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架上的木雕小老虎还是憨态可掬的模样，只是颜色有些暗淡了，旁边依次摆着居澜第一次塞在保温杯里送她的限量版兔子挂坠，后来的珍珠兔子胸针那些。
床脚的地上立着那幅画，居澜得到全国青少年书画大赛金奖的那幅作品《棠岚》。
那是毕业前，画展把作品都还给了各位参赛者，居澜把这幅画用一张粉色的大彩纸包得好好的，打着蝴蝶结，直接让人送到了她家楼下。
那时候她特别想见见他，可他却因为还在治疗中不能随便离开家中。
她看着画上靠在小老虎身上去够海棠花的小兔子，还有怀抱着一堆花瓣想要送给小兔子却只敢偷偷看它的小老虎，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
电话突然响起，她以为是居澜，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夏承烨。
“夏叔叔。”赵珺棠擦掉脸上的眼泪，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很正常，“怎么了，你和我妈妈要回来了吗？”
夏承烨却根本顾不上管她的情绪是不是不对了，他的声音沙哑到像是戈壁滩上的石头，充满无法言说的疲惫和沧桑，“珺棠，你来医院看看你妈吧，这可能是最后一面了。”
“什么？”赵珺棠甚至还笑了笑，“开什么玩笑？”明明赵芊芊昨天还给她发照片，对方坐在海边的沙滩上，看上去精神很好。
“你来吧，我发地址给你。”夏承烨已经无力多解释一句，径自挂了电话。
赵珺棠在原地站了几秒，手机响了一下，她看着上面分享的实时定位，疯了一样的跑出了家门。
第53章 赵芊芊最后的话
赵珺棠到了才发现, 这并不是赵芊芊一直接受治疗的宋河家的医院，而是夏氏旗下的一个疗养院，虽然也有治疗能力, 但主打康复修护保守治疗。
她来到病房门口，脚步踟蹰，一时竟没有勇气推开门走进去，就那么在门外站了很久。
终于，她失魂落魄地走进了病房，脚步沉重又凝滞, 病床上的赵芊芊和旁边一直在陪护的夏承烨就像是顿刀片一样, 一点一点扎进她的眼里。
赵芊芊就像一具拆掉了绷带的木乃伊一样，干瘪枯瘦，因为之前的治疗, 她的皮肤也变得暗淡灰败，就好像是一个被木头雕出来, 又在风沙中磋磨了百年的雕像, 完全没有任何生气, 眼神已经涣散，没什么神采了。
她旁边的夏承烨也差不多, 明明那么沉稳儒雅，挺拔英俊的一个人，现在一头花白的头发，也不知多久没有打理，脸上沧桑沉重，满是茫然的苦痛, 好像刺他一刀都不会有什么反应，明明还不到五十岁的人, 却好似行将就木了。
“珺棠……”赵芊芊的手轻轻抬了抬，赵珺棠赶紧上去抓住她枯柴一样的手。
赵芊芊虚虚握住她的手，看向了夏承烨。
夏承烨站起身，“你们说，我去和医生谈谈。”
“那个男孩子回来了，你们还好吗？”赵芊芊很虚弱，声音又小又哑，近乎气音，被她沉重的呼吸盖住了一半，要不是已经没有力气打手语，她不会愿意发出这样的声音。
赵珺棠要凑到枕边才能听清对方的声音，她用尽浑身的力气克制自己的眼泪，“挺好的……妈妈，我们很好。”
赵芊芊耷拉的眼皮微微掀了掀，看着她仿佛了然了一切，“珺棠，不要欺骗自己，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吗？谎言是换不回幸福的。”
赵珺棠点点头，“我知道的，妈妈。”
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四年前说起，那时候赵珺棠已经顺利进入了生物奥赛国家队，得到了保送资格，成为了国医大的一名准新生。
但是学校考虑她有可能会成为高考状元，还是让她参加了高考，也算是为学校做宣传。
高考结束后的六月九日，是盛冠高中的毕业晚会和典礼，全体师生都在报告大厅集合，和迎新晚会一样的座位排布，她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居澜，就在那个座位上等她。
她们双手交握，坐在台下看高一高二的学生的表演，节目很精彩，中间穿插了对他们毕业生的美好祝福和老师寄语，很多感性的学生都哭了。
她朝居澜望过去，才发现居澜似乎一直在看她，从没有移开过视线，她看过去后，居澜忍不住朝她凑近了一些，近到几乎能够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可以亲你吗？”观众席非常的昏暗，居澜这样说的时候，赵珺棠甚至只能看到居澜微微发亮的眼睛。
她脑海里闪过和居澜那些细小又甜蜜的过往，紧紧地扣住把手，撑着自己的身体往前一探，吻住了居澜。
她太紧张也太生涩，居澜闷哼了一声，两人嘴里弥漫出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的牙齿把居澜的嘴唇磕破了。
赵珺棠不知道居澜对那个吻是什么感想，但她现在想起来都还能回忆起当时心脏快要突破胸腔的紧张感。
那个吻很短，或许连几秒钟都没有，他们就分开了。
两个人都僵硬地看着舞台，交握的两只手不自觉地用力，变得汗津津的。
晚会的最后，赵珺棠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上台演讲，她脸颊通红，眼底就像星河一样，同学们只以为她太激动了。
结束后他们跟在宋河和姜知的后面，手牵着手，挤着人群往外走。
居晋闻派来的人早就在外面等着了，居澜捏了捏赵珺棠的手，在走到亮处前松开。
宋河回头就看到两人四目相对的样子，“别依依不舍了，毕业又不是永别，过两天出来，一起出去玩啊，姜知，一起吗？”
姜知点点头，高兴地抿紧了嘴唇，她知道一毕业，她和宋河之间的交集几乎就没有了，如果最后还能再出游一次，对她来说也是个美好的回忆。
居澜点点头，摸了一下赵珺棠的头发，“那我先走了。”
彼时他们都不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只看着彼此浅浅地笑，憧憬着自由的未来。
当天晚上回去，赵芊芊再次在楼下看到了夏承烨和赵芊芊，两个人拥抱在一起，夏承烨珍而重之地在赵芊芊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赵芊芊也笑得温柔腼腆。
她才发现这一年多过去，夏承烨和赵芊芊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以前的时候，她是因为误会赵芊芊常做嫁入豪门的公主梦而排斥她和夏承烨在一起，因为她心里有钱男人和渣男之间几乎是等号。
可在她放下这种偏见和误会后，她发现她依然是排斥的。
因为她知道赵芊芊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她甚至还知道了自己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那是一个叫唐晨辉的男人，是夏承烨的弟弟。
当有了这个认知后，她心里就有一种微妙的愤怒，好像赵芊芊背叛了，背叛了她那早逝的，她甚至没有见过一面，也不知道她的存在的父亲。
她美好的心情在这一刻戛然而止了。
在黑暗处躲了一会儿，夏承烨离开后她才回去，进门就是单刀直入的追问，“你和夏承烨在一起了？”
赵芊芊愣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打手语的动作也有些拘谨，【是，其实有一个多月了，就是怕你分心，没有告诉你。】
“你不是说这辈子都不会爱上别人吗？”赵珺棠顾不上想赵芊芊的心情，“你知道夏承烨是什么人吗？他是你发誓这辈子只会爱他的那个唐晨辉的哥哥，亲哥哥。”
赵芊芊愣住了，她的手抬了两次，却什么也没有比划出来，最后用她声带残存的喉咙，含混而又嘶哑地问，“什么？”
赵珺棠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她不该这样伤害毫无防备的母亲，可话已经说出口，没有办法收回了。
赵芊芊没有再问什么，她深深地看了女儿一眼，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的房间。
那一晚赵珺棠都没有睡好，她辗转反侧，不住地后悔，生怕赵芊芊想不开，可到了凌晨，她终于还是抵抗不住疲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已经上午十点，赵芊芊已经不在家里，她都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打赵芊芊的手机没有人接，她犹豫了一下，打给了夏承烨，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夏承烨的声音有些慌乱，“珺棠，你妈妈昏倒了，现在在医院，我派人过去接你，你先过来。”
赵珺棠还以为是自己把赵芊芊气病了，她愧疚又着急地赶到医院，面对的却是更加糟糕的情况。
她赵芊芊神色平静地坐在病床上，旁边是眉头紧锁的夏承烨。
赵珺棠走进去的时候，她浅浅笑了一下，好像昨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让我和她单独谈谈吧。】她对夏承烨比划。
夏承烨看了赵珺棠一眼，眼神有些责怪，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离开了病房。
赵珺棠忐忑地走到病床边，想问问她为什么会晕倒，嗫嚅着却又没有问出口，心里不安极了。
【你知道你爸爸的事情了？】
赵珺棠点点头。
赵芊芊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早就已经不在世上了。】她的神色很平静，有一点淡淡的忧伤，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对不起，我不该瞒着你的。”赵珺棠道歉。
赵芊芊摇摇头，【你就是因为知道了，爸爸的形象不再是一个和你无关的符号，他和你有了真切的联系，所以你看到我和别人在一起，总觉得我对不起他，是吗？】
她虽然并不是一个为了女儿忙前忙后，操心一切，过于放养的母亲，可她依然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女儿的人。
赵珺棠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自私，她点点头，“真的很对不起妈妈，是我不对，我不应该这样想，不管怎么样，我只希望你得到幸福。”
【珺棠，你想知道我为什么一直骗你说……你是我捡回来的孩子吗？】
赵珺棠当然想，实际上昨天晚上她差点就没忍住问出口了，但最后还是因为赵芊芊的状态忍住了。
【那我就告诉你吧。】赵芊芊已经决定不再隐瞒任何事情。
一开始，是因为那些流言蜚语。
社会和人们的观念一样，都是一点点发展和改变的，那个时候，像赵芊芊这样未婚先孕，是一件很上不了台面的事情，就连她的父母都因此和她断绝了关系。
她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可有一次，她带着不到一岁的赵珺棠去附近的诊所看病时，这个想法却完全被改变了。
小宝宝不知道什么原因过敏了，身上起了大片红色的荨麻疹，她带孩子去诊所，医生开了抗过敏的药水，给宝宝输液。
中途她托护士照看一下，去上了个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就听到输液室里的那些大婶大妈在嚼舌根。
“孩子怪可爱的，真是遭罪。”
“你可别喷，我看这个样子不像什么好病。”
“啥意思？”
“你看不出来啊，我听说她妈是干那个的，你看那个身段，那走路的姿势，哪个男人不得五迷三道，这说不上是什么脏病呢，会传染的。”
“哎呦，不说不觉得，一看还真像，这红色疹子跟开花了似的。”
“可不是呢，大人不要脸，作孽，小孩子也逃不掉，都是报应，长不长得大另说，长大了也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
她当时差点气疯了，恨不得进去撕烂那两个人的嘴，可她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后来医生问她孩子的情况时，她鬼使神差地说了谎，“我也不太清楚，这孩子是我捡回来的。”
再后面，周围的人对她的看法并没有什么改变，可对赵珺棠的看法却改变了。
“那孩子真是可怜，被谁捡回去不好，偏偏被那么个人捡回去了。”
“谁说不是呢，成绩又好长得又漂亮，可惜了。”
“将来能考个好大学，离开那个妈就好了……”
谎言说多了，就变成了事实。
赵芊芊觉得挺好的，被人同情，总比被人嫌弃要好。
赵珺棠抹掉脸上的眼泪，“后来呢，为什么后来也不告诉我。”
【后来你长大，我又怕你问我关于你爸爸的事，所以干脆不说。】赵芊芊勉强笑了一下，【因为不是那么美好啊……】
她用嘶哑的声音再次说，“人啊，最怕的不是不死心，而是自己骗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