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高砚家里头的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他爹瘫在床上早不能干活了,只有一个娘,起早贪黑地种点菜拿出卖。怪不得整日和马维杰混在一块,他确实比书院里头任何人都需要一个长期的免费饭票。
另一桌尝了大半酸菜鱼的庞贵,吃得嘴边油汪汪的,他筷子一放,随即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一双小眼睛笑眯眯起来都见不着缝,一看就没憋什么好事。
“唉,高砚,你说这酸菜是不是还挺好吃的?昨个我们家买了你娘送来的腌酸菜,还没尝呢。”
说完了还发出嘎嘎嘎的一阵笑声,谁都知道他这是故意提起呢。高砚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的家庭情况,纵使他不说,但是光看他每日整洁的衣裳,一丝不乱的发冠,还有他那张总是淡淡微笑的神情,这些和他相处了一两年的同学也都明白。
高砚听了这句话,正准备举起茶盏的手一顿,他面上仍旧是淡淡的,永远给人如沐春风般的感觉,可是捏住茶盏的手却忍不住用力,连指节处都发白了。
马维杰瞅了他一眼,虽然看不太出来高砚高不高兴,但他还是“唉”了一声,侧过身对隔壁桌上的庞贵道:“干什么提起这个?”
庞贵装着一副喝醉了的模样,也转过身来对着马维杰嘿嘿笑道:“子苏兄,还不是这酸菜鱼太好吃了,还有这酒,这酒也醇啊!”
马维杰皱起眉头,又转过来对着高砚道:“别理那小子,喝多了。”高砚这会已经恢复如常,喝下一口茶,却不料已经凉透了,却不妨碍他露出那一贯的温柔神情,“没事。”
这不过是席间的一个小小插曲,其余人也不甚在意,很快就又被转移话题,吃吃喝喝起来。
外面雨渐渐停了,坐在窗边的人推开窗子去看,只剩下青石板路湿湿的,在昏昏月光下反着亮光。外头又刮来一阵冷风,众人被这一吹,原先的酒都醒了几分。
马维杰也有些晕乎乎的,站起身来大着舌头说:“好了,今日就到这了,咱们各回各家。”
他率先走下楼去,后面稀稀拉拉跟着一群人都接二连三跟着下楼。
下头一楼什么客人都没有,乔薇她们也早就吃完了饭。这会乔薇倚在帐台后面,正在和从这路过的张牙人在说话。
“掌柜的,你这要求会认字的确实不好找。现在一般人家哪里有钱送孩子去学堂,再说有钱去上了学的,谁还会撇下脸来做个小小的账房。”张牙人咽了一口唾沫接着说道:“要我说,这账房呐,掌柜的随便招个年轻的,脑子灵光些,你随便教一教就成了。”
马维杰正好从楼上下来,也不管乔薇和张牙人正在说话,一掌拍在柜台上,“小娘子,结账吧!”
张牙人不好耽误人家做生意,立马极有眼色地让开了。乔薇略算一算,今晚他们一共吃了一百钱,马维杰掏出荷包,扔下一小锭银子就站在门口吹会风醒醒酒去了。
身后正好丁逢选也慢慢走过来,他家里头有老有小,临走时见桌子上还有好多馒头没吃完,随便找个油纸包在怀里。
他也听见了方才张牙人和乔薇说的话,默默看了一眼还在卖力劝说的张牙人,也一头扎入外头寒冷的夜里,家里头还有小儿等着他呢。
第43章 腊肉炒饭
乔薇听了张牙人的话, 况且自己也托他找了这么久都没有找到几个合适的,觉得还是按照他说的,随便找个年轻的活泛的回来再教一下。食肆目前真的需要一个在前头的账房, 华大娘和胡玉阿娘都不认不了几个字,而胡玉这阵子也更喜欢在厨房里头帮工,自己当然也不能长久地离开厨房。
于是乔薇便和张牙人说好了, 不再强求上过学, 让他有合适的人再带过来瞧瞧。
第二日,乔薇刚刚来到前头打开食肆的门, 便立即看见一个瘦瘦高高的身影晃到自己眼前,由于他一时凑得太近, 倒把乔薇吓了一跳。
乔薇捂着胸口,不自觉地后退两步, 才看清刚才晃过来的人影。
不认识。
“客官是来吃饭的?”乔薇略微有些疑惑,“咱们食肆不卖朝食。”
那瘦瘦高高的男子, 一张脸也是窄长型,皮肤皱皱巴巴的,显得不太精神的模样。听见乔薇这样说,他轻轻摇摇头, 而后舔了一下干燥的唇,犹豫了一会才说道:“我, 昨个听说你们这招账房呢?”
一听见是来应聘账房的,乔薇还以为是张牙人介绍过来的呢, 心想这张牙人的效率如今这么高了,昨儿才说好, 一大早人就来了。
乔薇先领着人走进来,两人坐在对着门的空桌子上, 乔薇问道:“你是张牙人介绍来的吧?来得也忒早了。”
没想到瘦高个却又摇了摇头,“不是,是我们昨晚在这吃饭,正好听见了你和那人在说话。”
昨晚在这吃饭的人?昨晚下了雨,不就只有二楼马维杰请的一行人来吃饭么?“你是庆阳书院的学生!”乔薇略微有些震惊,是真的没有看出来。
乔薇的这句话微微拔高了嗓音,那瘦高个因而显得更有些难为情,一张脸顿时更挤得皱皱巴巴的。
乔薇倒真的不是故意让他为难的,不过他看起来得二十有余了,又是在明理院的,为何会来这做一个账房?要知道想去庆阳书院上学不止是有钱就行的,多少也得让几个夫子们满意点头。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丁逢选知道乔薇虽然什么也没问,但是自己也差不多能猜到她的疑惑。
“我已在明理院读了许多年了,却总是通不过考核,升到崇德院去。书院里头的夫子见我这样,倒是同意我去考举人。”说到这,他神色更黯淡了些,“可是连书院的考核我都过不去,更何况是乡试。”
“所以这样一来,便是蹉跎了这么些年。若是家里富裕,倒也无妨,可奈我上有老母需侍奉,下头还有一个小儿,光靠我娘子一个人实在是支撑不住。”
乔薇听他这么一说,倒是明白了。就是一个多年考不中的书生,如今生活所迫,不得不放弃学业而找个养家的活计。
完全能理解啊!这世上又不是所有人都对那些书本上的东西都很通透的,况且有这么多赚钱的法子,又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虽然有些不合时宜,但是乔薇心里头还是很高兴的,找了这么久的账房如今终于来了一个合适的人。
乔薇起身拿出来一本账簿和一个算盘,现场就让丁逢选算了一算,乔薇就待在旁边看他熟练地拨弄算盘,果然是算得又快又准。
丁逢选算好了,紧张地抬起头看着一旁撑手看着的乔薇,乔薇满意地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你什么时候能来?月钱的话是三百钱,包吃不包住。”
丁逢选听见这月钱银子已经十分开心了,三百钱的话除了家里头的日常开支,不出意外的话月底还能存下不少钱,急忙说道:“明日就行,今天我还得去趟书院。”
乔薇直起腰道:“那好,明早巳时左右过来就成。”
丁逢选也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这时候他才有心情拿眼睛看了看这食肆,这以后就是自己要工作的地方了!
乔薇将他送出去,约好了明日等他处理好了书院的事,再过来签完契约正式上工。
这会阳光也正好,就是还是不够暖和,华大娘和胡玉已经在后院里头开始将今日的菜蔬洗洗切切了。
听了乔薇说的今日已经招到了一个合适的账房,几人坐在井边一边洗一边听了方才乔薇和丁逢选的话。
华大娘忍不住叹了一声气,“我看毛毛以后若是长久地考不中,趁早回家来,跟着他姐夫到处去闯闯,还能长点见识。”
乔薇和胡玉笑道:“毛毛才多大,你就想这么长远的事。”
华大娘嘴里头嘟囔起来,“毛毛这孩子玩心大,我这是有先见之明。”
几人坐在一块说说笑笑,手里头的事不知觉就干完了。
院门口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院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了。三人坐在小板凳上纷纷回过头去看,正是张妙青叉着腰站在门口脸上喜气洋洋,“快过来看,我给你们带什么好东西了。”
乔薇她们连忙站起身来走过去一看,院门外边原来还有一个人,是南桥边肉铺子的大儿子,他挑着一个扁担,前后两个箩筐里全是切成长条条的猪肉。
肉铺的大儿子长得也是一身肥肉,他生下来就是个结巴,因而见了人也从不多说话,这会见着了门里头的这几个人只是憨憨一笑,担起两箩筐的肉就往院子里头走。
将肉就放在院子里头,他又拾起扁担朝着众人再一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就走出了小巷子。
华大娘没空去管买那么多的肉干什么,反倒是好几日没见张妙青过来了,忙围过去问东问西,瞧瞧她的肚子。
张妙青自打怀孕之后,走到哪都是好吃好喝地供着,如今不止是她的肚子微微鼓起,就是脸上也是红润有光泽,看起来就是过得十分舒心。
她就站在门口骄傲地挺着小肚子让华大娘和乔薇她们来回看了好几遍,确认了自己这几日养得白白胖胖的,才走到那一堆猪肉旁边道:“到日子做腊肉了啊,这都是我买回来的,咱们这几日就把肉腌了吧。”
华大娘这才有心思去看张妙青带回来的猪肉,“天爷,这么多,咱们哪吃得完!”说着还用手先去箩筐里头翻了几下,倒是些肥嫩新鲜的猪肉,“你这是把阿薇的习惯学着了。”
张妙青和乔薇相视一笑,“咱们现在可不比从前啊,现在食肆里头多少人呐!到时候腌好了,我家那头得分一分,胡玉她们家也得有,你们再吃一吃,这些可不算多。”
听了这话,华大娘倒是频频点头,这话说的在理。
但是这会却先没空管这些猪肉,还是先把一大木盆的鱼先处理了再说。既然酸菜腌好了,酸菜鱼昨日也正式上新了,所以食肆前头的木牌子也更新了,初冬的新菜品——乔记酸菜鱼!
果不其然,午间来的客人见着出了新菜品,本着应当不会差的心态,纷纷点了酸菜鱼。这酸菜的味也大,连着端上三四份酸菜鱼之后,整个食肆里头都是酸酸的味道,混合着鱼肉的香味,就是那些还在犹豫的人都按捺不住了。
等到好不容易过了午间这一用餐的点,后院里头那一大木盆的鱼就只剩下几条在里面寂寞地游来游去。
至于食肆里头众人的午饭,一向就是有什么便吃什么,大家都不拘这些。
下午里头的头等大事,就是等先把张妙青带来的猪肉腌好。
因为买的多,张妙青便也和肉铺的人讨价还价,让他们将一块块猪肉都已经分成好一条条的细长样。
打上来井水在盆里随意洗一洗,就先捞出来撒点盐搅和均匀腌一腌。大约腌了一个时辰左右,就一条条捞起来,在猪肉上钻个洞穿上麻绳。
光是穿麻绳,几人就忙活了好一阵,实在是太多了,穿完的猪肉满满放了两个大木盆。一个个双手都油腻腻的,拿着皂角好好洗了一通才行。
接下来往木盆里头倒入烧开的水,将猪肉稍微滚一滚,看着肉略微有些变色就再捞出来。最后一步就是拿秋油、盐和料酒混合均匀,放入晾干表面水分的猪肉,等到明日这个时候拿出来放在竹竿上慢慢晒着就成。
这几日应当都是大晴天,正适合晾腊肉这些,等到冬日里头,随意割一点,混着白菜或是冬笋一起热热地炖个锅子来吃。
等到毛毛下学之后,食肆里头正是最忙的时候,如今天黑得早,吃饭的时辰也变早了。
毛毛一进食肆里头,就看见熟悉的帐台后头站了一个人在打算盘,“老丁,你怎么在这了?”
走过来的华大娘瞪了毛毛一眼,“什么老丁,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
丁逢选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打紧不打紧,书院里头大家都这么叫我。”因着他差不多是书院里头年纪最大的学生了,再加上他本人长得也显老,有时候往那一站,别人还以为他是书院里头的夫子而不是学生呢。所以就有了老丁这么个绰号,甭管是谁,见了他都老丁老丁的地叫着。
毛毛平日里和老丁不熟,只有个点头之交,这会看见老丁在自己家来做账房,他凑过去问道:“老丁,你以后不去书院了么?”
丁逢选拨算盘的手一滞,抬起头对着毛毛的乌黑眼睛,慢吞吞说道:“不去了,还是趁早出来赚点钱为好。”
老丁对于自己半道从书院退学还是有些难为情,担心别人看到自己读了这么多年书最后还是落得个去当账房的境地,免不了会受一阵奚落。
可毛毛目前还想不了这么长远的事情,他只知道老丁以后再也不用风雨无阻地去上学了,而且再也不用做功课和提防夫子各种提问了,内心里只有一阵羡慕。
老丁听了他这么一说,也只是赧然一笑,摸摸毛毛的头,劝他还是在书院里头多听夫子的话,好好地把书念出来才是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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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好几日都是大好的晴天,华大娘除了那日将那两大筐的猪肉给做成腊肉之后,木盆里剩下的几条活鱼也没能幸免,被她拿盐也腌成了腊鱼。这会子,院子里头靠墙的两根上下竹竿上面满满当当地挂满了一条条的腊肉和腊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