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采薇望着周泰离去的背影思索道:“到底是什么要紧事……?”
周瑜取下包袱放于桌上,道:“我去见了你哥。”
孙权一愣,“公瑾哥你……”
孙采薇盯着桌上那四四方方的木匣子,若有所思地开口:“这里面的东西,想来便是他交给你的,而且一定是极其重要的东西,才需要当面交接。”
周瑜目露赞许。
孙权道:“难不成我阿兄捡到宝了。”
“准确来说,是阿权的父亲。”周瑜道。
谈及孙坚,孙权不由神色黯淡了一瞬,但又很快恢复如常,人终有一死,他不能轻易沉于过去中。
不过,这竟然是父亲留下来的东西。
孙权不由探手拿起桌上的木匣子,缓缓将其打开。木盒做工精致,不似平常之物,孙权触碰之时,便知这不是他爹所能拥有的了。
但孙权万万没有想到,盒中竟会是如此重要之物,重要到,乃至全天下人都在寻找争夺的东西。
“是……”盒子半开,温润的玉色就这么明晃晃地沁了出来。孙权张了张嘴,却完全说不出后面的话。
“是玉玺。”孙采薇和周瑜同时出声补充道。
盒中玉玺方圆四寸,五龙相纽于上方,却偏偏断了一角。
玉玺上,刻着八字: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传国玉玺,天下至宝,王道所在,据说得玺者,便可得天下。
如今,这玺就在孙权手中。
第51章 矛盾
与此同时, 庐江之北,淮南寿春。
孙策迎着月亮站在山顶极目远眺,夜风自他身侧骤然拂过, 又向南而去,卷起远方似有若无的明黄云气,不是月光, 却比之月光更加引人注目, 是祥光,玉玺的祥光。
孙策腰间的琉璃瓶此刻正随风轻晃着,瓶中赤鱼裹着月华,粼粼折着光。孙策探手握住琉璃瓶, 目不转睛地看着, 就好似赠瓶之人就站在他的身侧, 他的心中便无端生出更多的勇气来。
玉玺已经被他交给周瑜。天下人都在找这块印玺, 袁术也想要这块玺, 可没有谁会想到, 玉玺会落入他孙策手中,又转而被他交给了周瑜。
此时此刻,到底是谁会打开那木匣子?
孙策想,或许是阿权吧!毕竟是爹留下来的,况且周瑜也根本无意这东西。人人都说得玉玺, 便可得天下,那么如今这玉玺就在他孙氏手中,他们能得这天下吗?可就算他没有这方玉玺, 这天下, 他也定要去争。
“我不会依附袁术。父亲的旧部,我一定会一一讨回。”孙策低低道, “我说过,要自己闯。”
*
一片桃花擦着玉玺落至孙权腕上,月光洒落其上,隐约可见那似有若无的祥光。
孙采薇的情绪却意外的平静,毕竟在她看来,有了玉玺又如何,一块玉玺哪能左右天下局势,唯有实力,才是一统天下的捷径。
不过此刻是在这乱世之中,人人都信玉玺所带来的王道,细细想来,它还是会影响其中的局势变动。一旦玉玺在周府的消息传出去,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孙采薇又不由得信这玉玺能左右一切了。
当年孙坚在洛阳废墟的一道井中捡到了玉玺,竟一直瞒住了袁术。如今孙策投靠袁术后偷偷将玉玺送了出来,东南之处,或许真的很快会兴起王运。
孙采薇不动声色地看着孙权和他手上的玉玺,心中矛盾反复,到底是定下江东,还是……
还是……助其……
一统?
她心中犹豫不决,结果却还是想到了乱世所有人的心中所想。孙采薇心中微微一惊,她竟已经想得这般胆大了么?
一统这个词,说着容易,做起来却艰难万分。汉末这么多人角逐多年,最终也只得个三分天下的结局,她只是比这些人多了那么一点知晓未来的能力,如何谈及一统?
她曾在桃溪山之时便警告过自己,不可生出这般危险的想法,历史太过厚重,就以她一人之力,又能改变得了多少?一旦一处节点有所改变,那么接下来的一切,将会全是未知。
可是,民生何其艰苦,苦到满地都是遭砍死饿死的尸体。若是江东,乃至天下一日未平,这样的境况便会持续不断终年不休。
如今,号令天下的玉玺就在孙权手中。
孙采薇定定地看着,一统江东还是天下?
她想得入神,甚至是从未有过的入神,她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可是心中的欲望却在持续不断地叫嚣着,试一试……试一试吧!
有个陌生的声音在她心中不断地敲击,就连孙权在叫她她也未能听见。
“练师?”
“练师?”
“……采薇?”
!?
“嗯?”
孙采薇猛地回过神来,她下意识深呼了一口气,鼻间顿时满是桃花的浅香,令她短暂的心旷神怡。
可随即,她望见周瑜看着她,一脸若有所思。
她一愣,问:“怎么了吗?”
周瑜浅浅一笑,却不答话,而是看了眼孙权。
孙权放回玉玺,盖上木盒,原封不动地递给了周瑜。孙权敛眸轻声问道:“适才练师,在想什么呢?”
孙采薇沉默了一瞬,是啊,她刚才,到底在想什么?
“我也不知道。”孙采薇道。
“我叫了练师好几声。”孙权道。
是吗?大概是因为她不是步练师的原因,所以她总是反应得很迟钝吧!
“我看着玉玺,想得太入神了。”孙采薇说着,思考着怎么才能转移话题,“毕竟玉玺一直是王道所在,无论出现在哪里,都会掀起不小的风波。”
“那我们就将玉玺藏好,等我阿兄回来,他拿着玉玺,一定能争得这天下。”孙权道。
孙采薇却微皱起了眉,“那你对这天下,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想法?”
孙权微怔,但还是道:“练师是说手握玉玺的天下?”
孙权摇了摇头,“不是有我阿兄在吗?他那么厉害,我根本不需要有那样宏远的想法。来日这天下,有我们的名字就足够了。”他只想,有人能和他一起,并肩于这山河之中,就像他兄长和周瑜一样,做什么也一起。
只是孙权话一出口,他便看见孙采薇眼中莫名闪过的一缕失望之色,孙权呆住了,他是……说错了什么?
孙采薇轻叹了口气,一定要经历了亲人离去,孙权才不会再有这样简单的想法吗?
“夜深了,明日还要去演武场操练,歇息吧。”孙采薇不再看两人,先一步离去。
留得孙权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由问向周瑜:“公瑾哥,我刚才,是说了什么不对的地方?”
周瑜揉了揉眉心,语调有些倦意,但他还是温声道:“阿权从小就明事理知对错,却遇到与她有关之事,就总是想不明白。她在想整个天下,你却在想天下间的一隅,你说说,哪里不对?”
孙权沉默着想了想,他忽然抬头道:“难怪阿兄与公瑾哥会这么要好,只因你们志向一致,心意一致,都在想着这天下。可我却想得小了,一时跟不上练师的想法。”
周瑜笑了笑,“大些就好了。”
孙权却道:“公瑾哥就别拿我当孩子了,我能独当一面。”
“既然能独当一面,那么阿权就不要总拿伯符当挡箭牌。”周瑜道,“阿权不能总是想着,有兄长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阿权总要学着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地。”
“我……”孙权一时语塞,周瑜总是这样,不论和他说什么,都是一点即破,让他根本没有反应的余地。
他确实是这样想,有他的兄长在,他几乎什么也不需要担心,就算孙策去哪里也不带他,但一切艰难险阻都会倒在他兄长的枪下、剑下,他只用走过去,什么也不需要他去做。
孙权长叹了口气,他少有这么情绪不定的时候,一旦有了,心里便纠结万分。他看着周瑜温润如月的面容轻声道:“我明白了,多谢公瑾哥。”
周瑜点点头,他随意拿起桌上的木匣子,却像是当这是件平常事物一般,看也未看一眼,似乎里面人人争夺的玉玺,在他看来,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而已。
孙权似有所感,恍惚间似乎更加明白了周瑜。
翌日一早。
孙采薇洗了把脸,又马不停蹄地往账房走去。
如今在朝为官的周氏几乎可以说是死得干干净净,周家再有钱,仅吃老本是绝对扛不住那么多人。再对对账吧,周瑜招了这么多人,每日的开销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只是,才刚一踏进账房,孙采薇就看见案上点着的香,烟气正缭绕飘着。视线左移,就见周瑜正坐在案前,一页页地翻看着账本。
“你……”孙采薇犹豫着出声。
周瑜听见声音,缓缓抬头,两人视线相触,一人精神大好,一人眼底满是倦色,实在分明。
“你不会一夜未睡吧?”孙采薇问。
周瑜停下手中动作,不置可否。
孙采薇有些无可奈何,“还未开始定江东大计,就这么操劳,可不好。”
有时候,真希望他们能懒散一些,这样或许就不会积劳而死了。
“闲来无事,便来看看,哪知转眼天便亮了。”周瑜道。
“有我在,你去歇一歇吧,若是孙策在这里,他也一定会推着你去歇息。”孙采薇道。
“近日开支较大,可考虑变卖几亩良田。”周瑜却权当孙采薇说的话是耳旁风,他取了笔蘸了墨,头也不抬地边写边说。
“你不歇息,我和孙权可不会给你做这事儿。”孙采薇逆着光站在门口,威胁道。
周瑜却毫不在意,“正好舒城桃花正盛,你和阿权出去赏花也好。”
“……”孙采薇额间不由跳了跳,她说了一串就像是打在棉花上一般,“看来现在是没人能治得住你周公瑾了?”
周瑜闻言,微微挑眉,顺着孙采薇的话头好笑道:“你和阿权,自然治不了。”
孙采薇又气又好笑,低声道:“昨晚孙权气我一次,今早你也气我一次,我看以后三国演义就得写个三气步练师,而不是三气周瑜。”
“……什么三气周瑜?”
孙采薇一愣,她说得这么小声,又是给谁听见了?
孙采薇转身看去,果不其然就见孙权端着两碗桃花粥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
“公瑾哥被人气到了?”孙权问。
孙采薇微咬牙切齿道:“是啊,差点被两个人气死。”
孙权却笑道:“怎会呢,我公瑾哥性子可好,不可能会被气死。”
孙采薇问道:“那你觉得我性子如何?”
孙权微愣,随即脱口而出道:“很好。”
孙采薇顿了一下,“……只是如此?”
“练师怎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孙权有些不解,“在我看来,练师怎样都好。”
孙采薇叹了口气,“我是说……倘若我就是喜欢将人骗得团团转的性子呢?”
孙权想了想,不免想到采薇二字,一次两次,皆是巧合吗?
但孙权还是道:“或许练师是事出有因。”
第52章 棋局
孙权忽然怔怔地抬起头, 舒城的天是那么的碧蓝而深远,他似乎似有所觉,目光流连于天际久久不愿收回。群鸟低徊, 桃花纷飞,亲人、友人,皆在身侧。一切的一切, 既熟悉又陌生。
孙权缓慢地收回目光, 有一瞬间,他似乎触及了事出有因的因。
孙权瞥见孙采薇沉默不语,他也就沉默不语,他知道她骗过他许多次, 但唯独这一次, 她表现得却不再那么坦然。
演武场里的人来来往往, 喊声震天, 高处的凉亭中, 周泰和周瑜正在弈棋。
他和孙采薇已经坐在这里一上午了, 他俩分别坐在凉亭相对的角落,隔着周瑜和周泰两人,也不说话。
而周泰今早见了周瑜,便一直说着比过了琴,那便再比比棋。大概是孙采薇那一句:他是蒋钦的兄弟使然, 周瑜倒是没有拒绝,反倒还着人拿了棋来。
孙权时不时地去看一眼,他仔细回想了一番, 这是他们的第十三盘棋了。
第一盘, 周瑜赢了,第二盘, 周瑜赢了,第三盘,周瑜赢了,第四盘,周瑜又赢了……第十三盘,周泰只差半目翻盘。
“输了。”周泰额间布满汗水,神情极度紧绷,却还是因无法赢过周瑜而重重叹了口气。
周瑜倒是气定神闲,悠然捏着棋子。
见周泰还想着再来一次,孙权就有些佩服他的毅力。
周泰一面下着棋,一面感受着孙权的目光,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你别这么瞟了,过来看看棋吧,我好像又要输了。”
孙权却道:“你有心情下棋,我可没有心情看棋。”
“为何?”周泰擦了擦额角的汗,周瑜的棋已经将他围得水泄不通,只差一步提子他便会没了气,“你师出周公子,琴不会,棋总该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