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炫见她装聋作哑,耐着性子说出那壶添了酸枣仁的茶水。
乾宁殿当值的宫人待她都不错,傅知雪不能背刺他们,老实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奴婢错了,那壶酸枣仁的茶水是奴婢自己饮用的,不过皇上冤枉奴婢,奴婢与太子殿下拢共未见过几面,也就担了个奉仪的头衔,何来的心虚。”
萧炫承认她这话不假,若是他们二人频繁见面,何至于此。
“既然你不心虚,为何要喝酸枣仁茶?就这么怕被元祁发现?害怕到夜不能寐?”
傅知雪哽住,萧炫为什么还懂得药性?!也是,不然他如何能品得出多了一味。
“那倒也不是,可能是换了地方,奴婢夜里睡得不扎实,崔嬷嬷说酸枣仁助眠,奴婢就想试试看。”
萧炫倒是没猜到她认床这个缘由,遂揭过茶水话题,示意她起来回话,“之后太子再来,你无需藏头缩尾,如常在外当值即可。”
省得她再找理由搅和茶水房。
傅知雪起身的动作一顿,如常在外当值?
萧炫见她一副有口难言的纠结模样,顿时猜到她心中所想。
“傅知雪,你在乾宁殿当值就成了朕的枕边人了?那其余宫人又如何说?朕的床榻岂不是早就塌了。”
傅知雪无语凝噎,还说她口无遮拦呢,他也不遑多让。
她忙站稳,继续为他布菜,“皇上磊落光明、君心高洁,可旁人不这么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谨小慎微也被挑刺,不如破罐子破摔拍萧炫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萧炫哂笑,还是第一次有人夸他磊落光明君心高洁,呵,自古以来能当帝王的,谈何磊落高洁?
手上沾了多少鲜血,造就多少杀戮,怕是也只有天知地知。
晚膳后不久,延春宫传来消息,皇后抱恙,萧炫领着孙怀恩去了延春宫。
傅知雪填饱肚皮闲来无事,还未到就寝时辰,以防万一萧炫再回来,遂在后院陪元宝做桑枝牙刷子,二人有一搭没一搭闲话。
前不栽桑后不栽柳。
别看桑树名声不好听,但功效却大,桑木枕头能治疗头疾,桑枝能做牙刷子。
元宝双手灵巧,用小刀把树枝一端打薄削成大小均匀的梳齿状,紧接着用粗布细细擦拭几遍,滤去毛刺再放入烧煮的热水里。
傅知雪蹲在矮凳上盯着火候,“石榴还在东宫御马舍?”
提及亲姐,元宝憨憨一笑,“姐姐说御马舍的活计虽脏了些,但不用与旁人打交道,也无需看人眼色行事。”
傅知雪心里不是滋味,她还未在乾宁殿站稳脚跟,暂且帮不上石榴,等来日她有了造化,定会再把石榴调到身边。
可何时才能有造化啊!
萧炫会武,她等闲近不了他身,她总不能霸王硬上弓?
他一会儿赏个甜枣,一会儿给个棒槌,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捉摸不定,搞得她忽上忽下。
帝王心深似海。
元宝分神看向傅知雪,见她耷拉着眉眼,连忙安慰道:“傅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我原先求了师父,师父答应只要姐姐同意,就能从御马舍出来。”
傅知雪明白,石榴知道她还活着非常高兴,倘若石榴被调走,定会惹来阮氏等人的怀疑,暂且按兵不动。
她嗯了一声,重新振作起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既来之则安之,且走着瞧。
当夜萧炫未回乾宁殿,直到第二日午后,傅知雪才见着他。
他脸色阴沉,她不敢去惹他,悄悄瞥向孙怀恩,孙怀恩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无需当值。
半个时辰后,傅知雪拿着抹布擦拭廊柱,宫人领着大理寺少卿崔昊入了乾宁殿。
傅知雪背对着崔昊,待她转身想看清来人长啥模样时,崔昊已踏入正殿大门,只余一片衣角闪过。
可惜了。
君臣二人议事良久,临走之际崔昊发现萧炫桌上小报批注,字迹娟秀清晰,显然不是出自普通宫人的手。
萧炫见崔昊杵着不走,挑眉瞥向他,眸光落在崔昊拿在手里的小报,定睛一瞧,有人在小报上留了批注。
狗屁不通四个大字醒目刺眼,一如她的人,时而大胆妄为,时而胆小如鼠。
“这批注有哪里不对?”
第26章 美色祸人
崔昊心细如发, 三日前刊印的小报直达天听,且能在乾宁殿留下笔墨的人除了身份尊贵的后妃外,就只剩下两位公主。
五公主萧元漪十岁生辰才过, 识字虽多,然她不会看也看不懂批判女方和离不得二嫁的文章。
四公主萧元媛皮实, 字迹潦草,更擅长舞刀弄枪, 成天跟在兵部尚书外祖身边, 显然也不是她的墨宝。
皇后性子和善, 甚少踏足乾宁殿,余下就只剩下跋扈的王贵妃。
崔昊直言不讳道:“微臣记得贵妃娘娘的字迹工整纤细。”狗屁不通四字收尾处有笔锋,不字更用了悬针术。
崔昊点到即止, 萧炫也不再多问,不愧是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少卿,仅凭字迹便猜出乾宁殿有陌生女子出入过, 且与他关系匪浅。
作为帝王, 萧炫无需向臣子解释私事。
那丫头不仅染指他的茶水房,竟还在他的小报上乱涂乱画, 现被人发现, 他还得替她兜着。
呵,他自找的。
“爱卿怕不是还藏着什么推论未说?”
崔昊不是多事之人,关注的点也与常人不同, 在一众腐朽僵化的文臣中一枝独秀。
萧炫绝不信他今日没来由的好奇一瞥。
崔昊心思缜密,早就备妥了说辞,“回禀皇上, 微臣近日在钻研人的字迹,通过字形辨析书写之人的心态, 或对断案有所帮助。”
“小报批注之人年岁应当不大,十八至三十之间,此人心性活泼,敢于批判世俗。”
神了,全中。
萧炫眼尾一抽,略微不自在,有时候臣子太聪明也不见得是好事,崔昊仗着他不乱杀无辜,敢于虎口拔毛,甚至就差当面说他在乾宁殿藏了人。
“崔卿所言极是,朕允你专攻此道,若经费不够,可向户部申请,朕给你加批。”
崔昊一走,萧炫拿起小报,凝视小报上的字迹,随后曲指轻扣桌面,暗卫从窗外翻了进来。
影一近前叩首,“皇上。”
萧炫把手中小报递过去,“去查一查崔昊近一年经手的案子,另外,暗中增派人手,一定给朕护好他。”
能让大理寺少卿关注字迹的案子,必然与重案、陈年旧案有关。
影一颔首,拿起小报就窜了出去。
外面候着的孙怀恩见影一飞走,影二替补,怀揣一头雾水踏进殿内,“皇上可是怀疑崔大人?”
萧炫只说了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别的再无多言,事情未明朗前,一切皆还是猜测。
一炷香后,崔昊坐上南宫门外的马车,小厮田螺扬起马鞭,“大人,回府吗?”
崔昊心乱如麻,面上不显,如常道了一句‘回府’。
天下相似的字迹何其多,仅凭那四个字不能说明什么。
————
腊月日头短,转眼迎来腊月二十,宫里各处发放裁制好的冬衣,有宫人迫不及待换上,也有宫人等着年节那日再穿。
傅知雪待在乾宁殿里无需外出应酬,她羡慕旁人身上新的宫衣,也不知她何时才能堂堂正正进出。
午后不久,孙怀恩便捧来两套时下风靡京城的女郎衣裙来到傅知雪的舍房。
傅知雪受宠若惊问道:“孙大监,这些都是皇上赏赐给我的吗?”
孙怀恩笑得如弥勒佛,把箱子搁下,“傅姑娘猜对了,可不是皇上特地叮嘱老奴办的嘛!”
傅知雪忍不住上前捧起,胭脂色的襦裙打底,外罩赤金色夹袄,针脚细密,刺绣精湛,裙摆花团锦簇,美不胜收。
晚些时候伺候萧炫用膳,傅知雪当面跪谢萧炫。
萧炫赏罚分明,无论是在宫里当值的宫人,抑或是办差的文武百官,只要差事办得漂亮就有赏。
“朕近日脖颈甚少酸疼,许是你的按摩起了效果,理应论赏。”
傅知雪谦虚、虚与委蛇了一番,而后得寸进尺道:“皇上,奴婢能去换上吗?”
白日里不敢穿,夜间当值的宫人少,她也不怕旁人瞧见,再者也存了试探萧炫的小心思。
萧炫瞥了她一眼,既送了她,自然是允她穿的,“就在殿里换。”
他招来孙怀恩,令人去取傅知雪的衣裳,孙怀恩亲自去取来,还贴心地替二人带上了房门,亲自当门神守在门口。
皇上难得有雅兴与傅姑娘调情,千万别让不长眼的人搅和了。
傅知雪转去屏风后换,没人帮她梳妆,她对着铜镜简单盘了一个发髻。
娉婷转悠出来,一眼被萧炫捕捉到,换回女装的傅知雪美若天仙,美眸顾盼,我见犹怜。
她来了乾宁殿半月有余,原先瘦尖的脸隐隐变得圆润了些,精气神也越发见长,稍加装扮,即便不施脂粉也耀眼夺目。
傅知雪朝萧炫盈盈跪拜,羞涩一笑,“越州泗水县丞之女傅知雪给皇上请安。”
红袖添香不外如是。
满桌佳肴不及她秀色可餐,萧炫饮茶漱口,敛去眸里一闪而过的遐想,之后点了点桌沿,唤她过来。
傅知雪瞧着萧炫姿态闲适懒散,回想最近自己挺老实的,应该没捅娄子,遂听话地朝他走去。
她怕极了他的变脸,吃不消他的忽冷忽热。
膳桌旁无多余的椅子,她无地方落座,也不敢觊觎萧炫的腿,只能挨靠他站着。
美人在侧馨香扑鼻,萧炫也没心思再用膳,捕捉到她的一脸戒备,不禁哂笑。
在她眼里,他如此可怕么。
他伸手捉住她的手,轻轻一扯,便把人抱了个满怀。
小姑娘腰肢柔软,乖乖坐在他腿上,眸光上移,落到她瓷白剔透的耳垂,不仔细看差点忽略,她竟然用一根极细的丝线穿在耳洞处。
大抵是怕长时不带耳饰,耳洞恐会堵上。
他抬手拨动她的耳垂,触手滑腻,涂抹了他上回赏赐她的香膏。
萧炫收回目光,改为把玩她的手指,询问她今日都做了何事,她的手很好看,十指如葱根,指甲饱满有光泽。
萧炫突如其来的撩拨令傅知雪险些招架不住,又是拨弄她的耳朵,又是把握她的手指,她顿时如芒在背。
她今夜可是要承宠了?!祖坟冒青烟了!
他们掌心想贴,他手心有练武留下的茧子,随着他大拇指刮弄她的手背,带来一丝丝酥痒。
傅知雪佯装镇定,输人不输阵,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一五一十地回禀。
“早起干些洒扫活计,皇上去上朝时,奴婢得闲就翻看了几张小报。”
“小报上的批语可是你写的?”
傅知雪被他拘在怀里不敢乱动,坦然承认,“还请皇上恕罪,奴婢在教元宝识字,纸张金贵,市井民生那块说的都是家长里短,要么胡乱编排,想来也无甚用处,便拿来几张练字。”
“哦——朕见你的字写得极好,家里可是请了先生教你?”
萧炫呼吸间的气息喷洒在她耳侧,他手腕上佩戴的佛珠铬人,她的拇指指腹被压疼了。
傅知雪无法静心,心跳如擂鼓,顺着他的话回,“回禀皇上,家父在奴婢幼时就延请私塾先生教授认字,临摹当世大儒的书法,奴婢儿时贪玩,学业不精,糊弄外人而已,岂敢在皇上面前称好。”
“你还谦虚了。”萧炫念在她好心育人的份上,暂时不罚她,“纸张多的是,你想练字就问孙怀恩要,下次别在小报上写。”
傅知雪脊背一僵,冷汗涔涔,后知后觉察觉到萧炫一直在试探她,他对她耍了美男计!
见鬼的承宠!
果然他给的甜枣从来都不能吃!
脑袋瓜子飞速复盘刚才说过的话,应当无不妥之处,呼,好险,她差一点就露出马脚——
等等,她写的字有问题?抑或是他发现了什么?
来不及多虑,傅知雪悄悄挨近萧炫,决定勾引撒娇,反向套话,哪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恰在此时,门外响起孙怀恩的声音,“老奴给贵妃娘娘请安,娘娘,皇上正在批阅奏折,还请您稍待片刻,老奴速速去通禀一声。”
王贵妃怎么来了?!
萧炫眼皮未抬,仿佛未听见孙怀恩故意突然拔高的通禀。
傅知雪做贼心虚且心慌意乱,好不容易盼来与萧炫亲密相处的机会,还打算多套点有用的消息,不甘愿被旁人轻易打断。
一鼓作气抬头,直勾勾地盯着萧炫,猛地抓紧他的手,眼波流转依依不舍,嘟嘴轻唤,“皇上……”
眼神勾缠,欲说还休,央求他别撵她走。
萧炫岂会看不穿后妃勾引的小把戏,美色祸人,祸害的是昏君,萧炫自认为他不是昏君,故此他不吃这套。
与他斗,她还是太过稚嫩。
“你老实待在屋里,朕出去见贵妃,切忌别发出声响,若是被贵妃发现,搅和了她儿子的婚事,朕可保不住你。”
傅知雪一愣,二皇子萧元翀要被赐婚了?她记得二皇子今年好像刚满十六吧。
萧炫的吓唬,她不敢不当真,现今她还不想与王贵妃对上,在未彻底取得萧炫信任前,她没有任何胜算。
虽遗憾未能套话成功,但起码占了萧炫的便宜,坐过他的龙腿了,也算有了飞越进步。
第27章 当真只是铺床?
这一晚萧炫随王贵妃走了, 傅知雪只好换了衣裙回了舍房。
之后一连几天,萧炫都忙得不见踪影,傅知雪乐得清闲。
腊月二十八, 宫里要摆年宴,大宴群臣及其命妇, 人多眼杂,这节骨眼上傅知雪不便出乾宁殿。
此等隆重场合, 萧炫自然要出席, 席间免不了歌舞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