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是为寻找这世间的至纯而来,记不记得他无所谓, 他看向苏卿梦身上所闪耀的金光,双掌合十, 问道:“你的心愿是什么?”
苏卿梦满意地看了一圈自己幻化出来的景物,才回头冲着无音一笑:“我在等一个人。”
“牟……”苏卿梦停顿下来,眼里又多了不少迷茫,“但是我不知道我在等谁。”
“不过无所谓, 等那人来了, 我就知道了。”苏卿梦并不是特别在意,随口问向无音,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无音。”无音温和地回答,“并不是来收你的。”
苏卿梦飞到无音的面前,好奇地打量着他脸上的白布,问道:“你是瞎子?”
“是,也不是。”无音回答得模棱两可。
像苏卿梦这样的小妖显然没有听懂,她偏过头像是思考,“你一个瞎子为什么叫无音?不应该叫无眼吗?瞎子又叫无音,万一真变得又瞎又聋,可怎么办呀?”
小妖多少有点杞人忧天。
无音好脾气地回答:“我虽然目不能视,但是可以用心眼观世界,往后便是聋了,依旧能用神识听这世间万音。”
到了他这样的修为境界,肉身的感官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了。
苏卿梦“噗”的一声笑出来,她如今大了,不能在花瓣上打滚,只坐在花瓣上笑得花枝凌乱,“哈哈哈,小和尚心眼多。”
无音着实不知道为何这句话每次都能戳中她的笑点,他认真地纠正她:“我并非小和尚。”
“哦,大和尚心眼多。”苏卿梦跟着他纠正,随即又笑得前倒后仰,垂落的发丝随着她的身躯而滑落,大片的雪白毫无遮拦地露出来。
无音无奈:“你还未幻化衣服。”
苏卿梦倒是无所谓,她一个花妖自是没有人类的羞耻感,她望向无音,俊美的和尚双手合十,白布蒙住了眼,看上去分外波澜不惊。
“你神识这么厉害,我就算幻化了衣服,于你也没有区别呀。”苏卿梦笑嘻嘻地说。
无音依旧保持着姿态,只是刹那间,苏卿梦还是感受到了来自他的威压,强者的威压即便只是短短一瞬,还是让苏卿梦这样的小妖花瓣剧烈颤抖了一下。
“出家人怎么也这么虚伪呀。”她小声嘀咕着,还是乖乖幻化出了衣服,是一件与无音一模一样的僧袍。
白色的僧袍穿在小妖身上,并不突兀,反衬得她的容貌愈发突出。
苏卿梦又随手幻化出一根玉簪,将两边挂下的长发挽成一个松散的发髻,在无音面前转了一个圈,“和尚,我这样子好看吗?”
她身上的金光洒落,无音伸出手,那金光在碰触到他指尖的一瞬便消散了,他沉默地点点头,看上去有些敷衍。
但是苏卿梦并不在意,她又开始折腾她的幻境,那个曾经被她用来悟道的大鼓也变幻了出来。
原本寂静的幻境有了夜莺的歌声,也有了大鼓沉沉的敲击声,只是苏卿梦还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
她飞到无音的身边,大胆地坐在他的肩膀上,问:“和尚,这两个声音合在一起似乎不大好听,你会唱歌吗?”
无音只淡淡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将她从自己的肩膀上赶走,“我五音不全,但是我会笛子。”
他拿出笛子,吹了之前给苏卿梦吹过的曲子。
“……”苏卿梦呆滞地趴在他肩膀上愣了许久,最终给了两个字的评语:“难听。”
无音顿住,她之前明明说比他的木鱼好听——
是了,也仅是比他的木鱼好听,这一次她并未听到他的木鱼音,所以便觉得他的笛子难听。
无音要收起笛子,却被苏卿梦叫住。
“等等,可以借我用一下吗?”苏卿梦这会坐到了他的手臂上,拉着他的衣袍撒娇。
无音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将手中的笛子递给了苏卿梦。
那笛子对于苏卿梦有些大,于是她将笛子悬于半空中,唤来大风,而她轻盈地跳跃在笛孔上,既是在按笛孔,也是在跳舞。
笛声与风声交相呼应,格外悠扬。
无音不懂音律,却也恍惚了一下。
他看到了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朝他走来,伸出手轻轻拍了他的肩膀,说:“五百年了,无音你可寻到答案,可放下心中执念了?”
无音皱眉,他的师父已经死了五百年了,他竟进入了苏卿梦的幻境,他念了一声“破”,幻境消散,笛子一下子摔在了地上,裂成了两半。
苏卿梦也跟着摔在了地上,一身洁白的僧袍染上了发黑的尘土,她生气地爬起来,一跃到无音面前,手指点着他高挺的鼻梁,“和尚,你干什么呢?”
无音想,即便是他都不知不觉被拉入她的幻境,若是修为尚浅的修士便更加承受不住,彻底迷失了。
只是她指尖带着点点星光,尽管在碰触到他鼻梁的时候,那些星光被他所吞噬,他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恶念,唯有至纯的温暖——
他没有办法收她。
无音又想了想,对苏卿梦说:“这根笛子的声音不好,我给你找更好的。”
他决定去了一趟极北之地,传说那边留有最后一件至尊佛器,能净化世间所有的恶。
苏卿梦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到无音,等到再见到和尚时,他的僧袍被染了血红,便是脸上那条绑眼布也斑斑点点。
她盯着无音瞧了许久,他身外的那圈佛光比上一次见面时又红了不少。
“和尚,你怎么了?”苏卿梦飞到他的面前,想要帮她拆掉那条绑眼布,却被无音一下子制止。
染了血的和尚看上去有几分鬼魅,他的神情淡漠,唇色殷红,恍如恶鬼,只是在碰到苏卿梦身上的光点之后,又柔和了眉眼。
他说:“你不可碰它,无论什么时候绝不能拿掉我脸上的这条绑眼布。”
“可是它脏了。”小妖懵懂地歪着脑袋。
“无妨。”无音说,他席地坐下,没一会儿,他身上的血渍退尽,又恢复了一尘不染。
他挥了挥袖子,一顶梵钟便凭空变了出来。
苏卿梦好奇地飞到梵钟上面,上面的气息竟有些熟悉,是让她生出执念的气息——
她想起,在原剧情里这顶梵钟为男主司染所有,往后被他拿来禁锢巫云锦用的。
她又飞到无音身上,闻了闻,即便很淡了,确实也闻到了些许残余的气息,“你身上的气息很奇怪,我竟觉得有几分熟悉。”
“所以那人是你的执念吗?”苏卿梦在曼陀罗花重开之后,所能记住的活物唯有她的执念,无音立刻就想到了那位新晋魔尊。
司染。
他是在司染的手中抢到这顶梵钟的,虽不知魔尊为何要收集这佛器,但魔尊并不是他的对手,只是冥冥之中似有天道环绕在那魔尊的身旁护着他,所以他出手的时候遭到了天道的反噬才受了伤。
“或许吧,但是我没见到他还不确定。”苏卿梦摇了摇头,也不在意,她像个记忆不大好的孩子,才聊了几句,又回到了梵钟旁边,研究起新鲜东西来。
“我来。”无音轻轻一点,以灵力撞击梵钟。
梵钟发出沉沉的梵音,叫无音佛光中的血色褪去了几许,也叫周围的幻境一下子褪去,又变成了一片荒芜的废土。
无音慌忙转过身来,望向那个跟着变成半透明的小妖。
苏卿梦望向他的眼神有一瞬间的茫然,原本飘在她身边的光点起先只是一点点溢出,紧接着却是越来越多,在黑夜之中形成一道灿若银河的光带流转向梵钟。
而她的身子越变越透明。
无音吃了一大惊,挡在了苏卿梦的面前,然后那些光点却绕过了他,不断地被梵钟所吸收。
无音拿下一直戴在手腕上的佛珠,那是他的本命法器,没有任何犹豫,沉沉地砸向了梵钟,梵钟与佛珠一起变成了碎片,而他也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
在昏迷之前,他想着,被魔尊碰过的梵钟果然也沾染了恶。
他并没有看到,在他闭上眼睛之后,光点回到了苏卿梦的身上,甚至整个梵钟都化作了光点反过来哺育小妖,小妖吸收了梵钟的碎片,一点一点地长大,变成了人类十五六岁的模样。
苏卿梦戳了戳毫无反应的无音,倒是要感激他让她因祸得福,她如今只要再重新开一次花便能彻底化形了,如今的修为比起原剧情要厉害许多,只是不知道日后遇到司染的时候,她能做到哪一步……
苏卿梦趁着无音不能动弹打了一道灵力进他的神识,封印了他的部分灵力,她不曾在无音面前露出丝毫破绽,只是她知道眼前的无音和尚可是原剧情里的大反派怒目金刚——
所有的小说故事,有主角便有其对立的反派。
故事的男主是司染,他本就是修真者与魔的混血,所代表的是亦正亦邪,尤其是他自小生长在修真宗门里,纵然堕入魔道,在经历了天道予以他的历练之后,往后依旧会重返正道,成为拯救苍生的英雄。
而作为司染的对立面,怒目金刚却是最为正统的正道出身。
他曾经是盛极一时的梵音寺佛子,彼时梵音寺和天剑宗是修真界最强的两个宗门。
却不知道为何,梵音寺在一夜之间覆灭,只有佛子一人活了下来,往后五百年,他便是这世间唯一的佛修,也是这片大陆上最后的佛修。
他行走在世间,想要寻找到这世间的至善至纯,以拯救他岌岌可危的道心。
可惜的是,怒目金刚走遍整个修真界,又去了凡人之地,看到的唯有人心贪婪——
以行善之名的为己谋利,以拯救苍生之名的滥杀无辜,以情爱为名的各自背叛,修真者也好,凡人也罢,人心皆是千仓百孔,丑陋不堪。
他看到了太多的恶,最终违背当初在佛前立下的誓言,堕入无间道,亦舍弃了他原本的佛子之名,化身怒目金刚,成为行走于这世间的无间业火,燃尽这世间一切恶——
容不得一点恶,就变成了世间最大的恶。
所以他成为了故事最大的反派,所有的修真者甚至不惜联合昔日魔尊,一起对付这个怒目金刚这个修真界的第一高手。
苏卿梦笑眯眯地点了点无音的额头,说:“既然你帮了我,我也帮你一把吧,化解心中执念,早日成佛。”
无音醒过来的时候,有些许呆滞,眼前的这人是三师兄?
无量笑声爽朗:“小师弟今日是怎么了?看着呆呆的。”
又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可千万别让师父知道,我又偷偷到山下喝酒了。”
无量吩咐着无音,却不知道他身上的酒味早已出卖了他,他还没走两步,就被师父叫过去训话了。
无音朝外走去,果然看到了整个梵音寺,栩栩如生,是他记忆里的模样,他暗自动用灵力,却是被封印住了。
他的心底一瞬间生出了戾气,什么时候小妖竟也被污染了?
无音往外走去,便看到了大师兄无言。
寡言的大师兄朝着他点点头,见他像是要下山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包灵石,硬塞进他的手里。
无音是在山下的食肆里寻到苏卿梦的,小花妖如今已经是十六岁少女的模样,坐在大堂里并不突兀,却又格外显眼。
修真界最不缺的便是美人,可是即便如此,小花妖在人群里依旧是最打眼的那一个。
她身上还是那件白色的僧袍,乌黑的长发垂下,配上她妩媚的眉眼,妖娆动人,偏偏她的眼眸又是澄清得很,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才进食肆就被盯上了。
几个修真者团团围住她,指着她的鼻子说:“哪来的妖女?竟然敢偷穿梵音寺的僧袍。”
苏卿梦显然被他问住了,她的幻境来自于无音的记忆,而从未离开过废土的妖,对修真界一无所知,她并不知道这样一件僧袍代表着什么。
她无知地睁着眼眸问道:“我不能是梵音寺的弟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