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那时的他一方面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另一方面也是他肺部和声带还没全修复好,不太能够说话,所以他选择继续装死,让爱背着他艰难前行。
爱其实应该庆幸,得亏她不太有自言自语的习惯,不然保不齐五条悟会在这段少说有半个小时的路途中听到一些圆不过去的东西。
“你……真的活过来了吗?”
一开始的惊吓过后,终于确定眼前的人还活着,爱难以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不是说蚯蚓被竖着切都会死吗,为什么你还能跟没事人一样活过来?”
五条悟揉着刚才被她砸到地上的头,虽然很想把这句话当做她对他反转术式水平的认可,但被形容为生命力强过蚯蚓还是让他无法感到自豪。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顺势撩起额前的头发,把那个经过反转术式修复,却依然清晰可见的伤疤展示给她看。
“哪有那么轻松,之前硝子教了我很多遍,但我一次都没成功过。”五条悟说,“这次尝试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成功,只不过不试一下就真的一点机会都没了,我还不想死。”
爱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顿了顿,五条悟略有些生硬地继续着话题:“你不想问问究竟是什么,让我在生死关头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望吗?”
濒死的体验很糟糕,但也让他意识到了一些他之前一直在刻意回避的东西。
比如,在他最接近死亡的时候,他那颗已经被刺穿的大脑,所有突触居然都凝结在了那句她曾对他说过的“别死”上。
他想,他只是被无关紧要地捅了一刀,她都要吓得哭出来了。
如果他真的死了,死得这么凄惨,她看到怕是会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他绝对不愿发生的事,他只希望她能真心实意地对他好,从来不想让她真情实感地为他难过。
“不想死还需要理由吗?你又没有厌世自毁的倾向,肯定不想死啊!”得益于感官方面的开窍,她可以敏锐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同于往日,不自在之余也有些不明所以。
五条悟又盯着她一会儿,觉得叫她主动搞明白自己心里的答案难度还有些大,于是只得深吸一口气,暂且用一句模棱两可的“算了”终止了话题。
二人就这样陷入了一场长久的沉默,直到爱的神色再次消沉落寞下来,声音艰涩地开口。
“五条君,夏油君和理子他们也死了。”
她以这句话为开端,向五条悟讲述起了他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又发生了哪些事。
“对不起,我办不到……如果我有你或者夏油君那样决断,本来可以趁着第一刀,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为夏油君他们报仇的,可我……”
她说不下去了。
因为事实就是她不纯粹,肮脏又狡猾,他们对她真心以待,她却为了独活提出去拿钱收买杀死他们的凶手。
“你做得很好了。”不料听完了她的话,身旁一直将她叫做小骗子的少年却没对她表现出半点责怨,反而试图安慰她似的,抬手揉上了她的头。
“干什么?”两世加起来,爱已经三十六岁了,被一个本应比自己儿女还要小上两岁的少年做这种事,感觉怪怪的。
“我记得你揉过杰的头。如今他不在了,我作为他的挚友,还不能替他把这份债讨回来吗?”五条悟有理有据地说。
爱扁着嘴唇不说话了。
她仍然无法接受夏油杰他们的死,就算五条悟活了过来,一定程度减轻了她心口堵塞的感觉,但毕竟还是有人死掉了,就算她只将他们当做NPC看待,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杰也没死,放心吧!”见她又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五条悟立刻舍不得逗她了,摸着她头发的动作更是放得又轻又柔,“我用六眼确认过那边的情况了。我猜是由于杰是咒灵操使,对方吃不准如果真杀了杰,那些被他收服的咒灵会怎样,所以留了他一命。”
“真的吗?那理子和黑井……”没什么比失而复得更叫人惊喜,爱刚刚经历了两次,喜悦的情感溢于言表。
然而喜和悲也仅有一线之隔,伴随着不忍心再叫她难过的五条悟又一次沉默,爱也明白了理子和黑井的结局。
又过了一会儿,五条悟站起身来,把身上染血的高专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到了爱的肩膀上:“我去取回天内的尸体。你再往上走一点应该就能看见杰了,硝子和夜蛾老师也在,我回来之前你和他们待在一起,别一个人行动。”
爱攥着外套点点头,这件依然带着血腥味的外套还残留着少年温暖的体温,让爱感到些许安慰的同时,也在敦促她听从他的安排。
“等一下,五条君,你现在过去,是不是还会遇到那个和我一样没有咒力的男人?”
爱知道他所说的“取”,实际上绝对需要从对方手里夺,因此她担心他再次有去无回,走出两步便回头叫住了他。
“你听我的,别硬碰硬,那家伙可以被钱买通……你和他提我,我刚才同他达成了协议,大不了我加钱,我们把理子的尸体买回来。”
五条悟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死里逃生一场不仅让他掌握了反转术式的窍门,还让他觉醒了将无下限术式和反转术式无间断操作的无消耗模式。
这种脱胎换骨的强大力量让他从恢复意识起就处于一种飘飘然的虚无中,和爱说了会儿话才稍微踏实了一些,现在又听她一本正经地表达对自己的担忧,那份“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癫狂愉悦终于返璞归真一般落回了地面,让他隐约看清了这份足以颠覆整个咒术界的力量,未来究竟要如何使用。
“不要紧的,我会平安带回天内的。”五条悟对爱笑了笑,湛蓝如天空的眼眸中泛起柔润的光泽。
夕阳的余晖中,他望着爱那被柔光晕染出些许潮红的精致脸庞:“你安心去找杰他们,天内的事,我决不允许在你身上重演。”
“嗯。”爱应了声,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明显与过去不同的五条悟,有点耀眼过头了。
彼时的爱脑子还很乱,无法理解五条悟那句“决不允许在你身上重演”的意思。
直到她果然在不远处找见了夏油杰、硝子和夜蛾正道,却不待她询问夏油杰的伤势还要不要紧,几个陌生面孔的咒术师就从他们身旁冲出,给她绑上了特制枷锁。
“夏油君,为什么……”
爱懵了,双方实力的差距让她没有尝试挣脱,但她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做了什么吗,为什么被当作罪魁祸首对待?
她看向关系最近的夏油杰:“五条君还活着,他去追杀理子和黑井的凶手了,他说会解决一切,带回理子的尸首。”
……他不认为是我的错。
她环顾四周,从那几个咒术师的眼神中看到了严阵以待的防备,由于不想牵扯到五条悟,所以最后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夏油杰神色复杂地回望她,他又何尝不清楚爱没有做错任何事。
但高专结界中发生的事情瞒不过天元大人和咒术界高层。
他们已经将爱定义为了和伏黑甚尔一样危险的零咒力“天与咒缚”持有者。
如今,伏黑甚尔刚刚因为杀死星浆体而破坏了咒术界的命运,高层们不可能放任她这个潜在威胁在外面自由行动。
“小爱,你别慌,暂且听从上面的安排,稍微等等我好吗,我会想办法的……”夏油杰艰难地对她道出一句安抚。
理子的事让他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弱小,以及凭借一腔孤勇就妄图与整个咒术界为敌的自不量力,他实在无法像执掌着五条家,又刚刚觉醒了真正最强之力的五条悟那样,给爱一个字字铿锵的承诺。
爱没说什么,她从来没有期待他人拯救的习惯,比起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她宁愿秉承着“祸害遗千年”的观念自己想办法。
……原来那些高层把我和五条悟一起列为改变咒术界格局的存在并不只如神所说,意味着我达成了第一个小目标。
……原来我早被盯上了。他们关注我,除了因为我把日本境内的怨念降到了五条悟出生以来的最低,还因为我在这个世界里罕见地完全没有咒力。
……五条悟他们以为只要确保我身边不换人就能为我守住秘密,却不知道这点小伎俩在他们口中的老顽固眼里根本不够看。
……他们被派来我身边从一开始就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不受咒灵和诅咒师的侵扰,还因为高层们想知道按照这个世界的法则,本来人均具备的咒力被我拿来换了什么。
“我真的属于那个‘天与咒缚’吗?”
被软禁在高专深处的第三天,爱终于又一次见到了萝莉神。
她边味同嚼蜡地往嘴里塞着最讨厌吃的白米饭,边抬起头来问萝莉神道。
“我以为我的身体特质是你们开给我的后门,根本不必服从这里的规则。”
爱将米饭咬得咯吱咯吱,就算心里清楚那些咒术界高层不至于无聊到往米饭里掺玻璃,她还是每一口都吃出了嚼玻璃的感觉。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习惯将端上桌的饭吃干净,因此这三天来一直吃饭如上刑。
但人和神的悲喜显然不相通,萝莉神倒是看她吃饭看得津津有味,待她终于吃完放下碗筷才慢悠悠地开口:“开后门是真的,但不服从规则是不可能的,那会导致世界因果律崩坏的。”
“那你还说什么只要我让你赢得赌局就帮我改变阿库亚和露比的命运?”爱愤怒地说,“这怎么可能赢,我只要开始实行计划就一定会成为众矢之的,但你只给我加了做偶像的技能点,还寄希望于我用让世界充满爱的方式把世界变得更好。”
“玩就要玩高端局嘛,随随便便就可以赢有什么意思。”神的论调十分强词夺理,“而且这可涉及到你家孩子的两条命,难度不大显得他们的命多不值钱。”
“你!”爱气得满脸通红。
“哈哈,别着急别着急,咱们的破局之箭来了哦!”神嘚瑟地在她眼前飘来飘去,“小飞棍一样,‘嗖’一下!”
“我看你像小飞棍,你全家都像小飞棍!”明知自己不可能砸到她,爱还是被她激得抄起桌上的碗筷砸过去。
果不其然,神在碗筷触碰到自己之前便“Biu”地一下没了踪影。
可瓷器落地摔碎的声音倒也意料之外地并没有如期传来。
爱诧异地看着那副悬停于半空中的碗筷,继而又更加诧异地看着碗筷背后的房间门碎成了片片木屑。
“星野小姐被照顾得很好,没有人为难她?”
白发少年摘下墨镜,湛蓝的六眼和肆意溢出的强大咒力让引他至此的咒术师冷汗涔涔地退到了屋角。
“那她为什么会看起来这么生气呢?来,话筒给你,你解释一下。”
第11章
十一
"五条先生,这里面一,一定有误会,请您听,听我解释!”
面对眼前当之无愧的现世最强,咒术师辩解的话语仿佛卡带的录音机一般断断续续。
“星,星野小姐她……”
他似乎真的被五条悟吓到了,话说到这里,才意识到自己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毕竟爱在这里待了三天,完全没有表现出一点点烦躁抗拒的情绪,毫不夸张地说,绝对和刚刚摔筷子摔碗的模样判若两人,其区别之大,只能用五条悟对他和对爱的态度来做比。
“五条君?”
就在爱开口叫出五条悟名字的瞬间,带路过来的咒术师就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压迫感消散了,白发少年仿佛刚才的插曲全不存在一般,重新把墨镜带好,微笑着同爱打了个招呼。
“抱歉让你稍微等久了一点,来接你回去咯!”五条悟在爱面前笑得温和,“别担心,我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圆满解决掉了。”
“嗯……”爱轻轻点了下头,顾虑到还有其他咒术师在一旁,她并未多问就跟上了五条悟的步伐,由他带离了这个拘禁了她整整三天的地方。
“你以后都不会再经历这种事了,咒术协会那群老顽固已经更改了对你的判决,只要无法证明你已经做出了威胁咒术界的事情,他们就不能对你做出任何限制和惩戒。”
二人离开了咒术高专的结界后,五条悟主动开口,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你可以继续回去做偶像,该怎么进行活动就怎么进行活动。不过我得比之前更严苛地待在你身边,这是我答应他们的交换条件。”
没错,就算五条悟如今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当代最强咒术师,又是御三家之一五条家的现任当家,但他还是太年轻根基也太浅了,这个无异于由他来对爱实施监管的结果,是他目前能够做到的极限。
五条悟当然不是排斥和爱更深程度地绑定在一起,可随身保护和严密监管是两回事,他不希望爱将他和那群不讲道理的老家伙视作一丘之貉,虽然他必须做到的一点是如果爱出现异动,就要立刻赌上最强之名对她实施肃清。
“你之前的单人公寓不能住了。”五条悟说,“但也不用你搬到五条家来,你和我一个人待在一起就可以了。这两天你可以上心看一看,找到合适的就告诉我,价钱无所谓,挑个足够我们两个住的房子。”
“嗯……”爱再次点头。
不同于五条悟觉得还不够,她真心认为就目前而言,这已经堪称是最好的结局。
因为她还能继续当偶像,这意味着她原本世界中的萝莉神没有赌输,她的阿库亚和露比也生机尚存。
“呐,五条君。”这样想来,爱心中便对五条悟升起了一阵感激,如果没有他们命定之外的相遇,她的死局将无从可解。
不像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飞棍,他确实是她的破局之箭。
那么,她是不是应该抓住他?
伴随着她脑袋里闪过这个念头,就像一个多月前他从她身后伸出手,一把拽住了她的外套兜帽一样,如今位于五条悟身后的爱也向着前方的少年抬起手。
当然,碍于二人悬殊的身高差距,她够不到太高的地方。
那只纤软白皙的手最终落到了他校服的后襟上,绕指柔一般,轻轻扯住了那块介于黑和深蓝之间的笔挺布料。
“别这么困扰嘛,我这个人还是挺好相处的。”爱说,“完全没有奇怪的癖好,睡浅不磨牙睡深不梦游。你就算不一直开着无下限术式,也不必担心我会深更半夜拿着把菜刀出现在你床头。”
五条悟:“……”
这话他乍一听来认为爱根本就没抓住重点,但细细一琢磨她话中的内容,又觉得她说的才是真正的重点。
所以,为了他这个最强能不在咒术界的历史上以太操蛋的方式退场,他得尽快想办法把必须主动开启的无下限术式变为和能和爱无视咒力攻击一样的被动……对吧?
……
十四岁的爱决定和十六岁的五条悟同居。
这件两位当事人到底都选择平静接受的事情,在周围的人眼里却无异于一颗能升腾起蘑菇云的重磅炸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