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在瞬息间擦着他的发丝射中他头顶上的桃花,钉进了身后的树干中,箭身刚好挨着他的头顶。
顾裕:“……”
孙权继续搭箭,“没看清的话,那便再来一箭。”
什么看没看清!他都还没说话!
顾裕咬了咬牙,干脆把心一横,直直地站着迎箭。他就不信第二箭孙权还能射得这么巧,第一箭一定也只是运气罢了!射箭这么准的人,这么多年来,他只见过太史慈一人,何况哪怕是身经百战的太史慈,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更别提未曾领军上过战场,还如此年轻的孙权。
他看着孙权,看着那把弓在孙权手上再次随意地拉开。
……
“什么时候才能告知我,到底……是要我做何事?”
空旷的演武场中,陈武收了双刀,望向凉亭中躺靠歇息的女子。他已经在孙采薇面前展露出了这几年所学的成果,然而最终到底是为了何事,孙采薇却怎么也不说,让他不免有些抓耳挠腮。
孙采薇有些困倦地瞥了陈武一眼,这几日府中大小事宜几乎全权交给了她来处理。孙权醉了,周瑜也醉了,孙策那只知道带兵往前冲的性子,哪能指望他搞定醉酒后这几日堆积如山的事务。
也不知他们没有回来之前,孙策是怎么打理这将军府的。现在他们回来了,更是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周瑜引荐了鲁肃之后,孙策昏头转向地也没给人个一官半职,鲁肃也闲散得在吴郡闲逛。
至于程普这些老将,更是不能指望了。
这才刚清点完军中辎重粮草,陈武又将孙采薇拉着来了演武场。
孙采薇叹了口气道:“我也在想,该怎么同你说。”
陈武愣了一愣,已经几年过去了,什么事竟然这么难以说出口?还需要想很久吗?
或许是看出了陈武的疑惑,孙采薇不由苦笑了一下,她想做的事自然是很难说出口,也需要想很久,很久,想一个百无一漏的办法,或者说,是借口。
毕竟,那可不仅仅只是一件事。
人的一生总在经历相遇与分离,但孙权不同,他一生都在与人分离。相遇和重逢,对他来说格外的奢侈。她不想看到那样悲伤的画面。
她站起身来,望着辽阔的天,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她又有什么好担忧的呢?孙权可是未来的吴主,不论什么事,他都能做好。只不过,既然她在他的身侧,就该做些什么。
孙采薇伸手抚过吴郡的风,清风穿过她的指缝,一路拂到了将军府中。
云层之下,几只飞鸟相携而过,院中桃花随风而动,飘飘然至树下那人素白的衣摆上,以及他拨弄的琴弦上。
孙策顶着烈日站在不远处,手里握着两截断裂的长弓,满目惋惜。不过才分开两年,这把伴了周瑜多年的弓,就这么断了吗?
他不由低头看了眼腰间挂着的琉璃瓶,瓶身脆弱,他始终大大咧咧地挂在腰际,别的人看得胆颤心惊,生怕磕碰一下,便成了碎片,然而他却护得极好。
琉璃瓶工艺精湛,传说是由西楚霸王寻得,赠与了虞姬,世事变化,又辗转到了周氏手中。瓶中水、鱼、气泡,不断随着太阳的起落变换着颜色,就算是别的珍宝,也丝毫比不过它。赌得琉璃瓶的时候,孙策就在想,这么好的宝贝,自当挂在腰间,这样时时刻刻就能看见它。
如今,周瑜的父亲所赠之物,只剩下这琉璃瓶了。
孙策缓步走上前,在周瑜面前盘腿坐下。
刚一坐下,面前那双手便停下了抚琴。孙策握着那不甚精致的断弓,懊恼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让公瑾回丹阳了。”
周瑜无谓地笑了笑,“弓虽断,却还有琉璃瓶可寄托思念。”
孙策也笑,“我所知的周公瑾,定然不会轻易沉湎于过去之中,图谋这大千江山,才是公瑾一心想做之事。放心好了公瑾,你义兄我啊,绝对会保护好这琉璃瓶!”
他笑着,如同头顶的太阳般明亮晃目。
桃花纷飞,好似舒城。
“等这天下一统,江山安定了,我呢,就让阿权那臭小子来接替我的位置,到时我俩,游天下去?”孙策又笑眯眯地问。
游天下?
“你就这么打定主意,这天下是你的?”周瑜好笑道。
孙策道:“我有你,有掌握无双算学的练师,还有那么多年轻的将士,以及还有那做什么我都放心的臭小子,何愁天下不入我手?”
“现在江东是我的,以后汉中会是我的,再以后北方也会是我的,等天下真的安定了,就交给阿权去治去!你义兄我反正是做不来那些文绉绉的事,这几日也还多亏了练师相助,那酒忒烈,这会儿我这头都还昏沉沉的。”
周瑜慢条斯理地拂掉琴弦上的桃花,说道:“你就这么给阿权安排好了身后的路,不让他自己闯试试?”
孙策道:“有我俩在前面,还需要他闯什么闯?行军打仗这么苦的事,虽然那臭小子跟着公瑾学精了箭术,但怕是也吃不消,就让他和他的心上人好好地培养感情吧。”
周瑜道:“不过江东将定,伯符暂不可露出太多锋芒,先与曹操交好,表露忠心,后再沿江而上,直取汉中腹地,最后……”
顿了顿,周瑜望着天际那相携盘旋的飞鸟,语调极轻地说道:“隔江分治。不出十年,或可谋图北方。”
孙策哈哈一笑,道:“就听公瑾的。改日我再送些礼给曹操,向汉室表露一下我那微不足道的忠心。”
第102章 陆逊
孙策的大礼很快送出。
不过因初定江东, 江东盘根错节的氏族势力,对于孙策此人,还是稍有不满, 几乎蠢蠢欲动。
“孙将军杀了许贡?”
这日天朗气清,四人结伴而行,于城中茶楼相坐而谈。
孙策看着孙采薇那似乎早就料到的神色, 点了点头, 也不隐瞒,随口道“杀了。”
“当初他忌惮我占了吴郡,意欲向曹操报信,若那封信真的送至曹操手中, 这江东, 我是没法立足下去了。”孙策道。
孙采薇笑道:“是啊, 毕竟曹操身为汉相, 若是被曹操知晓了我们的心思, 那才是大麻烦, 许贡这人,只能说杀得好。不过许贡曾做吴郡太守多年,府下门客往来如织,将军杀了许贡,势必会有人怀恨在心。”
孙策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这江东这么多盘踞多年的氏族,哪一个不是对我怀恨在心的?就连陆家那两个,不照样也是恨我至极?”
陆议……不论当初怎么变化, 陆议到底还是与孙策结了仇。果然啊, 漏洞还是不好钻。
“然而就算如此,他们也奈何不了我什么, 无需担心,不服的人,揍便对了。”说起这个,孙策又转而看向孙采薇身边的孙权,挑眉道:“那个顾裕,怎么样,揍服气了吗?”
孙权笑道:“服了。”
三箭一出,躲不过,人便老实了。
顿了顿,孙权转而道:“不过阿兄,练师说得不错,许贡门下忠心之士也不少,你是该小心他们暗中报复。”
“臭小子瞎操什么心,我看你还是先紧着兵书礼法治军方略,多学点,以后对你也大有用途。”孙策轻斥道。
见孙策说不听,孙权又将目光移向正在泡茶的周瑜,“公瑾哥,管管他。”
周瑜头也不抬地说道:“不好管,现在你哥可是将军了。”
孙采薇也自知多说无益,该发生的也迟早会发生,便调侃道:“是啊,将军就该有将军的德行,孙将军怎么还不去督军?”
孙策摸了摸鼻子,不满道:“我这好不容易腾出时间带抠叩峮四尔尔而吾九意四七、每日更新完结更新文着你们出来逛逛吴郡风光,怎么还反咬一口赶我走?”
“还有,私下就别叫我什么孙将军了,多生分。”孙策无奈道。
孙采薇眨了眨眼,正要说话,却听得隔壁桌的交谈隐隐约约落至耳中。周瑜在这时也停止了倒茶的动作。
“陆家那小子?”
“可不是嘛,据说就是维护了一下将军府里那孙二公子,就和那些持反对意见的人闹起来了。”
“你说说,那陆议明明知道他们不服孙氏入主吴郡,还非要冲上去,怎就那么冲动?这一闹起来,谁救得了他?一个白面书生,握着把剑就把自己当谁了?”
“诶不是听说这陆家人和孙氏有仇吗?他怎还帮起仇人来了?脑子有病吧!”
“可不是,脑子就是有病。”
孙权握筷的手微微一紧。
“陆议……”
忽然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握住他的手,孙权一愣,侧目看向伸出手的女子,这才察觉自己在她面前有些失态,“练师,我……”
孙采薇叹了口气,“你不必说,我明白。”
看着两人之间的举动,孙策不由勾唇一笑,一下搭上周瑜的肩膀,故意放声道:“公瑾,走走走,我们看琴去!不和他俩在这儿计较!”
周瑜了然笑笑,站起身来,临走前丢下一句:“想做什么便去做吧。”便同孙策扬长而去。
孙采薇望着两人的背影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这才收回目光,轻声道:“我去问问陆议此刻在何处。”
她立刻起身,朝隔壁桌走去,言笑吟吟地问及那几人。几个男人一见出现在眼前的是个如此美人,本不耐烦的神色顷刻变得殷勤起来。
“小美人打听这事做什么?”
“是啊,你即便知道了又有何用,生得这么漂亮,可别白白丢了性命,让我等心疼啊!”
孙采薇依旧不在意地眯着眼笑问:“陆议与谁起了冲突?”
男人两眼放光,哈哈一笑,探手去拿桌上的空杯,“瞧我这记性,一见着美人就给忘记了呀,不过姑娘来和我们喝一杯,兴许我就想——”
座中男人话还未说完,声音便戛然而止。他眼中惊恐,一时呆愣地看着手指与杯壁之间的空隙间,生生插入了一支箭。
虎口忽然传来一阵阵痛,他定睛去看,只看见自己虎口一块肉被那支箭给钉在了桌面上,鲜血缓慢地漫了出来。
“啊——我、我的手!!!”
他仰头大叫,顿时吸引了茶楼所有人的注意,借着这一动作,他也看清了射箭之人。
孙权就这么平平淡淡地站在男人的对面,而后在男人震惊的目光中,他收了弓,缓缓提步走了过来。
孙权目中冷意一闪而过,男子顿觉威慑,忍着手上的痛颤巍巍地不敢有所言语。孙权语无波澜,亦让周围听者浑身一颤,“再有下次,封的便是你的嘴。”
孙采薇微微一愣,她似乎还是第一次见着孙权生了怒。随即在怔愣中,手上传来丝丝缕缕的凉意,接着只觉眼前一晃,茶楼中的景象在眼中不断掠过,包括围观者惊讶的神情。
有人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适才那两人,不觉有些眼熟……?”
孙采薇任由孙权拉着,一路行至无人的街角,孙权总算才停下来。
“……陆议的下落我还未问出口。”孙采薇贴着墙根站着,看着孙权微沉的脸,不免叹了口气,随即眼睛一转,不在意地笑道:“他们说话口无遮拦,但对我来说其实无所影响,你不要因我随意动怒。”
“练师!”孙权皱了皱眉,“倘若日后天下真的因我兄长而定了,而定下的天下间满是这样的人,你会开心吗?”
“我心知练师的心愿,练师不喜欢这样纷乱的时代,想要有一个人来终结这样的乱世,我不知练师想的是我兄长,还是……我。尽管江东已入我兄长手中,可江东之上,遥远的北方,依旧纷乱不已。于是我开始与人结交,在公瑾哥的相助下同样招来兵马,只为了有朝一日能助我兄长一臂之力,也为了能完成练师的心愿。”
“然而,适才那些人,与当初在舒城遇到的散布流言,贪生怕死的人又有什么两样?我不愿我所珍重的人成为流言的中心,更不愿练师成为这些人口中的饭后谈资。”孙权放缓了语调,慢慢地说着,“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就不应该活着。”
孙采薇听得心中一酸,孙权还是第一次,同她说了这么多……这么多的话。
她勉强一笑,“人各有不同,但世道纷纷,大家都在努力地活着,然而他们是生是死,却是要靠你们这些争夺天下试图安定天下的人,也就是说,只要有你们在,这世间就绝不会满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