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犹豫着不知该做些什么。这一细小的动作却立刻又引得曹操连声质问,“孤说的话,尔等听不见吗?!”
众人只能连连称是,却又反过来低声问及张辽:“将军,眼下我等该怎么做?”
张辽道:“当然是打。”
“但要如何打?就这么照主公说的猛冲吗?”此刻军中谁不知战无不胜的张辽于皖城一朝被孙权围攻败走一事,况且曹操又突然变了脾气,单让他们去面对前段时日不断以各种花样击溃他们的江东军,心中到底还是有一些忌惮。
毕竟连张辽都败了。
他们又该怎么去面对神出鬼没,似有人掌控全局的江东?
“而且……”有人犹豫着开口,“主公所说的附近山越,不过就是丹阳与鄱阳的费栈和尤突二人,但这二人,似乎早在这场大雨停下之前,便已被江东派那陆伯言给剿灭了,我们……也是才知道此事……”
张辽一愣。
难道江东这是早就料到他们想做什么?!但又怎么可能,甚至试图以山越起事分散孙权注意力,大概也是主公突然生出的主意。江东将其剿灭,想来不过是巧合罢了。
张辽这么想着,忽又听得曹操站在帐帘处叫他:“文远,怎么还不走?”
他无奈地摇摇头,努力忽视曹操那有些发白的脸。
他回道:“来了。”
与此同时,江东诸将于濡须坞顶并立,冬风自北向南猎猎而过,卷动起湿冷的江水,继而裹上满目飘飞的赤红衣袂,在细雪的空中飘摇。
眼中所见,满是红色。
他们呈人字形排开,如同石刻,握着武器于风中岿然不动。中间站着的,正是孙采薇和孙权。
孙采薇凝神目视远方,看见曹操水陆并进,密密麻麻的兵众几乎占据了所有人的视野。
她的心微沉了沉,饶是那般计划,曹操却依旧还能带兵几十万吗?
两个月前。
她派出陆逊,先一步前往丹阳与鄱阳,剿灭了随时可能随曹操攻城而起事的山越。如此,他们更能全力应敌。
同时又以吕蒙、陈武为将,自江西往东,击败了不少曹操的前锋军。
再之后她又立刻命蒋钦、周泰、甘宁、凌统带兵沿江而上,指出曹军汇合居巢的必经之路,进行设障阻拦。
原本南方多山石,加之雨水连绵多日,借助地势,只要稍加人力,便可于那一线之地,拦截一路艰难行进的曹军。
因雨势惊人,江水上涨,她令神射手太史慈带领曾经周瑜亲手训练的水师,乘轻舟扑进曹军行进路线范围,射杀将领近百。
她几乎什么都做了。将会发生的,可能发生的,都被她一一扼杀。
曹军近乎十万人,死于濡须战前。
同样这也使得她整个人劳心费神,精疲力尽。
然而还是有密密麻麻的曹军铺天盖地地来,这一刻,她深感无助。
难道,她真的只能耍些小聪明,钻一些小空子,一旦涉及这样重大的战役,不管如何努力,输赢都是早已注定?她抬头看着天,天穹上空满是厚重的云层,雪花片片落下,落至眼中,眨眼化成了冰凉的水。
然而无论如何,既然她已经做了,那便一定要做到底。看着吧,她能救下历史,也一定能改变战局。
一只充满凉意的手忽然握紧了她,她一愣,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孙权正垂眸看她,眼中熠熠闪烁。
“虽然父兄不在,但只要有你,我便不惧战败。”
孙采薇笑着点了点头。
曹操也越发地近了。
他远远地看着两人:“又见面了!”
“仔细回想起来,我们已经见过了许多次面。”孙权淡淡地笑。
“然而无论是谁,都始终未曾进过一步。”曹操叹道。
“是啊,输赢常有,江山一统却遥不可及。”孙权摩挲着手中的灵宝弓身,眯着眼看向北方,不免感慨。
曹操低声笑笑,他们隔江相望,平和得彷如多年未见的老友,正各自诉说着这么多年所经历的一切。“早些年的时候,孤便定下了北方,然而六年过去了,孤从赤壁走到濡须,竟然在南方这条路走了六年。”
这么说着,连曹操都觉得有些不可置信。
明明连北方他都定下了,却无论如何也触不到南方分毫。
“建安十五年,赤壁、周瑜、东风,孤战败,也认了。如今,此时此刻的濡须!”他突然放大了声音,指着孙权,“你又能拿什么和孤斗!”
“江东没有孙伯符,没有周公瑾,孙仲谋,你却还要同孤负隅顽抗!”
孙权随意瞥了一眼曹操:“我为何不能抵抗?难道要我将我父兄的基业,拱手让人?曹丞相,这未免太过为难人了吧?”
曹操冷哼了一声,不欲再同孙权说话,他转而又将目光定格在一旁的孙采薇身上。孙采薇察觉到曹操的目光,也只是微微一笑,“不管江东有没有孙策和周瑜,此刻,与丞相相战的,只是吴侯孙权。”
“丞相曾经派蒋干来过我江东,游说过许多人,也包括我。”孙采薇回忆着,免不了感到一丝好笑,“我不知步练师精通算学的传言传了多远,不过丞相一定是知道的吧。”
她高深莫测地笑笑,果真见到曹操思量入神的神色,“如今天下已经赤壁三分,却始终纷乱不休,正是因为无论是你,还是刘备,亦或是孙权,都有一个共同的目的,那便是一统。可惜的是,纵然我算学无双,却也难以使分裂的三地重归一统,何况还是没有皇帝命的曹丞相你呢。”
曹操呆了呆。
“你胡说什么!?”张辽提戟遥指孙采薇,眼中怒气冲冲,“我主定北方取江东,一统众望所归!”
“杀了孙权和刘备,天下大势,终将收束于主公手中!”张辽深知孙采薇的话已经对曹操产生了影响,此刻曹操心绪不稳,大概是纠结于没有皇帝命那一句话。他即刻代其行令:“众将士,攻城!”
震天的喊杀声中,孙采薇举起手中的兵符,望着脚下奔腾不息的江水,以及呈猛烈攻势的曹军,扬声道:“江东子弟,此刻正是大破曹军,以保江东之时!”
底下兵戈声声起,回应着她的声音。
孙权挥了挥手,一声令下:“弓箭手,放箭。”
漫天的箭雨,齐刷刷地射去,守城的将领领着江东军,也随着这漫天的箭矢,呐喊着迎战敌军。
江水很快便染上了血色。
惊呼惨叫,连天不绝。江东军虽然勇猛无比,堆积了一个又一个的尸山,然而曹军却依旧源源不断。
濡须坞两边崖岸开始有碎石滚落,像是被人牵了线,牵线人想要它落下,便扯一扯线,石块便听话地滚落下来,密密麻麻的兵众很快便被砸了许多空白出来。
还是张辽跨步向前,以戟破之,复使曹军再次聚集。
“至尊,练师!石头没了!”吕蒙远远地喊。
原本濡须坞的修筑本就是为了防止曹操南侵,以至于两岸山壁也得到了加固,石头渣子也见不了一颗。而这会儿滚落下来的巨石,自然是孙采薇命人抬上去的了。
孙采薇皱了皱眉,除非张辽死,否则设再多的关口,只怕也无用。
孙权同样也与孙采薇想到了一起。
他握起了弓箭。他的箭,从未有过失手,除了在皖城那一次。
他搭弓拉弦,再次将弓对准了带兵猛攻的张辽。
在皖城那次便未射中过他,这一次……
孙权闭了闭眼,平而缓地拉满了弓,寻找着张辽的位置。
“咻”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后背有风来,张辽冷静地反手握戟作挡,一瞬间只听得冷兵器尖锐的碰撞声响在身后。他能感觉到箭未停下,他便立刻猛力一挥,这才拍开了这支箭。
然而,余势未消的箭却转而射穿了一名士兵的脖颈,又将其掀翻在地,死死钉在了满是血的地里,就算是这样了,尾羽甚至还在颤动不已。
张辽暗自心惊,好厉害的一支箭。
他回过身,抬眸看向射箭的孙权:“你的箭,很好!可你以为,仅凭一支箭,便能挡住我军的步伐?!”
越来越多了,像是来不尽般,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排山倒海地来,立刻便显得濡须坞微小不已。
孙采薇握了握拳,额上冷汗沁出,她该如何抵挡住这千军万马?!
她计划了那么多,挡住了数十万人,却还是挡不住源源不断的援军。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能做出改变,曹操又何尝不会改变?她拦截了人,曹操自然也会传信回北方,使更多的将士南下。
人数差距,始终太大了。
孙权却安慰道:“采薇莫要担心,我江东,坚持迎战两月,还是绰绰有余。”
孙采薇也只能勉强扯了个笑出来,“还有机会,我江东军全部的力量已集结于此,只要张辽一死,江东便能趁此反攻。”
“公奕,幼平,立刻领水军溯江,艨艟斗舰齐发,尽量截断曹操援军!”孙采薇沉声道,“子烈,排开弓弩,朝敌军后排射去!子明,兴霸,公绩,注意云梯,起火!”
只是她才一下完令,密密麻麻的曹军便已乘云梯攀附至了城楼半腰,看得她头皮发麻,却也只能迎战。
云梯裹了沾满水的牛皮,火焰烧不起来,甘宁干脆一股脑地往人身上倒油,又一把火扔下,兀自看着浑身起火的曹军挣扎着跌落江水之中。
只是这样的方法显然无法应对如此多的人,掉下两人,又立刻新增更多的人,无穷无尽,惹得甘宁不住大骂。
“奶奶的,老子给你们脸了!”他挥起刀去砍,其余人也在倒尽火油之后,咬牙握起了刀剑。
血腥气逐渐蔓延开来,人力也终有穷尽之时,诸将奋力抵抗,却也或多或少的遭到不同程度的砍伤。
“江东?也不过如此。”忽听得一声冷笑传来,“不过是依赖着这条长江才能苟活至今罢了。”
话音刚落,一把长戟忽然如飞而至,转瞬拍开了近乎力竭的凌统。
“祖宗!”甘宁急得大喊,一时的分神免不了又被刺入一剑。
凌统那处无人防守,顷刻之间,便爬上了十来名曹军。其中还包括了,张辽。
张辽转动着手中的长戟,有意无意地往不远处被江东军护住的孙权身上瞥。
“此刻,你还要用箭与我一战?”江东的底细,他早已在皖城一战后摸了个透,出战之人,一个能敌他的也没有,张辽也就不再小心谨慎,直接无视了甘宁等人,“你若用箭,那可是一分胜算也没有。”
孙权沉默不语。
张辽依旧看不见孙权神色的变化,仿佛他天生便是这样的无波无澜,这样的忽视使得张辽有些不爽,握着长戟蠢蠢欲动。
孙采薇遥看远方,目中所及,曹操的援军似乎已被截断,只要……她目光凝住,有些异常的冷,只要张辽一死,江东便能赢。
此时此刻,孙权似乎还是免不得要与张辽一战。只是这一战孙权却不是坐镇指挥,而是真的要握起剑。
孙权扔下灵宝,转而抽出了身旁一名士兵的佩剑。
“我不用箭。毕竟如你所说,我确实一分胜算也没有。”孙权道。
张辽笑道:“就算用剑,你却也只有一分胜算。”
“一分便一分,总是有赢的可能。”剑尖擦过地面,发出有些刺耳的响,似乎孙权早就料到他与他有这么一战,看起来竟是如此的不慌不忙,“况且这也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终是有一战的。
孙权持剑而出,张辽握戟相迎。
在这高楼之上,冬风猎猎吹过,一面是密密麻麻依旧试图爬上濡须坞的曹军,一面是静得针落可闻的对峙。
孙采薇闭了闭眼,她知道孙权将一切都交托给了她,她捡起地上的灵宝,努力平复着跳动不已的心跳。诸将还在抵挡着曹军的猛攻,她和孙权必须得解决掉目空一切的张辽。
她握着灵宝站起身来,一瞬间,前方剑戟相撞,衣衫鼓动飘扬。
孙采薇只一眨眼,张辽便已变换了招式,凌厉的攻势招招要人命。
长戟一下刺穿左肩骨,孙权却浑然不觉,依旧握剑去攻,看得张辽眉梢微挑,倒是对这只擅箭术的吴主有了些许赞赏之意。
“很可惜,听说孙策才是这长江上的战神,你不是孙策,只有令我主公称叹不已的政治才能,你握起了剑,依旧连一分胜算也没有。”
孙权又拔出一剑,直直指着张辽:“很可惜,若我兄长还在,只怕你依旧还是个出不了名的小兵。我虽不擅用剑,但我若怕你,又怎堪称孙姓!”
张辽哈哈一笑,指着四周的硝烟说:“江东来来去去,却依旧只有这么点人,就算孙策还在,这一战局,他一介武夫,还能力挽狂澜?”
张辽挥起长戟,在孙权不擅剑却依旧准得能刺中他要害的攻势下,到底还是暗叹,多亏他不擅用剑!
他回头看了眼城楼下方的战局,曹操已经领兵来了,江东再能守,也守不了多久了。
“就这样结束吧!”张辽不作留恋,立刻挥戟劈下,孙权手中的两把剑顷刻断成了两截。
断剑无用,长戟难挡,孙权却只抬眼淡淡地看着张辽。也就在这时,一直以来未曾出声的,所谓算学无双的步练师,却突然喊了一声:“子义!”
子义?!
张辽心中一惊,立刻便听到了耳侧不同寻常的风。
——是箭来时的风。
不是孙权的箭,而是……江东还有另一个神射手!
张辽侧目一看,果真看到一个男子躲在暗处,在射出了箭后抱胸看着他。
太史慈!
他立刻转动着长戟撑地使自己的身体后弯去,然而,在避过了这一箭之时,他立刻便察觉到了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