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答应下来。
超市的大姐也是老熟人,认得她,见到她回来了,惊喜地打招呼。
“咱们这一片的人当初都以为你不会回来了,顾爷爷当时还冲我们发火……”说起这个,大姐笑得合不拢嘴,“顾爷爷当时给我这面前一块的东西都摔了个遍,说是不让我们胡说,要要是最懂事儿的孩子……你外公呀,是真疼你。”
归要没吭声,扫了微信,单手拿过了油瓶。
这时大姐却突然凑过来,一脸八卦地同她笑,朝着远处扬了扬下巴:“唉要要,你在京城呆过,你看看对面停的那辆车,还有那个车牌,京字开头,是京城来的吧?”
“喔唷,这个车车看着好贵好值钱的,整个望城都找不出几辆勒……”
归要狐疑抬头,看清那处后,握着油瓶的手却顿在半空。
望城冬日湿冷,超市里却开了暖气,方才被冻得生寒的光裸的脚踝渐渐回暖。
一辆京A开头的巴博斯神气十足地停在路边,锐利光滑的磅礴气势与这周围陈旧的设施格格不入。
车窗全降,一个男生倚在驾驶座上,看起来没什么情绪,嘴里歪歪斜斜地衔着一根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雾气缭绕里,低头在手机上敲敲打打。
归要恍惚了一下,还以为是自己回家这三天被喂养得太好,撑出了错觉。
她以为再不会回望城的人,此时此刻却出现在望城的地界,正距离自己不足两百米。
手机“叮咚”一声响。
有新消息进来。
她拿起一看,果不其然。
是Rebirth。
其人行事干脆,连消息也跟着沆瀣一气——
【在你对面】
而那边的男生发完消息后,又抬起手夹住烟,将烟灰掸落至车窗外。
他抬起眉,目光随意扫视,朝着她这边望过来。
第17章
屏幕上那排字赫然入眼。
归要站在马路边,大脑一时短路。
她都能想象他在说这话的时候,腔调一定透着不认真的散漫,但传递给她的意思,却一定是绝对的。
孟聿峥瞧见了她,下车,泰然自若地靠在车门上等她过去。
于是她只能抱着一瓶油慢吞吞地迈步到他跟前。
“你怎么来了?”
他的样子看起来也不像在说谎:“快过年了,来拜访恩师。”
归要这才想起来,孟聿峥高中学在望城,恩师李杜仲还是整个望城唯一一位特级教师,德高望重育人无数,就连归要当年高三也是被归远山使了点关系,调去过这位老师班里学习。
可惜的是到归要时,李杜仲因为连续两年担任高三班主任,体力不济,干了三个月便住院了,后来是换的副校长来接替。
她了然,这时候不知想起什么,抬头问道:“已经拜访了吗?”
“还没,”孟聿峥慵倦地换了个姿势,撩眼过去,看出她有小心思,“你想问什么?”
归要想问的多了去,可不敢问。想了想,先挑了一个最想问的:“是去学校拜访么?”
孟聿峥却故意怼她:“谁家好学校过年上课?”
“……”
归要被怼得没了声儿。
一时心急怕他发现一中校外荣誉榜上她留的言,倒忘了这回事儿……
她抿唇,又道:“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址?”
而且千里迢迢赶来看望恩师,恩师家没去,却先跑来了这里,怎么能让人不多想?
像是被问住,这个问题,孟聿峥没回她。
归要瞧见他颇为心虚地偏头去,那副模样一看就是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赖事。
她立即明白过来:“你是不是IP定位了?!”
孟聿峥好一会儿才低笑起来:“那个也不难。”
哪里是难不难的问题。
她终于轻瞪了他一眼,心里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孟聿峥,你技术学那么好,难道就是为了……”
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她惊觉自己好像把自己揣进坑里了。
孟聿峥也听明白了,笑意更甚,坏了心故意反问她:“为了,什么?”
咬字断句故意放缓,无端漾起人心一阵波澜壮阔。
归要素来反应敏捷,在口头上可从没犯过这样自挖自埋的错。
到底还是要脸的姑娘,她被他谐谑的目光逼得受不了,不住地往后退,油瓶也越抱越紧,奉行打不过躲得过的道理,直接开口道:“外公还在家等我呢……再见。”
说完就转身开溜。
孟聿峥一怔,没料到姑娘逃得这么干脆利落,来不及拦她,身子微倾,手伸在半空抓了个空,就这么看着姑娘疾步走远。
归要低头走得飞快,路过超市门口的时候,大姐还瞪大了眼,欣喜地八卦着:“要要,男朋友?”
归要微滞。
男朋友。
这个词儿有种别样的魅力,搅得人情绪不断起伏波动,而她没想过,它竟然有朝一日会在孟聿峥和她之间产生含混不清的微妙联系。
仿佛触手可及。
她迟疑了一下,知道这些大姨之间的流言传得多厉害,于是正色道:“您别胡说,没那回事儿。”
大姐是过来人,小丫头嘴上这么说,可她却看得清清楚楚,跟前这丫头杏眼含秋波,回避又羞怯,刚才俩人之间对话交流时,是神态也含糊,姿势也靠近,压根不像寻常朋友。
八九不离十。
归要走后大姐还频频回望孟聿峥车的方向。
她看见那车又停了许久,是等到归要人彻底不见了,才慢慢起步离开。
车掉头时大姐才趁机看清了车主。
嗬,挺帅挺精神一小伙儿!长得跟电视上的男明星似的,配她们要要可正好,郎才女貌么!
而这边的归要隐入楼层里,上了三楼,平息好情绪后,一开门,闻见了油爆虾的香味儿。
外公听见她回来的动静,问了一句话,归要心神不宁没听清,将芝麻油放在桌上后,又飞快跑到房间的窗口去。
刚好看见孟聿峥离去的车尾巴。
层层树隙之间,看见车渐行渐远,很快便消失在小区门口。
归要趴在窗台上,方才情景再次浮现,历历在目地重新上演。
那种感觉很奇怪。
明知他来势迅猛,也明知这样的迅猛追求多少混杂着不靠谱,寻常女孩子没谁能这么轻易便接受他。
可她还是高兴。
大抵因为那个人是孟聿峥。
走出房间,顾崇敬正好从厨房端着盘子出来,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刚叫你呢,你怎么不吱声儿?”
归要刚走神走到天外,理亏,遮遮掩掩地敷衍了句没听清。
着急想转移话题,在看清满满一桌丰富菜肴,却吃了一惊:“明天才是除夕呢,今天吃这么好,那明天吃什么?”
“明天有明天的菜单,”顾崇敬乐呵起来,“吃完了下午咱俩去买点年货去。”
归要却不依:“家里还有好多吃的,咱不买了,到时候都走了您也吃不完。”
“不行,你表哥初二要带着茜茜来玩,这点儿哪儿够。”
都扯到这里了,外公又转而开始同她说起表哥的闺女陈茜茜。
茜茜今年两岁,长得圆嘟嘟的特别可爱,又机灵又会来事儿,今年第一次上幼儿园,据说当天所有小朋友都哭了一遭,就茜茜一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边玩积木。
老师夸她,说茜茜真乖,真独立。
谁知道茜茜却来了一句:“反正回家也见不着爸爸妈妈,在这儿还能多玩会儿。”
顾崇敬说起这事儿便又要夸一道茜茜人小鬼大,可归要却听出另一层东西。
她不露声色地探问道:“哥哥嫂嫂工作很忙么?”
“你哥哥协警那工作可不成天就忙,但你嫂嫂……”顾崇敬欲言又止,“跟你二姨关系不好,都不怎么待在家里……”
这话说得隐晦。
归要听出了个七七八八。
表哥现在还跟着二姨住在一起,嫂子年轻,受不了二姨那臭脾气也在理。只怕是现在婆媳闹僵,嫂子搬出去租了房,留个表哥架在中间左右为难。
“是你二姨自己把日子过得鸡犬不宁,”顾崇敬给她夹了个鸡翅,岔开话题:“大过年的不说他们……公园那边新修了一个广场,旁边开了好几家超市,待会儿我俩都去逛一逛。”
“……好。”
下午的时候冒了点儿太阳。
望城的冬季只在过年这几天是最暖和的,风刮在脸上也不割疼,她干脆卸了围巾,整个人也轻快了许多。
外公腿脚不方便,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一路有碰见的老熟人,外公纷纷笑着打招呼。
归要当年考上京大这事儿在这一块算是传开了,有认识的阿姨上前来问,语气浮夸地称赞她,她没反应,旁边的顾崇敬倒是笑得眼睛都没了。
可那阿姨说着说着就绕到了姑娘家在大学谈没谈男朋友,顾崇敬故意笑着啐了一声那位阿姨:“才刚上大学呢,哪儿那么快!”
“真的假的,我刚刚还听见你们楼下那个赵大姐说今早有个男孩子来找你们家要要,两个人感情好的咧,结果不是男朋友呀?”
归要:“……”
谣言的速度比她想象中更快更离谱。
顾崇敬听了这话,转头来看她,是在问她真假。
她赶紧解释:“那个只是我同学……”
阿姨见状,笑起来,连忙开脱肯定是赵大姐眼花看错了,一通天花乱坠的说辞将这件事儿掩盖了过去,然后说着说着,莫名其妙说到她自己有个侄子也在京城工作,问她能不能认识认识,两个同乡年轻人在京城也能彼此照顾照顾。
原来目的在这儿。
意图昭彰得与某人要他联系方式时一模一样。
这时候想起孟聿峥实在有点莫可名状,归要提神,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阿姨。
都是老邻居,阿姨也不强迫。
只是这事儿便不了了之。
顾崇敬没把这事儿放心上,只念叨还要去买点小酥糖、玉米糖,说是茜茜喜欢。
这边的超市正在做新春优惠,人挺多,归要牵着外公走得小心翼翼。
两家超市门对门,竞争特别激烈,各自放着音响,嘈杂而喜庆的广告和音乐入耳,归要听得头疼。
这一带是她从小长到大的地方,曾经五步一个熟人,三步一个同学,如今倒是慢慢没有当初的熟络了。
她想起初高中那会儿,不论冬夏她都会骑着自行车经过这两家超市门口,前方那个一到晚上便灯火通明的地方一开始是站着顾晓敏,后来,就变成了表哥陈南枫。
那时候表哥辍学还没被二姨使关系塞进协警,每天都来接她,后来她高三,表哥上班了便抽空来接,有时候会钻进超市里给她买小零食,那些零食隔天便会成为她的午餐,只是夏天不行,夏天表哥买的是冰棍儿,她只能坐在自行车后座里,吃着快要化掉的冰棍跟表哥回家。
二姨心疼自己儿子这么折腾,也明里暗里损过多回,表哥从来只说要要姑娘家一个人走夜路,容易出事儿。
所以,如果要说那段日子有什么好怀恋的,她想,除了孟聿峥如同一道烈阳曾为她指过一条清晰明了的前途以外,表哥也一定是她那段压抑的时光里,唯一的依靠。
那天和外公在超市里买了很多东西。
晚上她帮着顾崇敬收拾了碗筷后,看了会儿的电视,屏幕里花里胡哨的画面伴着喜庆的背景音,顾崇敬看着看着,很快便困了。
老人的作息规律,起得早睡得早,等到外公彻底歇下后,她才终于有空看手机。
冉冉今天给她发了一堆在京城玩的照片。
她刚点开微信,Rebirth的消息却正好碰巧弹出来。
Rebirth:【下楼】
一贯的利落口吻,还带着点这人生来的嚣张。
归要预感到什么,心一跳。
走到房间窗口往下看去,果真看见上午那个地方原本空着一块的,这会儿竟悄然停了一辆车。
车灯没亮,车身周围也一片漆黑,看不出是什么车型。
可她就是确定那是孟聿峥。
她低头回他:【干什么?】
对方消息很快发过来。
Rebirth:【没什么,就是想见见你】
这句话跳出来的时候归要心口一震,接着那一丝异样感如同罐蜜一般,一点点地晕染荡开。
她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穿好鞋,鬼鬼祟祟地开了门,又轻手轻脚地关上。
下楼奔向他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实在太愉快了一点,于是刻意降下脚速,慢手慢脚地挪到他的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