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在赵四眼中,大家都只是普通人而已,他只要钱。
可偏偏他们三人,都没钱。
“一个个都拿不出钱来,还有闲情谈天说地?”赵四被这三人的行为都给气笑了,本就所剩无几的耐心,更是顷刻间消失无踪,“既然如此,那就关起来,慢慢聊吧!”
*
孙权路经此地时,本对这杂乱的热闹没有任何兴趣的他,却被一抹一闪而逝的绿影吸引住了目光。
“练师?”孙权脚步微顿,驻足观望。
他挤进人群,刚开始,他看见那绿衣的少女淡定如常的笑,却在之后揭开筛盅后沉默半晌,再一会儿,就被几人带离了人群中心。
孙权急匆匆奔过去,却只得赵四一句:“谁啊你,赎人来的?”
赎人?
孙权想了想,莫非是关于她的?
“多少?”孙权握着簪刀,问。
赵四这才笑眯眯地拨了算盘,“一万两万三万……八万八!”
八万八?眼前这人整个身家有八十钱么?
好气好气,好想再烧几个凤凰台消消气。
孙权忍住叫兄长来揍人的冲动,和善地笑:“她有没有事?”
“钱到手了,自然没事!”赵四其实并不清楚孙权问的是谁,但只要能有钱,那么那个人是谁根本不重要,于是他笑得更加的贪婪。
赌坊内人声嘈杂,惊呼哭喊交错其间,孙权实在担心被带走的孙采薇,总想着,这把簪刀还未还给她。
但没想到的是,在孙权思索该怎么办时,赵四就被人揍了。
孙权愣了一下,直直看着眼冒金星的赵四,好心问了句:“痛吧?”
赵四捂着头怒道:“你说呢!你来试试!”
“臭小子,不过一会儿没看着你,竟然还跑到赌坊给人讹了八万八!”熟悉的声音顿时响在耳边,孙权被震得是耳边生风。
见到来人,孙权快被感动了,“阿兄不是在游湖吗?没想到还是担心我被骗走啊。”
孙策嘶了一声,摸着鼻子忽然就有些心虚道:“嗯……是、是啊。”
“说吧,欠八万八是怎么回事?”另一道声音自孙策身后传来。
孙权想了想,看着来人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按孙采薇的说法,他与她也只是萍水相逢,八万钱,对他们来说同样是不可企及的。
他爹孙坚还在外征战打拼,他和兄长,和母亲,和小妹,还暂居在周瑜家中。
像是知道孙权在想什么,周瑜耐心等了孙权,终于还是道:“去救她吧。”
孙权听了,微微睁大了眼,实在是惊讶于周瑜过分敏锐的洞察力。
“但……”
“阿权若有心想与其交好,那便去。”周瑜道,随即他又勾唇浅笑了一声,“不过,她确实有些奇特,如伯符所说,可别真被骗了去。”
孙权郑重地点头,“不会。”
说完,孙权向着孙采薇被带走的方向跑去。没想到他前脚刚走,后脚赌坊内就瞬间爆发出了一连串的惊呼吸气声。
“八万八,那可是八万八!”
“出手这么阔绰!这人到底是谁?!”
赵四笑呵呵地在心里数着将要到手的钱,几乎忘乎所以。管他是谁,一下子到手了八万八,这可是他作假几年都得不来的数目。
果然是些小年轻,比不得他这些老滑头。
然而赵四却不知道的是,他这一举,得罪的可不止一家人了。
第10章 动摇
孙采薇靠着结满蛛网的砖墙站着,密不透风的房间,有些过分的压抑。
只是在舒城,才短短几日,她便先后见到了孙策、孙权、周瑜、陆议、陆绩……
难道有些东西真的无法避开?
孙采薇又看向一旁的少年。陆议的叔祖陆康可是庐江太守,她这一个分文没有的人,怎么还去担忧那还算锦衣玉食的陆家人?
见孙采薇满面愁容,陆绩又从陆议身边走过来,也不怕生,就这么牵起孙采薇的手,道:“姐姐莫要担心,我爹爹,会派人来的。”
说完,又见陆绩羞涩一笑,另一只软乎乎的小手从背后伸出,努力踮起脚将手中物什递到了孙采薇眼前。
“看,这是那个人作假用的骰子!”陆绩像是献宝般睁着一双湿漉的大眼看着孙采薇,“我相信姐姐是真的会逢赌必赢,只不过这一次是被他作了假,所以姐姐不用觉得丢脸,我觉得姐姐是最漂亮,最勇敢的女子!”
孙采薇被小陆绩夸得噗呲笑了一声,不禁弯腰问道:“你怎么会知道赵四作假的?而且又如何拿到这个骰子的?赌坊里可全是人。”
陆绩转了转眼珠子,断断续续地说:“有一日,偷溜出府时,听见有人说赌坊里有人弄假,让许多人输光了家当。书里虽说沉醉赌场的人并非好人,但我爹说弄虚作假的人更不是人,我就……偷偷盗走了这个,只是被发现了……”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却比一般孩童懂的东西都要多。”孙采薇不免感叹,陆绩说话条理清晰,这智商哪像一个小孩?
陆绩歪头看她,抿唇笑,“姐姐也懂很多,几句话就知道我们姓什么了诶。”
不敢想象,她竟是在同这么一个孩童在对话。果然,和聪明人打交道,不管什么年纪,都得花上心力应付,还是孙权好,随便几句话便能将他骗……
“……”忽然又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想到了孙权,孙采薇在心中哽了一下,她对孙权,怎么能不是骗呢?
孙策说得没错。
从头到尾,她都在骗孙权,而孙权,都信了。
凤凰台上,孙权是那么的冷静自持,他就这么迎着风站立,伸出手对她说:“我带你走。”
他带她走……带她这个只见过两面的人走。
这四字,久久回荡。
或许,孙权也并没有看起来的这么好骗吧!至少那一刻没有。
正想着,一道阴影忽然落至眼前。
狭小的房间,多了一道有些急促的呼吸。
谁在喘气?孙采薇抬眸看去,愣了一瞬。
她看见了孙权。
孙采薇又愣了一下,“你……”
怎么在这儿?
此处是赌坊深处,孙权一个人又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见到平安无事的孙采薇,孙权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
孙权问:“还好吗?”
孙采薇轻轻点了头。
见孙权不再说话,孙采薇有些奇怪孙权的沉默,便忍不住问出心中疑问:“你怎么会来这里?”
“因为要救你,所以便来了。”孙权说。
孙权将这一句话说得极为认真,孙采薇一时怔愣,内心有些复杂,“你不怕,我又骗你?”
孙权便笑,摇头道:“不怕。”
他一面说着,一面开始翻找着开锁的钥匙,一室寂静里,只剩一串钥匙叮铃地响。
末了他又低着头轻声补充了一句:“我阿兄在呢。”
是啊,孙策在,大家都在,就连陆逊……也在。现在孙权的身后,有许多足以依靠的人在。
那么步练师算吗?
孙采薇说:“今日我结识了两人。”她看向陆议,见陆议也在看着她和孙权。如今陆议与孙权并不相识,但在之后的之后,东吴需要他,是陆议,亦是陆逊。“这位是陆议,我想,你该同他认识。”
“嗯?”孙权看过去,与陆议遥遥对视,却只有陌生,“这也是你算到的吗?”
“难道说,我该和他认识?”陆议同样也听见了孙采薇的话,不免疑惑问道,“还是说,姑娘除了逢赌必赢外,还精通算学之道?”
他并不认识孙权,看孙权的样子,他也同样不认识他,为何她会这么说?
孙采薇便道:“就当是我算到的吧!”
史书千年,她不过是,恰好读了,又记住了这么一段历史而已。
“好。”孙权点头,复又转向陆议,道:“我叫孙权。”
孙权!权之一字,便是生杀予夺,掌权之人吧!
不知为何,孙权对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后,陆议只觉心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抓不住,于是只能道:“陆议。”他又指向陆绩,“这是我小叔,陆绩。”
说罢,三人又齐齐看向孙采薇。
“还未得知姑娘芳名。”陆逊道。
“我……”孙采薇顿了顿,自觉心境到底是有了一丝变化,迟疑了一会儿,她终于还是说道:“我叫……步练师。”
哪怕她再怎么逃避,她也逃不出既定历史的局限。或许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史书的记载并未细致到日常,孙采薇有时思绪放空时,不免在想,她的穿越,会影响到后世吗?
还是说,她的穿越本身就是既定的,后世的她看到的结果,皆有此时的她所影响?若是这一段历史受到影响而改变,再被后世还未猝死的她看到,是否又会导致她再次穿越?
如此,穿越就像莫比乌斯环一样往复循环没有终点,那么这段历史,会不会在每一次的时间上,都会有所改变?
但这本身就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啪嗒——”
门锁开了。
孙采薇回过神来,望着门外的孙权,一抹熟悉异样的情感,在这段思绪结束之后,忽然如蛇般游移到了心中。
“仲……”孙采薇张了张嘴,却再也发不出第二个字音。
第11章 鱼死
适才她……是怎么了?
为何她会莫名不受控制地喊出了孙权的字,又怎么会有一瞬间的无措和悲伤,就好像,她曾经失去过什么。
只是这悲伤一闪而过,孙采薇抓不住任何思绪。只能沉默着,走向来时的路。
再回到赌坊中时,情势却又变了。
孙采薇听见陆逊身边的陆绩喊了一声:“爹爹!”
陆康带了人来,将赌坊围了个水泄不通。还在赌坊中的人,不论富绅子弟还是寻常人家,皆将手中的骰子扔得远远的,待在一旁低眉顺眼,一动也不敢动。
陆康行事作风向来雷厉风行,刚上任庐江太守时,就迅速平定了十万余盗贼势力,还了郡县安生。因此在整个庐江郡,他都拥有极大的威望。
陆绩一句“爹爹”刚一说出口,就见赌坊中人个个浑身一愣,机械般地回头看了看笑得稚气的陆绩,又看了看坐在桌边悠闲喝着茶的陆康。
刚刚他、他他他、他们是不是将这个扰乱赌场的小崽子给押来关、关了……?
而原本还气焰嚣张的赵四,更是脸色惨白,站在一旁只剩惊慌失措。
陆康却只是坐着,时不时抿上一口茶,面上表情讳莫如深,叫人辨不清陆康到底会做些什么。
这倒是让赵四等得干着急,他自然是不敢招惹陆康,但陆康却已经来了,此事该作何解?赵四只能将目光放到陆绩身上,那就只能求求这个小崽子了。
小孩子嘛,几颗糖果就能哄好。
他搓着手,谄媚地朝陆绩笑,边笑边朝陆绩走去。陆绩顿时被赵四的表情恶心得直往陆议和孙采薇身后靠去。
果真是欺软怕硬,才一得知陆绩是陆康的幼子,赵四的嘴脸就全然变了。
孙采薇将陆绩护在身后,皱眉道:“别再过来了,你让我感到恶心。”
生得五大三粗的,这一笑,就只剩猥琐了。
赵四却还是不愿止步,对着陆绩露出一副自以为的可怜模样,“我为我之前的唐突深感抱歉,只望各位大人有大量,原谅了我吧,此事就这么让它过去,从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成不?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经不住这般折腾……”
毕竟来的人是他们庐江郡的太守陆康,随口一句话就能让他关了赌坊。再者,这赌坊并非是他所有,而是他大哥所开,他在这赌坊中作假一事,他大哥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曾想,他竟惹了一尊大佛过来,若是真被关了赌坊,他在他大哥那儿,也定会吃不了兜着走。
赵四急得直冒冷汗,这时,陆康终于放下茶杯,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听人说,有人作假?”
此言一出,四下瞬间静得针落可闻。
一时间,人群中不少眼睛落到了赵四身上。
赌坊内来来往往如此多人,谁在作假,其实大多人心中都有数,只不过碍于许多原因,或许是因赵四是赌坊老板兄弟,又或许是因赵四在作假的同时也能为他们带来利益,也就因此不点破而已。但此刻墙倒人推,倒也现实。
“看来,是你。”孙权看着赵四,皱眉直言。就是他,靠作假讹了八万八,还关押了她。
“不是我!”赵四迅速反驳,“无凭无据的,可别污蔑人了!”
“你要证据?”陆议挑眉,示意赵四向身后看去。
像是明白了什么,赵四惶然回头,只见一名侍人正从赌桌离开,手中拿着什么,迅速走向了陆康。
赵四脸色一白。
陆康随意将侍人手中的东西与其他骰子放在手中,掂了掂,随后一把洒向了方木桌面。
四枚骰子咕噜滚过有些裂纹的木桌,外表看着分明并无差别,然而侍人递出的那枚却偏偏转动诡异,点数较小的面像是被重力扯住一般,不住往桌面坠去,在其他骰子还在转动时,它就已经停住不动了。
映入眼帘的,赫然是点数较大的五点。
命人如此重复了几次后,皆是如此。
周围有些不知情的人见状,便开始责骂起作假的人来,声音越来越大,若手上有青菜叶,臭鸡蛋,一定会扔出去不可。
赵四浑身颤抖,刚一回头,又见陆绩手上也正拿着他的骰子。
他之前果真没看错!他就是偷了他的骰子,否则他又怎么可能会输?!
看来,指望这小崽子也是行不通了。两枚掺了假的骰子都在这父子俩手里,若说不会被关店,决计是不可能的。
既然如此——
赵四咬了咬牙,反正他也妻离子散,无家可归,如今害了唯一的亲兄弟,他更是无处可去了!
那便先抓了这小崽子作筹码吧!
思及此,赵四在一片指责声中跨步向前,如烈风过境。他下定了决心,动作是如此突然。
孙采薇微睁大了眼,看着忽然如疯狗般冲过来的赵四,一时怔愣。待反应过来时,却见身前多出了一人。
“小心。”孙采薇转身抱起陆绩,将其护在怀中,又对着身前人道。
孙权挡在孙采薇身前,冷冷地看着赵四,就像看着被他在凤凰台杀死的两名看守。
藏在袖中的簪刀锋利,只待赵四靠近。
没想到,陆议也这么想。
“噗呲——”
一柄剑生生入了肩肉。
孙权微微诧异,侧头瞥了眼站在他身旁的陆议。陆议举着剑,他举着簪刀,一左一右,就这么生生刺入了赵四的双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