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除掉刘勋这个隐患,否则我若长时间离开,只怕腹背受敌。”
“刘勋自视甚高,只听巧言,如今他吞并了他人部曲近十万人,短时间之内,粮食对他来说将会是一个极大的问题。”孙采薇道。
孙策立刻写信假意与其结盟。他虽是领了吴侯,不过这一年多来一直安分得很,手下到底有多少兵,除了孙策亲近的几人,几乎无人能清楚他具体的势力。
刘勋一时势大,脑子里总觉得自己天下无双,眼看一直春风得意的孙策送来结盟信,还真的认为孙策怕了他,当即同意结盟。
孙策立刻与周瑜率军奇袭庐江郡治皖城。
一夜攻破皖城后,孙策又领兵前往沙羡,不仅顺手灭了黄祖的儿子黄射,又一把火烧了黄祖沙羡驻地。一路高歌猛进,势如破竹,可惜还是让杀父仇人黄祖逃了。
自那之后,孙采薇便常常见着出入别院中的两个女子的身影。她们时常坐在一起抚琴对弈,端的是倾城绝色,姐妹情深。
孙权走至孙采薇身边,循着孙采薇的目光看去,问:“练师对那两位女子很在意?”
孙采薇看着孙权随风翻飞的赤红衣摆,微笑着摇了摇头。
“那为何练师,常常驻足于此?”孙权不解,但还是伸手拂掉了孙采薇头上飘落的枯叶。
“现在我的脑子里满是乱七八糟的事,看一看漂亮的女子,也能缓一缓心中的焦躁。”孙采薇故作轻松道。
孙权不由失笑,“练师本就是极为漂亮的女子,无需愁眉苦脸。”
“或者练师有什么疑虑,都可以同我说说。”
然而孙采薇却抬头看了看天,只道:“建安五年了。”
孙权轻轻点头,“是啊,时间过得很快,公瑾哥镇守巴丘,子义留驻海昏,袁绍和曹操之间又剑拔弩张,已是公开宣战,兴许过不了多久便要打起来。公瑾哥不在,我阿兄暂时也不想攻打荆州了。”
“荆州本就易守难攻,如今北方大乱,荆州先放一放也无事。”
孙权道:“如今我阿兄一统了江东,对于谋图天下的愿景,也在短短几年的时间内,实现了一半。待我阿兄谋取北方,攻打荆州,我便在一旁助他,届时天下,唾手可得。”
看着孙权眼中的向往与期待,孙采薇却勉强笑了笑,随即转身走向身后的亭中,望着桌上摆放着的舆图,缓缓道:“有件事,我还未同你说。”
孙权一愣。
“过段时间,我得离开吴郡两月。”
“……练师为何,突然要离开?”孙权顿时有些不安地问。
孙采薇眼中隐隐含泪,却依旧勉强自己在笑,“我……我想去看看我娘。”说起步夫人,孙采薇心中便觉有些对不起步夫人。步夫人逝世那么多年,她忙于奔波,一次也未去看过,而今却成了她准备独自离开吴郡的借口。
又骗他了。
孙权心中一软,连忙擦去孙采薇眼角的泪,“我同你一起去。”
孙采薇果断地摇头,“放心,我会带上子烈,你不能离开吴郡。我走的那个时间,很可能袁绍和曹操会开战,你哥也许会带兵北上伺机而动,届时吴郡需要你来照应。”
孙权一时却抿唇不语,末了,他黯然道:“……好。”
话音刚落,怀中忽然传来暖意。
孙权怔愣着,缓慢地低头。
他闻见她发间的香,凉风徐徐吹来,拂动着她发间那逐渐褪了色的发簪,却像春日的蝶,轻扇着双翅停驻于她的发间。孙权送了许多新的给她,可她却依旧固执地戴着这一支老旧的发簪。
孙权仍然记得,那支发簪上,刻着的采薇二字。大概真的是意义深重吧,她始终将其插在发间。
“练师……”
不知为何,孙权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缕莫名的悲伤。
他这么想着,更是敏锐地再次一愣,难道孙采薇,是在替他悲伤吗?
他心中一动,下意识伸手回抱住了孙采薇柔软的身体,他已经许久未曾感受到孙采薇身上弥漫的悲伤了,为何她今日会为他而感到悲伤?
从前的时候,孙权总觉得他与孙采薇的心意似可相通,然而这一刻,孙权却觉自己什么也看不透。
他不由有些心慌意乱。
日光苍白,没有一丝温度地照下来。孙权顶着这样的太阳,不由想起了他的长兄孙策,孙策是极爱笑的,笑得便如东升的太阳,前路的阻碍对他来说也从来只是平川,他是江东的战神,如同太阳一样耀目而灼热。
只是这样的太阳太过短暂,短暂到很快便被云层遮住。云隙间有微弱的光试图溢出,却在下一刻消弭无踪。
风卷来远方厚重的云,天边便暗了下来,树影摇晃,凉风携雨,人人心事重重。
孙采薇抬起头来,淡然地笑:“再去见一面吧。”
见谁呢?
孙采薇没有说,但孙权却似乎知道要去见谁。
他和孙采薇心照不宣地一路步至议事厅,刚一入屋,身后倾盆的雨随即落下,檐下很快湿透,滴答滴答地敲打着人的心脏。
屋中烛火噼啪炸裂,淡淡的暖意流淌在所有人之间。此刻的议事厅中,只有坐在主位上,看见来人愕然抬头的孙策。
“你们来做什么?”孙策收了手中的信放至一旁,挑眉问道。
“怎么,不能来看看阿兄你吗?”孙权笑道。
两人站在门口,也不上前,亦不后退,孙策的面孔隐在了重重火光中,但孙权依旧能透过火色看清孙策那无可奈何的神情。
孙策道:“明明都在府中日日都能见,平日也没见你这臭小子这么想我,今日还一反常态,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公瑾若看见了,只怕也会觉得稀奇。”
孙权道:“好歹你也是我兄长,怎么将我说得这般不讲兄弟情。”
孙策挥了挥手,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最讲兄弟情了,好了和练师该干嘛干嘛去。”
“不过阿兄怎么一个人待在这议事厅中?”孙权反问。
孙策一愣,“其实……我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为何就一个人往这冷清清的议事厅中一坐便是一上午。
忽听屋外似有若无的琴声透过雨幕传来,孙采薇亦回头去听。这时,孙策走了过来,停在两人身边,浅浅地笑,“也不知这琴音,到底有没有误?”
雨中带着风,穿堂风呼啦而过,卷起衣袂飘飞,凉凉的,却意外地令人感到舒适。
“可惜我不日就要带兵前往丹徒,这琴音是否有误,也得等我回来才能知晓了。”孙策笑了笑,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就这么拂袖出了议事厅的大门,入了朦胧的大雨中。
淋了雨,不宁的心绪就会静下来吗?
“是桥家两姐妹的琴吧。”孙权轻声道。
雨声厚重,却又带着缥缈的琴音,莫名让人心神一静,倒是不希望它们突然停下。
孙采薇望着雨幕不说话,只是忽然拉过孙权的手,对他笑笑。孙权微怔,倒是明白了什么,也回以一笑。
两人握着手跑出大门。泼天的雨中,衣发很快湿了个透。尽管如此,孙采薇却依旧与孙权在这雨中放肆地奔跑。
她这一生,从未如此放肆过。
就让她放肆一次吧,身边有人相伴的放肆,会让她感到弥足的轻快。尽管有时活得战战兢兢,但她却依旧想要在这场大雨过后,做些什么。
张昭正从府外进来,见着两人,不免目瞪口呆,“荒谬!”
蒋钦和周泰自廊下路过,见着旁若无人在雨中漫步的身影,咂了咂舌,道:“浪漫!”
别院中的两个女子似有所感,侧目去望,却只望见接连不断的雨,还有那些锁住山头的雾,像是一个人朦胧不清的心意。
“听说孙郎又要走了。”
“周郎又何时归呢?”
七日之后,孙策和孙采薇各带了两队人马,自吴郡前后脚出发。
三月的天,桃花又将盛开。
果然,桃花开的季节,最是充满了离愁别绪。
孙采薇回过头去,远远地望着那抹赤红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青山绿水之间。
孙权到底不放心她,只能为她备了许多的将士相护,就连顾裕也被他安排跟上了。只是她这一去,去的却不是遥远的舒城,而是……
丹徒。
孙采薇闭了闭眼,心中五味杂陈,下次再见,便是吴侯了,终究是不可避免,也是必须要发生的事。
身边的陈武不紧不慢地催着马,等着孙采薇收回思绪后才问:“既然舍不得,为何不让二公子一起跟着?”
孙采薇牵着马缰的动作微微一僵,“我……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陈武点点头,“对啊,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是吧季则兄?”陈武看向孙采薇另一侧的顾裕。
顾裕冷哼了一声,“我还得好好护好你了,否则他那箭得把我射成筛子。”
孙采薇忍俊不禁。
“不过……我们现在去哪儿?”陈武问。显然孙采薇还什么也没说,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跟着孙采薇出来了。
孙采薇笑了笑,“还记得我曾经对子烈你说过的话吗?既然你的刀已至炉火纯青之时,那么时机也便到了。我们去丹徒,去和讨逆将军汇合。”
陈武随即一愣,心头像是打满了结让他有些意外地想不通。难道他的刀,是为讨逆将军孙策而出?但是为什么呢?孙策怎么可能需要他的刀?
而她,这个自称为步练师的女子,这样一个自见面起便让他时刻感到惊讶的奇特的女子,似乎早就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经预料到了什么。以至于他的加入,其他将士的加入,以及只带着他往丹徒追去的决定,都像是在她的预料之中。
究竟什么样的人,才会有那样无双的算学?
陈武沉默地看着自己腰间的双刀,“事到如今,我依旧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这本就是一件极难想明白的事,连我,都矛盾了许久,许久。”孙采薇说着说着,不由释怀一笑,又催马前行,不出一会儿,便将部众甩在了身后。
陈武和顾裕见状,连忙将一切思绪抛诸脑后,迅速跟上。
“姑奶奶你慢点!”顾裕咬着牙喊道。
追上孙策之时,孙策满目意外,他皱着眉看着言笑吟吟的孙采薇,不确定地问:“你……不是去舒城?”
孙采薇摇了摇头,“我改主意了,舒城太远,还是去丹徒吧!”
孙策啧了一声,满是不解,“你们俩,整日没什么事还老爱搞分开这一套戏码,真是看不懂。”
孙采薇扶了扶额,“难道没事就不能分开吗?”
孙策笑道:“我若没什么事,我自然是不想与人分开。”
孙采薇眨了眨眼,“伯符兄且说说,你不想和谁分开?”
孙策看着孙采薇那满脸探究的神色,不免尴尬地咳了咳,“你一小姑娘打探这个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
孙采薇忍不住笑,“就算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孙策眉毛拧了拧,扭曲着脸说道:“你别乱说,我孙伯符做事一向滴水不漏,你知道个什么。”
“诈你的,伯符兄,你怎么还慌了!”孙采薇哈哈一笑。
孙策扯了扯嘴角,“行了,不和你说话了,你就和那臭小子一样,一个德行!”
谈及孙权,孙策忽然又兴起道:“我看你俩也到成亲的年纪了,不如等我北上归来,为你俩操办婚事如何?”
成亲……?
孙采薇一时止住了笑,神色也暗淡了许多,不过望着孙策那满心期许的神色,孙采薇也不好说什么,只道:“好,那便等伯符兄回来罢。”
孙策却挑了挑眉,道:“你就不好奇我明明是去丹徒,怎么就突然要北上了?”
孙采薇不在意地笑道:“不好奇,本来就该是这样的。”
孙策闻言,蓦地叹了口气,“自公瑾镇守巴丘这段时日以来,我常常感到心绪不宁,只是我从来不信那些所谓的算学。我孙伯符一生未曾败过,所以当听闻袁绍和曹操即将开战的消息,我便想着趁此机会,待两方鹬蚌相争,我便能渔翁得利。”
“只是在这途中,我依旧难以平静。我几乎想不明白,究竟我是即将得到整个天下的心绪躁动,还是这一战其实是与我无关的不安。”
“既然练师这么说这件事本就该发生,那此刻我便放心了。”
孙采薇静静地听着孙策不断地说,心下微沉,原来,一切都是有预感的。
第105章 动乱
“伯符兄不信那算学, 却相信我?”孙采薇不免有些惊讶。
孙策笑了笑,不置可否。孙采薇不由叹了一口气,两人便相继沉默着领兵前行, 直至丹徒。
桃花尽数开了。
孙采薇随意地坐在一棵桃树下,百无聊赖地细数着头顶盛开的粉桃,日光在其间斑驳散落, 犹如碎金。
忽然眼前落下一道阴影, 孙采薇抬了抬眼,便见孙策提着壶酒,在她面前席地而坐。
“谈一谈吧。”孙策揭开壶盖,往杯中倒了酒, 递给孙采薇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