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嘉大惊,那一瞬间汗毛倒立,幸得反应极快,猛地往另一边打了个方向盘,险险避开那辆黑车。
吱——
刺耳撕裂的刹车声响破天际。
无人的马路上,一辆巴博斯亮着大灯,晃得人眼睛生疼,嚣张至极地横亘在他面前。
李弘嘉缓过劲儿后浑身发虚,心跳猛烈跳动,却在刚刚某一瞬间险些停滞。
夺目闭眼的白色灯光里,他扭头,勉强看清对面车里坐着一个男人。
对方面上丝毫没有做过恶劣事的愧疚与惊魂未定,反倒手肘懒懒散散地半搭在车窗,指尖似有一根烟,不紧不慢地燃着。
李弘嘉抬起手去遮挡对方刻意闪人的车灯,透过忽明忽暗的指隙,他终于确定了车内的人。
那男生五官精致,淡淡困乏的眸色却藏着洪水猛兽,紧盯着他,几许蔑然,半分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李弘嘉突然就放下了挡住眼睛的手,直直地与车里的人对上视线。
他拧起眉,慢慢地轻喃出那位不速之客的名字——
“孟聿峥。”
第35章
天幕黯黑,夜色浓重。
今夜无月无星,远处校门外一盏白灯忽明忽灭,瑟瑟耸动的风中卷起青草香气,仿佛大雨欲来,乌云黑压压地沉闷笼罩在城市上空。
孟聿峥凝望他的眼神如同无尽深渊,车刹骤停,他无动于衷,在那儿静坐良久,目光平静却隐隐发狠。
能清晰感受到对方是控制着分寸,却将这分寸拉至生与死的最极限。
李弘嘉意会过来,徒生一种万事被他人尽数掌握,被玩弄于股掌之间的耻辱,火气顿时冲了上来,拧开车门。
砰地一声,车门被关得震天响。
“孟聿峥!你疯了吗?!”
李弘嘉快步到孟聿峥车窗前:“你不要命了吗?!万一我没躲开,咱俩都得完蛋你知不知道?!”
孟聿峥压根不理会他的叫嚣。
从小玩车的人,这点儿场面他不可能控制不住,撞上来的时候心里就有底。
只是他没那个习惯拖泥带水,要掐,就得往死掐断了才肯罢休。
他抽完最后一口烟,指尖一弹,烟蒂便被抛至一侧。
孟聿峥终于开口,声声警示:“李弘嘉,以前咱俩小打小闹我懒得再计较,就算是过了。”
“但是归要,”他转头直视窗外的男生,眸光冷冽,字字清晰,“你别动。”
她是我的。
李弘嘉愣了一下,总算是知道了他这趟的目的。
手机里是归要迟迟不回的抗拒,跟前是她最喜欢的人前来宣示主权。
他在这二人之间,宛如一个跳脚的小丑,看他们相爱,看他们为彼此情动又牵扯。
他李弘嘉又算什么?!
李弘嘉被彻底激怒,在孟聿峥再次启动汽车之前,猛地一拳锤在他的车门上,随即拦在他的车前不叫他离开,指着他,吼道:“孟聿峥,你凭什么这样耀武扬威地跑到我面前说这种话?!你就那么自信,当真就能守她一辈子了吗?!”
“论家世论条件,我李弘嘉比你更门当户对!你又高高在上什么?!”
余音响彻,二人隔着一道车玻璃相望,气氛在一瞬间飞扬跋扈。
孟聿峥朝他摁了声喇叭,谁知李弘嘉伫立不动,誓不退让。
像是今日铁了心要同他拼个你死我活,谁高谁低。
孟聿峥等得不耐烦,终于怒了,眯了眯眼,抬手。
滴——
滴——
聒噪的车笛声久长刺耳,反复拉扯着人的神经,猖獗一如某人。
车里车外两个人都分毫不肯妥协,孟聿峥继续启动,沉闷的引擎声不断,直接抬手挂上了挡,表明的立场也已经相当明显。
滚开!
--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接到孟聿峥电话的时候,归要正在图书馆,对着一本外国心理学史昏昏欲睡。
接起来后就听见那边喧闹的交谈欢笑声,孟聿峥还没说话,便先听见有人对着电话里的她说了句:“弟妹,你家这位喝大了,赶紧来接他!”
归要微怔:“你们在哪儿?”
那边像是正要报出地名,却被人挥开闭了嘴,接着孟聿峥携着点儿笑的声音响起:“甭听他们瞎说,我没醉。”
那边顿时一片哀叫埋怨,说老大犯规,扫大家的兴,不成不成,罚一杯酒。
看这样子大概是在与他工作室的同事吃饭。
孟聿峥柔和的嗓音在那片吵闹声中传过来:“玩游戏输了,这群人闹着玩,非得让我给女朋友打电话。”
归要合上书,没细问,而是道:“你们在哪儿呢?”
“他们真闹着玩呢……”
“我想见见你。”她说,“孟聿峥,我想见你。”
姑娘难得直白一次,孟聿峥以为自己听错,愣了一瞬后,又笑开,给她报了个地址。
归要速度很快,收拾整理、出校门、打车,赶到地方时,也就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
她给孟聿峥打电话,刚翻出那人的名字,就听见一道清脆的女孩儿声音:“老大,那是不是咱们嫂子?!”
归要闻声看去,看见正对面的一家中式餐厅里坐着一桌子人,一女孩儿蹦蹦跳跳地指着她这边,全桌人都朝她看过来。
孟聿峥也随着众人一并瞥来。
中央大街熙来攘往,人影散乱。
那姑娘今天穿了条黑色V领长裙,修得整个人高挑瘦长,头发软软地搭在肩头随风摇曳,安静站在那里等他的模样,有那么一刹那,竟让孟聿峥生出一种她会永远相伴左右的错觉。
嘴角轻轻扬起来。
他懒懒悠悠地起身,往着她的方向去。
归要等他走近后才确定这人是真没醉。
步履平稳,眼神不乱,还能笑盈盈地搂住她的腰,说今儿这么主动,是不是想我了?
而后低头来亲吻她。
大概是顾及身后那群小兵小将,他吻得不似平时那样又重又欲,只轻轻咬了咬她唇边,浅啄了几下后便作了罢。
“进去坐坐?”他低声问她,添补了一句:“里面那些人都挺重要的。”
那意思是想将她介绍给他工作室的人。
是他最热爱最重视的东西。
归要心神一晃,点头答应了他。
里面那堆人早就等不及了,个个眼巴巴地好奇探头,看见他们老大抱着姑娘腻歪,一堆单身狗啧声一片,说这俩感情真好,哄哄闹闹的又没一会儿,便瞧见孟聿峥牵着人走了进来。
冬冬平时就是个社交悍匪,最先憋不住,等到归要一落座就开始告黑状:“老大这人不厚道,老觉得咱们是洪水猛兽,把嫂子藏着护着,非不让咱们见,嫂子你千万别听老大的,咱们可都是好人,大大的好人!”
能跟孟聿峥混在一堆的有几个好人?
归要忍俊不禁。
孟聿峥却一巴掌过去:“你丫算哪门子好人?一桌子玩游戏就数你看热闹的声儿最大,滚蛋!”
冬冬疼得哎哟一声。
方才那个欣喜叫唤的姑娘也发了话:“没眼力劲儿的,敢告黑状,得亏是老大今儿心情好,不然今晚别想完完整整回去。”
一桌人全都跟着嘲笑起来。
可笑归笑,闹归闹,照面招呼还是要的。
归要同他们一一问好,温和有礼,特别好接触,大概是气质亲人,话没怎么说,桌上好几个年轻男孩子女孩子却都喜欢她。
孟聿峥在他们笑闹的时候,在桌底下悄悄抓住她的手,凑过来:“再待会儿就回去,嗯?”
指的是柏悦府。
话里是试探,可意思却已经心照不宣。
如今柏颐府那边前前后后添置了多少归要的东西,最开始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可现在想想,却发现不知不觉之间,那地方都快成了她除宿舍之外的第二去处。
周围许多情侣谈恋爱也会去校外租房,可大都是少男少女男欢女爱,没几个是真的柏拉图。
一点也不像他们。
难说清这算不算正常,她没忘细处想,只点了点头。
桌上是他们又开始谈起行业走向,这种话题最多的便是当下行情与未来发展,有人惆怅网络安全这行业萧条,人才稀缺,将来也不知要如何发展。
孟聿峥在旁边静了半晌,这群人怎么讨论他都没吭过声,是听见有人唱衰,才突然说道:“信安衰不了,这几年互联网飞速发展,信息数据这块慢慢被发掘重视,今后也只会更全面更深化。”
“安防问题小到个人,大到国家,这一点我们自己清楚,东南亚、欧洲的那帮人也清楚……”
他没挑明其中的利害,只意味深长地点拨了句:“不是所有的战场都有硝烟,咱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这话一说完,那群人便立即附和认同起来。
“老大说得对!咱们国家什么时候都缺这样的人,总不能等着国外那帮孙子攻击咱们窃取咱们数据信息的时候,我们连个能站出来防守的人都没有吧!?”
“对对对,嗐,我刚钻牛角尖,杞人忧天了,”那人道,“还得是咱们老大英明神武眼光长远意志坚定,佩服佩服。”
丧气的话本就敏感,大家也都知道,于是又开始打趣着,转瞬间便将这话题带了过去。
可归要却静默沉思许久。
今日一群十八九岁的少年坐在这么一间其貌不扬的餐厅里,讨论国家安全行业的未来,只当是一次最寻常的餐后闲聊。
却殊不知坐在这里的他们,也许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只身深入那片战场,甚至足够资本引领一个行业的蓬勃发展。
她转首看向孟聿峥。
胸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
她好像,喜欢了一个这样经世济民的人。
论起这些他所热爱专注的理想事业,就像是变了一个人,那模样,可以正经严肃到哪怕露出一丝笑便觉得是亵渎玷污。
少年人从不普通,于尘埃未定之处绽放出光芒万丈。
孟聿峥,绝非泛泛之辈。
那天后来,孟聿峥被这群人轮番敬酒,像是故意弄他似的,怎么也推拒不了,到最后,仿佛还真染上了些醉。
归要瞧他故作醉姿,扶着额头,说自己不胜酒力。
她垂下眼,没戳破。
孟聿峥在她跟前演得费力,他人却看不出痕迹,于是这人就这么大大方方地抱着归要耍赖,一口咬死自己就是喝醉了,一边推诿,一边搂着归要就迅速撤出了餐厅。
走之前结了帐,样子看着清醒得很。
归要忍住笑,等到二人出了餐厅,她看见孟聿峥拉着车门就准备上驾驶室,她头皮一凉,慌忙拦住他:“你真醉了?”
这种事儿也敢犯?
说完就扯着他往马路边走,孟聿峥明晃晃的故意,笑着反拉住她,牛头不对马嘴地对她胡言乱语:“别气,我就是想换辆车,这车开腻了。”
开腻了也不能违反交通。
这人平时吃什么用什么,行为习惯都与普通人无异,最是不讲究。也就这会儿,才看出点公子哥儿生来的骄矜脾性。
归要低头看着网约车信息,孟聿峥这时候却从后面完完全全抱住她,两手交叉搭在她腰侧,下颚抵在她的肩窝,语气有点儿粘腻:“要要,你说咱俩买个什么车?”
还上劲儿了。
归要盯着马路边一辆辆过去的车辆车牌,在他连声追问里,也难得做了一次俗人,歪头笑着问他,买的车都记我名下么?
“记,怎么不记?”他笑起来,也开始配合她,吊儿郎当的声音里掺着点儿认真,“一辆车算什么?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到时候全记你名下,好不好?”
孟聿峥这张嘴甜,女孩子被哄得开心。
归要轻轻笑了,想了想,说:“那就买幻影吧。”
他特爽快:“行啊。”
“不问我为什么要幻影?”
孟聿峥慢慢哼出一声笑,勉为其难地继续配合:“为什么?”
归要说:“到时候把它卖了换钱,它还能自己跑回来呢。”
孟聿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
汽车人,变形金刚。
真行啊。
当时他就在车后座笑得肩头耸动,怎么都止不住,也不顾前排还有司机叔叔,捧着她的脸又是亲又是咬:“我家要要怎么这么好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