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几个隔壁学院的男生碰巧凑到一个局,有几个男生开隔壁桌姑娘的荤段子玩笑,嬉皮笑脸没完没了,到最后都有点没边界了,他听得烦,跟这样的人也是真处不下去,当即直接站起来照着一脚就毫不留情地踹过去,踹得那厮人仰马翻哀嚎连天。
能动手绝不动嘴,费那时间折腾。
他这会儿是真懒得搭理樊小雨的说辞,转过头,眼神冷不防这么一晃,一位冰清玉粹的姑娘却突然闯进他的视野。
隔着一条道,孟聿峥瞧得清清楚楚。
姑娘今儿盘着丸子头,额前颊边碎发多,些许翘了个小弯弧,皮肤白得透光,眼睫浓密,卧蚕微起,缀得眼睛特好看。着了一身白色针织毛衣,什么点缀都没有,简简单单的,但就是看着——
清纯而浓烈。
像沾了露水的西府海棠。
他看着看着,忽然就来了神。
对她的凝视也在那一瞬间变得野心勃勃。
也许是对方的行为太过坦率,坦率得叫人难顶,她拿着汤匙的手开始变得僵硬,在这样紧迫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无所遁形。
一根烟的时间甚至还没到。
孟聿峥的风度与耐心却已经耗尽。
心情总算稍缓,抬手慢条斯理地摁灭了烟,敲敲桌子,直接打断了对方再次发起的话题。
樊小雨的话被卡了一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起身,连个告别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口。
孟聿峥走得很干脆。
干脆到人走后樊小雨在座位上呆滞了几秒,才猛地站起来跟上去。
娇嗔隐约传来:“孟聿峥,你让着点我怎么了嘛。”
归要其实已经记不清那天的汤羹是什么味道。
冉冉在说宿舍里几个人下周想去校外浪一浪,她的余光却一直跟随他们直到消失不见。
后来那一周过得也没什么意思,过了周三课程便不再紧凑,周誉出差去了外地,不需要她帮忙,只偶尔下午值个班帮忙处理文件,其余空闲时她就呆在宿舍看一下午的《酒国》。
架上那排书已经有些发旧,唯有一本《酒国》还未被她造作,尚且还有七成新。
她看书有个习惯,同一本书看过一遍后会反复翻阅。
温故而知新。
这是母亲生前亲口对她说的话。
所以一本能被她搁置于顶的书,一定是被她反反复复品析过无数次。
后来这个习惯也完美延续在她的学业。
曾经读书备考的时候一套题能坚持反复刷五次甚至更多,同一知识的不同题型被她大面积搜索、汇总,夜以继日地练习、复盘、分析、总结,这个过程一坚持就是三年,练到最后,能将出题人背后的套路与逻辑摸得清清楚楚,许多考题几乎是一眼便能出核心答案。
一中在望城是出了名的文科优势学校,重文轻理,年年都是文科登峰,她考进一中时原就是因为擅长文科,是高一上学年中途突然听闻京大心理学最权威,且只招理科生,加之她的理科基础也不算太差,于是才临时决定要学理。
这个决定很艰难,走得也很艰难。
她想考京大,拼了命地也想考上京大。
所以那个时候恨不能把命交代在自习室,除了吃饭睡觉,生活里就只剩了学习。有段时间,谁都知道理科班有个叫归要的,比谁都拼命,每天学到凌晨一两点,考了第一名不满足,雄心勃勃疯了魔地想考京大。
只是在望城赤手空拳的就想考京大,简直痴人说梦。
说得残忍点,孟聿峥人家能创一中竞赛神话保送京大那是打小的基础,有资质也有人带路,更何况大少爷即便不去京大,也压根不缺好学校读,可她归要有什么?
几本草稿纸,几套练习题,不走竞赛和计划,还是个女娃,在一中的理科梯队想考京大,实在难如登天。
彼时流言蜚语漫天飞,难听的、委婉的、阴阳怪气的归要全听了个遍。
可后来谁都没想到,在孟聿峥被京大录取走后的第二年,归要竟然真的成为了那个打破望城一中纪录,继孟聿峥的辉煌之后,再次考取京大的理科生。
一举夺魁,攻下京大。
那是真从谷底单枪匹马地杀出来的。
录取消息传出来那天整个望城的学校再次沸腾震惊,而那一天她也终于可以彻底释放自己压抑许久的心思,提笔写下杨绛先生当年那句——
“我考清华,一为读书,二为钟书。”
笔迹潇洒纵横,挥斥方遒,至今都还留在一中校门外的荣誉榜上,仅次孟聿峥之后。
隐晦至极,旁人难以看懂。
但这却算是她难得的唯一一点关于孟聿峥的痕迹。
还是确定他不会再回望城后,才敢袒露的一点真心。
归要靠进椅子里,脑袋往后仰,目光是陷入沉思的涣散,手里捧着那本《酒国》,鼻尖无意识轻碰,纸墨香萦绕。
最近思绪总会不知不觉地转到他。
甚至某个角落莫名蠢蠢欲动,迸生出一点妄想。
天花板白花花的,看得人神思恍惚一下。
她拿过一旁的手机,点进京大表白墙的某个页面。
经历这些天的舆论发酵,底下的评论区高喊着“嫂子”的人是一批又一批。
看得出,樊小雨在男生群里很受欢迎。
且程度远超她的想象。
归要又翻到原来那个打赌楼,停下。
她瞅见那个发起者声称自己已经截了图,到时候谁都跑不掉。
正准备去删掉评论的她:“……”
无端有种大祸临头的不祥预感。
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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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她被宿舍几个人拖着去了Spinage酒吧。
本意是不愿去,一方面怕周誉随时会召唤她,一方面的确觉得酒吧没什么好玩。
可她拗不过冉冉,一路折腾着被架到了酒吧门口。
酒吧嘈杂,歇斯底的重金属音响几乎贴着心跳狂烈律动。外头寒风凛冽,里头却分外火热,热得归要身上那件大衣显得多余,刚一进门便被冉冉嫌弃碍眼扒了下来。
除了她们宿舍,在场还有其他学校的男生,都是嘉林叫来的,说是里头有个她最近一直在追的学长,学长又叫了他那边几个兄弟,大家趁着休息也好一起出来玩玩。
酒场视线昏暗,看不清那群人的脸,但个个180往上,举手投足之间一看就是常年泡吧的老手。冉冉是个难驯的,就爱跟着男生较劲儿,这会儿勾着唇就跟对面一男生杠上了。
归要眼睁睁看着她问那个男生:“你多大?”
男生眉头一挑:“你问哪方面?”
冉冉反应也特快:“那就问下面。”
车速之迅猛,吓得归要拿着游戏牌的手猛抖了一下。
冉冉笑眯眯地凑近:“20?”
“小一点。”
“19.9?”
男生被逗笑:“再小一点点。”
冉冉哦了一声,笑得像只妖精,温声道:“19.99?”
一来一回打擂台似的,内容实在不堪入耳,归要听得臊,可周围男女却都开始笑起来。
这么一闹,此前原本都在遮掩试探,尚且保留一丝矜持的人,这一下便彻底解了束缚无所顾忌起来。
酒吧的很多游戏是为了造势造气氛以及亲密接触,出来玩么,冉冉和嘉林自当奉陪,就连最严谨的蛋蛋也从众地玩了两三把。可一桌子人里,只有归要在认认真真地研究游戏套路,思维敏捷清晰得要命,回回躺赢,十几个回合下来,愣是没让外人占着自己一点便宜。
眼瞅着对面那群男生里有一个慢慢变了脸色,唇周肌肉紧绷、唇线抿直、眼睛耷拉,并伴随粗重深呼吸——很典型的屡次失败后的泄气、不耐、懊恼的表情。
大概是没想过她能这么迅速就摸清游戏逻辑,挖好的坑就是不往下跳,换作谁都呕气心急。
归要敛眉,权当自己眼瞎没看见,该怎么玩就怎么玩。
而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就在所有人都玩得最尽兴时。
归要手中的牌洗了三遍,正准备发出,一道冷冰冰的声音就这么不合时宜地响在头顶:“顾嘉林。”
归要手中的动作顿住,周遭笑闹声有一瞬间停歇,众人纷纷循声看去。
而嘉林却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转过头。
一个高瘦俊挺的男生站在他们卡座背后,深蓝色衬衫被酒吧动感灯光映得忽深忽浅,戴着眼镜,表面温和斯文,气场却凛冽得吓人。
嘉林直接脱口而出:“陈朔?!你怎么在这里?!”
“替室友看个场子,”男生看着嘉林,像个大家长似的,冷声反问:“你怎么在这里?”
嘉林的表情很精彩,要怂不怂地昂起头:“……来这儿能干嘛?玩呗。”
“是么?”陈朔面无表情地抬手推了推眼镜,对着某个方向的卡座歪了歪头,“一起?”
“那倒也不用……”
陈朔压根不听,抬起腕看着时间:“你只有一分钟。”
“陈朔!”
嘉林蹭地一下站起来,气鼓鼓地嗔怪着对面的男生,一双灵慧的眼眸子全是娇滴滴的怒气,对陈朔说话时也带着一股子撒娇味儿:“我就想自己一个人玩,我成年了!”
陈朔却压根不吃这套,双手插兜,是不容反抗的姿态。
嘉林也不肯服输,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一个强横,一个倔强,谁也不让谁,看得众人摸不着头脑。
冉冉这时悄悄凑到她旁边,低语:“这就是她那宏基班的发小啊?好小子,挺帅啊。”
归要无意识玩着卡牌,视线在二人脸上来回巡梭。
二十不到的年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她虽在微表情的造诣上道行尚浅,但架不住这二人实在明显。
估计是玩不了了。
她放下了卡牌。
这时有熟人过来打招呼,拍了拍他的肩,问他:“朔哥,今儿怎么有空来?”
陈朔只微微颔首,目光依然不离面前那个小姑娘。
那人走之前还一个劲儿地回头张望。
嘉林瞪着陈朔。
陈朔没发话,可嘉林最了解他。
这人从小到大都是牛脾气,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儿,那是半分不肯退让,更何况她背着他来这种地方胡闹。
终于,嘉林眼眸子微晃,败下阵来。
瞧着就是一副要屈从跟随的架势。
嘉林不服气,还想替自己争辩几句,下一秒就被陈朔掐着后颈揽进了怀中,强制地将人带离了这片。
冉冉看傻了眼,赶紧跟上去。
陈朔要把人半道掳走,自然也懂得要安抚其他人的道理。
嘉林的学长后续被服务生通知今晚免单以示歉意,可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家伙把人姑娘截走的时候可是半分歉意都没有。
气焰嚣张,仿佛正主儿驾临。
而归要的心脏却在脚步迈动的那一刻开始升腾起无限复杂的情绪。
期冀、惶恐,还有紧张。
她记得嘉林的这位发小与孟聿峥一个宿舍,哪怕今天来的不一定是他们宿舍,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可事实上,落座后半个小时也没见着人。
嘉林与陈朔的舍友都认识,这边儿玩得没那么大,紧着几个陌生的朋友相互介绍后,归要便安安静静待在一旁,冷眼看着冉冉再次嗨遍全场。
时间指向凌晨两点,手机没有周誉的消息。
这个点没有消息说明今天不会再有任何事情。
她关上手机。
偏偏那时,这七八个男生中,有个叫张铭阳的终于等不及了,突然高喊了一句:“峥哥呢?峥哥哪儿去了?”
“半天没见着人了都,嘛呢,兄弟几个都等着他呢。”
张铭阳说完踢了踢旁边的人:“航子,你打个电话问问?”
被叫的男生特不爽:“你丫自己没手机?”
“我特么手机不知道上哪儿去了,你赶紧的。”
李峻航贼拉磨蹭地掏出手机,拨出号码,一分钟后又挂断,开始传达讯息:“他不知道上哪儿陪人埋猫猫呢。”
张铭阳抽着烟的手一顿:“……埋什么玩意儿?”
“埋猫猫,他自己这么说的。”
也不怪张铭阳反应不过来。
“猫猫”这么可爱的叠词绝对不可能是孟聿峥本人的说话风格,一听就知道是女孩子的口吻。
孟聿峥模仿,是在故意逗宠揶揄人家。
——竟从未见过他对哪个姑娘这样使过坏。
手中的酒杯被她不自觉地攥紧。
她也知道自己不该有妄想和期待,可谁都知道人之常情难自已的道理。
这种事就是,很难的。
果然张铭阳这边的神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继续扒了一口烟:“峥哥谈恋爱了?啥时候的事儿?”
李峻航张口,正要说话,声音却被舞池骤起的男女兴奋的尖叫声淹没,等这一阵过去后,张铭阳却一脸兴奋,说峥哥挺宠那祖宗啊。
归要终于放下酒杯,审视自己这种等着盼着的行为,着实有点可笑。
“我去趟洗手间。”她对着冉冉轻声说道。
洗手间的位置在后门出口的方向,归要却直接略过洗手间门口,出了酒吧。
在里面闷了一晚上,到了外面才知道今晚飘了小雪,零零散散的雪沫子飞舞在半空,被昏黄路灯照得盈盈闪闪。
后门外通小巷,没什么人来往,往前是黑漆漆的路口没有尽头,她就算是想透气流连只怕也不敢走太远。
雪渐渐大了,她寻了一旁的屋檐站定,盯着对面墙壁某处光亮中的雨花石发呆。
冉冉她们今夜会闹到凌晨四点,这几人本就是熬夜冠军,她自然比不得,所以她犹豫着要不去附近开个房先睡一觉,毕竟这会儿松弛安静下来,才发现眼睛有点撑不住了。
她心不在焉的,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头。
脚步声就是从那个时候响起来的。
远远传来,沉缓有力,一声又一声,伴着雪地咯吱脆响,彻底扰乱她独自一人的世界。
有人靠近,她下意识看过去,呼吸蓦然一滞。
清冷夜色之中,她看见男生在她十步之外,顶着风雪缓缓踱步而来,也许是身形与气场过于独特强烈,她几乎一眼就认出了他。
孟聿峥。
依然是上次那副模样轮廓,只是额前头发微微散落一两根,衣领微敞,露出里头搭着的黑色圆领T恤,领不高,脖颈动脉青筋若隐若现。
他的身影衬着漫天静悄的雪夜,气势没了往日的嚣张,却多了几分要人命的蛊惑性感。
他缓缓走近后,归要才看清原来这人嘴里还叼着一根烟,没点燃,就这么虚虚地咬着,看着不大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