁为给送点头花头绳的值几个钱,周家送的布料她连见都没见过,还有那些果脯点心的,小姑子她一人也用不完吃不完,指不定人周家也是把他们都给算进去了的,却被小姑一个人给贪了。
唐氏一向觉得只有争一争才有糖吃,要是不争那就甚都没了,正要想法子从小姑子手里抠出点东西来,见着婆母不善的目光,唐氏还是极有眼色的闭上了嘴。
算了,总是有机会的。
唐氏捧着一块儿肉一包点心回了娘家。
唐氏连早食都未进便回了娘家,宁家也知晓她心急,陈氏给唐氏这个儿媳妇备了礼叫她带回去,大儿媳前两日家去也是这礼,没多一分,没少一分,公平得很。唐氏走得急,喜春还给拿了个馒头叫她带着路上吃。
宁父吩咐着老二宁为:“过两日你抽空也去瞧瞧你丈人去,别让人说我宁家不知礼数。”
宁为点头应是。
过了早食儿,喜春收拾好家中,宁家人也准备好去出门儿上工了,今日田地里无甚事,只有两块田草要铲一铲的,陈氏带着两儿子只消小半日功夫就能做完,正出门,远远就见了个人朝宁家走来,待近了,陈氏面上一喜,看了老三宁元一眼,先把兄弟两个给打发了:“娘待会来,你们先去着。”
宁元也见了人,面上有几分羞赧,扯着兄弟就走。
人近了跟前儿,陈氏往前迎了两步:“七婶子来了,快,快进屋坐坐。”
这七婶便是给宁元指媒的人。
七婶本就是特意登宁家门儿的,也不客气,被陈氏请到堂屋里落了座,刚说上两句话,喜春便奉了糖水上来。
糖水味儿浓,七婶只消喝上一口,这笑就更浓了些,拉着喜春好一顿夸:“这便是大妹子你闺女吧,模样长得可真好,我看了那么多的闺女可没一个有你家闺女这白净的,要不怎的说别人都享不了福,也只有你家喜春有这福分呢。”
“她呀还小呢,当不住七婶你这般夸的。”陈氏压着嘴角,对七婶子这会来也有些底了。
若是亲事不成,当媒人的哪有这空功夫扯些旁的。陈氏心里是急,尤其当妹子的都定了亲,连婚期都定下了,再过两月便要出嫁了,前头当哥哥的还有两没定亲也实在不像话,宁元又挑剔,贤惠的勤快的说了好几个,硬是不给话,非说模样不出挑,这一个难得合了他心意。
陈氏是急,却不能让人觉着他们宁家急,便跟七婶子寒暄着,绝口不提宁元相看的事。
喜春被好一顿夸,小脸上一片绯色,忙告了退,回房里绣嫁衣去。
七婶子目光带着惋惜,宁家这闺女确实是个好的,无论是模样、性子,都让人挑不出错处来,谁家当婆母的都想娶个这样的儿媳妇家去,可惜这样的好闺女已经定下了亲事,还是城中大户周家。
干他们这行的,别的不灵通,但各家家中有闺女,什么出身、人物模样,性子早早就打听过了,还未定亲的儿郎们手里也有不少,七婶子这样的媒人自是接触不到周家那等人家,却听过些周家的传闻。
作者有话要说:~
第4章
周家这一辈当家人叫周秉,上头父母早逝,由隔房的伯母养大,十几岁便掌家做买卖,前年才及冠,如今也不过二十又三,这样的人物在媒人眼中自是顶顶好那一波,但都进不去周家,那周秉对隔房的伯母十分敬重,喜春得的这门亲便是由这位伯母亲自操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