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救人而死。
这些年,他养成了习惯,要是有空就会去城区的大舞台看舞剧,改革开放之后,舞团跳的舞也越来越多样化,漂亮的舞衣也越来越多,他若是看到适合苏卿梦的也总是会为她留一件。
然而舞剧看到一半,却突然起了大火,他坐的位置离安全出口很近,但是场内有近千名观众,他一个军人总是要在关键时刻站出来。
在消防队来之前,他一边组织着观众有序逃生,一边组织人扑火,就在所有人都逃离火场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母亲哭喊着她的孩子被人群冲散了。
江凌风逆着人群,又一次回到了火场,他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吓傻了的小姑娘。
他没有犹豫,抱起小姑娘就往外跑,只是屋顶上高大的水晶灯沉沉砸下来,他用尽全力将小姑娘推了出去,而自己却没有避开……
江凌风死后,部队通知了杨东明,虽然这么多年他们不曾联系,但是在关系上,他们还是养父子的关系。
杨东明收到消息的时候愣住,不过从年少时期最初与父母的别离到苏卿梦悄无声息地离去,他大约对这样的生离死别早已麻木。
这些年,其实他有远远地看到过江凌风,在海城的大舞台。
年少时,苏卿梦曾经答应他,以后等她去大舞台跳舞的时候就送票给他,苏卿梦终究是食言了,在工作之后,他常常会想起这一句承诺,他想,他是遗憾的——
他从不曾看过苏卿梦在舞台上的样子。
他只能一遍遍走进大舞台,想象着如果台上的人是苏卿梦又会是怎样一番模样,可他想象的再多,终究不是亲眼看到。
在几次看到江凌风的背影之后,他也就渐渐不去大舞台了,却没有想到再听到江凌风的消息,是死讯。
杨东明去遗体告别的时候,威严的军人静静地躺在棺材里,一向严肃的脸竟带着难得的笑容,周围摆着的鲜花遮挡住了他被烧得面目全非的背,只是脸上依旧有一点残留的痕迹。
杨东明说:“脸上的痕迹能遮住吗?她这人挑剔得要死,江叔这样去见她,她会嫌弃的。”
“首长的遗愿是将他的骨灰带回南疆岛,撒在当初苏同志出事的那片海域。”小张对杨东明说。
杨东明并不意外,只是在去往江凌风住处收拾遗物的时候,他见到了江凌风收集的舞衣和那件定制的白色婚纱,沉默地站了许久,才轻轻地说了一声:“我不如你。”
他带着江凌风的骨灰,以及沉重的舞衣和婚纱,时隔十三年,重回南疆岛。
南疆岛的变化不如海城大,从前那条他骑自行车带苏卿梦的路也还在。
李建华已经退居二线,他把保管了多年的钥匙交到杨东明手里,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凌风特意嘱咐我留着的,现在交给你了。”
杨家老房子的一切都保留着原本的样子,包括被苏卿梦改成练舞房的大厅,那个夏天江凌风修过窗户的痕迹。
恍惚间,杨东明似乎看到了,苏卿梦穿着洁白的睡衣,高举着洋油灯,娇娇地说着:“快点,我这样举着好累的。”
崩溃来得有些猝不及防。
杨东明忽然就觉得难以忍受,蹲下身,痛哭起来。
在出海撒骨灰的那天,杨东明见到了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乔继红,快四十的她眉眼间也染了风霜,更多出了职场女性的干练。
她和杨东明一起撒了江凌风的骨灰,说:“不久前,他曾经给我寄了一份信。”
杨东明看向她。
乔继红盯着平静的海面,回想着信中的内容,彼时被她拿来自我安慰的话竟成为江凌风这些年坚持下去的信仰。
江凌风说如果他到不了她所说的二十一世纪,请她务必要阻止那时候的苏卿梦回到七十年代——
他希望苏卿梦能好好地活着,不管是在哪里。
乔继红的泪水顺着脸颊一点一点滴落,她不知道江凌风是不是有所预感才特意写了这封信给她,她却是终于知道,原来这个沉稳的男人比他们所有人爱得都要深沉一些。
明明到如今,她都不能确定苏卿梦是不是她的公主。
乔继红想,只要阻止二十一世纪的她回到七十年代,命运应该就会改变,不管苏卿梦是不是她的公主,她都希望苏卿梦能好好活着,不管在哪里。
“杨东明,或许我的话很荒谬,但是请你相信我接下来的话,我来自于距离如今还有三十七年的2023年,想要改变卿梦早死的命运,就去改变2023年乔继红的命运,如果我活不到那个时候,请你帮我们完成心愿。”
乔继红将三十七年后自己的详细地址和那天穿越发生的意外一五一十告诉杨东明,就像江凌风似乎意识到自己活不久了就将任务交到她手上一样,而她将任务托付到了杨东明的手上。
杨东明静静地看着平静的海面,又一次回头看了一眼南疆岛,仿佛还能看到那个戴着草帽又打着伞的姑娘从自行车上跳下,轻轻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江凌风走后,时间依旧还在继续,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年轻的乔继红匆匆走在车水马龙的海城街头,一辆轿车突然失控朝着人群撞过来。
她只感受到背后有人用尽全力推了她一把,再回头是一位老者代替她躺在了血泊里……
她怔怔看着,她要感激老者的,却又觉得冥冥之中有什么被彻底改变了……
“剧情严重出错,B世界无法继续循环,B世界坍塌……”
躺在病床上的高大男人被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缓缓睁开了眼睛,一旁的年轻人惊喜地喊道:“首长醒了!首长醒了!”
江凌风盯着苍白的天花板有些恍惚,他似乎睡了很久,南柯一梦,予卿一梦……
第34章 被黑化男主一剑杀死的炮灰花妖(一)
苏卿梦即便被屏蔽了痛觉, 依旧感受到周围的炙热。
热得似乎要一瞬间将她燃尽。
她面无表情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尸体。
她已经在所谓的小说世界里死过两回,加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回 ,倒是头一次看到自己的尸体, 颇有些凋零的凄美,叫人怜爱,只可惜杀她的男人没有心。
男人长着一张俊美温和的脸, 即便是杀红了眼, 天生上扬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在笑。
不过他这张脸最惹苏卿梦注意的,还是他鼻梁正中央的那颗红痣, 妖冶如血, 硬生生坏了整张脸的温润感。
倒是很配他如今杀戮的模样。
苏卿梦就以魂魄的形态, 看着男人将他周围的生灵屠尽, 最后乘龙而去。
再回首, 一地鲜血成河,而她的尸体也化作了光点融于这血河之中。
“我现在是什么状态?”苏卿梦问系统。
【宿主已经死了。】系统回答。
“那我这是要去下一个世界?”苏卿梦没什么表情, 这要是小说, 绝对是最快的快穿世界了,开局即死换世界。
系统回答:【虽然宿主死了, 但是在这个世界的剧情还没有完成。请宿主接收本世界的剧情。】
这是一个修真世界,刚刚一剑杀了她的就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司染。
司染是前任魔尊与天剑宗长老任清月所生之子, 当年任清月虽怀有魔尊之子,却是将功补过,在产子之后,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封印了魔尊。
天剑宗怜悯司染是任清月留于这世间唯一的骨血, 便封印了他身上的魔气, 由任清月的好友巫云锦抚养长大。
巫云锦为人清冷,所修的乃是无情剑道, 只有司染这一个徒弟,小时候的司染听话懂事,不仅没有给巫云锦添麻烦,还能帮她打理好洞府。
所以巫云锦对司柒这个徒弟也十分大方,洞府里的宝物任由他拿,以至于司染一直认为自己对于巫云锦是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亲人。
然而在一次与巫云锦一起前往北城抵御兽潮的时候,他们意外遇到了九阶魔兽,元婴期的巫云锦也不是那只九阶魔兽的对手。
司染情急之中,竟冲破了封印,以身上的魔气抵挡住九阶魔兽,并驱散了兽潮。
却没有想到,被他所救的巫云锦不仅感谢他,反而执剑相向,对着他的眉目比平日更冰冷。
她说:“我当初就反对宗主留下你,魔就是魔,本性难移。”
司染不懂,他明明救了巫云锦,为什么反而被巫云锦以剑相对,不仅如此,他救下的北城百姓也把他当做了魔物,北城城主更是像整个修真界发了对他的通缉令。
他被赶出了宗门,昔日捧着他的同门师兄弟和其他宗门的道友都不听他解释,见到他就要杀他。
司染忍无可忍,最终选择入魔,成为了新的魔尊。
司染不幸,只是原主更加不幸,她本是一朵曼陀罗花妖,好不容易吸收日月精华刚刚炼化出人型,结果就遇到司柒入魔,被他一剑斩杀,所生长的森林也被司染毁成了废土。
大约是太过于不甘,原主残留的精魄凝聚在被司染斩杀生灵的怨气上催生出了新的花种,以鲜血浇灌开出黑色曼陀罗花,成为这一片废土中唯一的生灵。
十年过后,司柒故地重游,原主尚未重新化形,但她心有怨气,便以所有灵力结出幻境迷惑司染,然后司染并不受幻境所迷惑。
这一次已经彻底入魔的司染更加利落,将原主最后一点精魄也给打散,黑色曼陀罗花就此碾成尘埃,消散于世间。
原主存在的唯一作用,就是以执念变化幻境,诱出司染藏在心底对巫云锦的执念,导致后来司染将巫云锦掳回魔宫,从此开始与巫云锦的相爱相杀。
苏卿梦拍过不少仙侠片,这个故事不算多新鲜,只是没有想到这个开局即死的世界竟是她要呆的最久的世界,“所以我要在这里待上十年吗?”
【是的,宿主可以根据原主的记忆进行修炼。】系统再次回答。
苏卿梦发现,与之前原主模糊不清的记忆不同,这一次关于原主过往的记忆格外清晰,这里原本的一草一木与热闹喧哗于原主都是鲜活的,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原主的怨与悲。
“我本是曼陀罗花,我的法术便是幻吗?只是我看不到男主在幻境究竟经历了什么。”苏卿梦缓慢地问着系统。
【幻境里的事是一句带过的事,只说曼陀罗花妖化作司染师父的样子来迷惑他,至于其他的事全由宿主自主发挥。】系统没有起伏地说。
不知道是不是苏卿梦的错觉,她总觉得系统的条理清晰了许多。
“好的,我知道了。”
修炼于苏卿梦是第一回 ,好在有原主的心法在加上她的悟性,不过三个月的时间,残留的尸骸与血迹凝聚成一团黑气,而这团黑气终被一颗种子所吸收,并以此孕育出黑色的曼陀罗花。
黑色的曼陀罗花在废土之上摇曳,晃过之处散落下点点金色的星光。
约莫过了一年,苏卿梦便能在这片废土上幻化出大片的森林,是这里原本的模样,古树荫,绿苔青,山间微风吹过漫野的春花。
苏卿梦又总觉得缺少了什么,她想了半天,应该是没有声音,太过于寂静了。
她又试着变幻出声音,但还是太过于单调。
在这里的第五年,苏卿梦第一次看到了活人,是一个和尚。
俊美的和尚眼睛上绑着白布,穿着白色的僧服,手执玉石佛珠,远远地便能看到身外罩着一层金红色的佛光。
苏卿梦垂眸,按理说,这十年间她应该不会遇到除了男主之外的任何人,而和尚的金光里夹杂的红色看着并不祥瑞。
和尚未受幻境的影响,笔直地朝黑色曼陀罗花走来。
苏卿梦尚未彻底化形,只能在花瓣之上化出一个拇指姑娘大小的人,她坐在花瓣上,笑着问:“和尚,你是来收我的吗?”
和尚顿住,他蹲下身子,似乎是在看苏卿梦。
苏卿梦歪着头,好奇地问:“你不是瞎子吗?”
和尚平和地回答:“我能用心眼视物。”
苏卿梦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出家人心眼多。”
说完,她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在花瓣上打滚。
“……”和尚实在不知道这句话有什么好笑的,值得小妖笑那么久。
“抱歉抱歉,”苏卿梦笑完,又坐回了花瓣上,“实在是我好久没有看到活物了,有些兴奋。”
她起身朝着和尚鞠了一躬,“如果你是来收我的,能不能五年之后再来,我在这世间还有未了的心愿。”
“我并不是来收你的,你虽自怨气中所生,然而你的灵气却是至纯的。”不管是苏卿梦还是原主,虽为妖却并不曾为恶,无音不收无恶之妖,只是他被苏卿梦身上的光所吸引。
苏卿梦自己或许不知道,那看着死寂的黑花却被金色的光芒包裹着,透出点点生机来——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明明是被怨气和死亡浇灌出来的,可是苏卿梦的金光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纯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