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能睡着吗?”
陆兰玥脚步一顿,正想说能,段竹的声音传来,“你这几日都睡不着,不已经说明心中的选择了么。”
“你知道了?”陆兰玥看着段竹。
“嗯。”段竹微微垂眸,“我本想等你同我说的,可……我擅自去问了许明。”
不知道为何,陆兰玥忽然感觉到段竹瞬间的低落。
好像自己没说这烦恼,让他有些受伤。
陆兰玥尚在怔神,段竹又道:“手。”
陆兰玥不明所以地抬起手,又跟着段竹的指示摊开手掌,然后被段竹放了块石头在掌心。
“砸他。”
段竹话音落下,本该响起的蛙叫声停了,等了几秒都没再响起。
陆兰玥没忍住笑。
她看了眼手中的石块,沉默须臾,望着无边月色。
“我不是不想同你说,而是——”
她怕这样会连累段竹。
万一将来有什么事,在律法上真正荣辱与共的是段竹,而且段竹目前本来也备受争议。
“你又怎知我不愿呢?”段竹见陆兰玥看向自己,顿了片刻道:“而且……我走这条路,本也是想护着你。”
陆兰玥看着段竹眼睛,又想到了方才站在一大片萤火虫的段竹。
“别道谢啊。”段竹勾起嘴角,在月光下笑容明朗,话语低柔,“做你想做的事……换我陪着你。”
青蛙许是歇够了,不知何时又开始叫起来。
陆兰玥却不再觉得烦。
从小父母双亡的生活让陆兰玥习惯了不去依靠别人……但好像段竹不是别人。
陆兰玥回去后睡了个好觉,一夜无梦的睡到了下午。
醒来后也不嫌热,坐上马车去找许明,想跟他当面谈谈这事。
与此同时,陆兰玥杂货铺里无人问津的卫生巾迎来了一位客人。
“这是什么?”
问话的女子带着面纱看不清容貌,但光凭其穿着身段便可推断家世定不凡。
这杂货铺交给了熊掌柜妹妹在打理,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道:“卫生巾,来月事时用的。”
静云公主景文瑶看着递到手中的卫生巾,厚厚的一大块,一个包装袋里只有一张。
比起记忆中的大了厚了不少。
“给我来五张。”景文瑶开口,又道:“你这背后东家也是青枝老板吧?”
熊掌柜妹妹但笑不语,这也不是秘密。
“姑娘可知如何使用,我——”
景文瑶听完,又看了些杂货,捧着这些东西回了马车。
她从上车后,就一直处于神游状态,一句话未说,也没有如往常一样总要逗两下旁边的侍卫。
“公主殿下。”侍卫低沉的声音响起。
景文瑶终于回过神,神色复杂地喃喃。
“我好像有了个老乡。”
侍卫向来平静地神色一怔,他很聪明,心中一下对上了景文瑶说的人——陆兰玥。
骆古原本只是死侍中的一员,某天却被静云公主要到身边当了贴身侍卫,而且对自己……
骆古收回那些思绪,总之静云公主虽然对外依旧文静有礼,但骆古发现,她其实对很多事很多人都不在乎,重在享乐。
毫无缘由去在意的人里面,就只有陆兰玥……还有段竹。
景文瑶想着段竹,骆古能理解,但为何如此在意陆兰玥?
但自那日在宫中见过陆兰玥后,景文瑶便再没提起过她,行事也越发自在随心。
而今日来云中客吃完那‘火锅’之后,景文瑶神色便有些不对劲,等捧着这堆东西回来,就更是神游天外。
景文瑶有次喝醉过后,曾对骆古说过,她不是这个‘世界’,不属于这里……
老乡。
那位段夫人,与公主殿下来自同一个地方吗?
骆古心中念头数过,却没有开口问。
他没有这个资格。
第49章
锦宁茶庄。
说是茶庄,其实只是一间位于窄巷的破旧屋子。
房顶半瓦半茅草,土墙裂开了细小的缝隙,在门口竖了个破破旧旧的木牌子,歪歪扭扭的写着锦宁茶庄四个字。
陆兰玥脚下的路坑洼不平。
原先的石板路不知何故,有的断半块或者直接没了,好在这几日未曾下雨,踩进坑里也不会全是泥泞。
她问身侧一同而行的许明。
“你确定要带我见的人在这里?”
哦不,现在应该是叫许文昊。
陆兰玥瞥了一眼他的侧脸,想起昨晚段竹同她说的许明的身份。
朝廷关系陆兰玥现在还是不太清楚,但知道大概派别,不管段竹与许文昊私交如何,但他们俩的政治意向一致。
主张大兴教育,改革。
而苍承安那一派便是主张重武,维护世家门第。
至于陆家,便是妥妥的中立派,守护陛下的江山。
今日陆兰玥出行见了许文昊,她表明大概意向后,对方说今日正好他们几个要见面,陆兰玥不如一起。
还有个团队。
陆兰玥心中想,自然是应下来,只是看到这环境心中不免打鼓。
“你们都穷成这样了?不会可着我一个人薅吧。”
她现在虽然是有了点钱,但这学堂可不是一句话的事。
房子,书籍,学习用具,甚者可能还得倒贴来吸引那些人将孩子送来上学。
许文昊保持了沉默。
陆兰玥:“……我现在转身走还来得及吗?”
许文昊看着陆兰玥鼻子微皱,尽管她嘴上说着要走,脚下步伐却没停。
于是也不由升了点笑意,轻声道:“喝口茶再走吧。”
陆兰玥勉为其难的挑眉,“行吧。”
两人到了紧闭的门前,门上还贴有画像不过斑驳一片,也看不清。
许文昊握上生锈的锁环,轻扣三下。
不多时,门开一条缝,探出来的头先左右看了两眼。
陆兰玥:“……”
这谋逆意味这么浓吗?
“这位是——”那老者的目光落在陆兰玥身上,有些迟疑。
许文昊说:“我的一位朋友。”
老者收回头,犹豫片刻,门开了半扇。
两人进了门。
小院不大,但干净整洁,在院中有一口井,挂着只桶。
院里只有两间房,方才见着的茅草搭了个棚子,里面是一排茶炉,有几个开了火,隐约能闻见茶香。
这老者将门关好后,也没再同他们说话,去照看自己茶炉去了。
“这边。”许文昊往主屋去,他先行开门,进了屋不知为何又退出半步,“稍等我片刻,我先知会一声。”
陆兰玥嗯了声。
她虽说是个商人,但也是个女子,哪怕成亲后,限制少了许多,但外出商议的时候,仍有许多事情需要顾忌。
她无事可做,索性退了两步,去看那老者煮茶。
此时的太阳已脱去热辣的外衣,橙黄光线落在他身上,很闲适惬意的模样。
揭盖、添水、或过滤,所有动作行云流水,跟走路时的老态龙钟完全不一样。
陆兰玥摇了摇手中的扇,在不大的小院里转了两圈。
两圈转完,许文昊还没动静。
正当陆兰玥怀疑许文昊是不是把自己忘了的时候,他打开门出来,两人对视。
“我老师他今日也在。”许文昊走近几步,面有为难,“他脾气不太好,待会若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绝不是针对你。”
许文昊当初提过,提出他们有四个人,不过他老师一般不参与。
“我明白。”陆兰玥点头。
她也不是没遇到这样的事,有时谈生意,对方听说是为女子,生意都不想谈了。
只是许文昊如此叮嘱,想必是说过自己坏话了。
想了想,陆兰玥还是气不过,微笑道。
“年纪大,能理解。”
此事可不是往日做生意,要干的是教育这事,这思想水平不敢苟同。
许文昊看陆兰玥这神态,唇角不由勾了勾。
他师父放话,说要是她敢进来,就别怪自己不客气,到时候可别气得哭。
可不一定谁气谁呢。
陆兰玥进去后,门窗就都没再关上。
屋里有张方桌,就靠着窗边,围坐了两人,在右侧还竖了个破旧屏风,后面有个人。
看见陆兰玥与许文昊进屋,桌边的两人就都起了身。
许文昊一一介绍。
在来的路上,许文昊已经同陆兰玥大致讲过,他们明面上主要是三人,除了许文昊,还有两人分别是谢成益与越文柏。
如今陆兰玥将这两人对上了号。
谢成益是左边那位中年人。
脸颊瘦长,蓄着胡须,眉心有长期皱眉带来的折痕,但给人的整体感觉却又很平和。
谢成益是泱国第一个来自世家以外的状元郎,也是他在‘上层’与‘下层’间牢不可破的屏障上,敲出了第一个裂缝。
只可惜为官不到三载,一贬再贬,后失意之下酗酒犯事,言论有失,被革了官职。
如此这般蹉跎半生,被许文昊再三找上门后,心中火种难灭,依旧想大展宏图。
而另一位年轻些,同许文昊看上去差不多年岁的是越文柏。
哪怕陆兰玥已经知道人不如其名,是个习武的,此时也有些惊讶于人剑眉星目,身材之魁梧,哪怕穿着长衫也难掩凶悍之气。
越文柏曾经是有名的副将,回了安都后,如今在吏部任职从六品的闲差。
陆兰玥当时听到此,就觉得诧异。
为何一个因为伤病不得不离开战场的功臣,最后到了这样一个毫不相干又可有可无的位置。
经许文昊一说才明白,原本越文柏回安都是宫门校尉,但被皇后的人替了。
而那曾经染着血迹立下军功的手,如今只能将各项文件从这送到那。
而越文柏曾经也是翩翩公子一员,于他来说,这世道多的是讽刺。
武将表面上有的至高荣耀,实则抵不过朝堂上的一言。
小兵小将到了最后都是默默无闻,贫困潦倒的带着伤痛过一生。
陆兰玥一一见礼。
虽然目前她觉得这配置看起来有些草台班子——特别是这位越文柏兄弟,不知对这学堂又有何作用。
但不妨碍陆兰玥很敬佩他们。
用他们的话来说,都曾是个人物。
“陆老板谬赞。”
听陆兰玥说完,谢成益微微颔首。
他与越文柏对视一眼,眼中少了轻视,多了几分认可,还有些忏愧。
他们在许文昊提起之前,也听过这云中客大东家。
如今的云中客名声与醉仙楼不相上下,甚至可以说在百姓中更胜一筹。
特别是当初看过云中客最初开业时的老顾客,如今甚至与有荣焉,处处提起。
他们也实在没法不听说。
也算是乘上了泱国发展的好时机,当时云中客回流的钱,基本都被陆兰玥拍板决定去收购相关店铺。
三位掌柜的执行力和领悟力也实在很惊人,再加上段竹也提了不少建议。
陆兰玥有时候觉得段竹敏锐力高得惊人,他连有家大客栈会倒闭都猜到了。
总之在外人不知道的情况下,西街大半条街,基本都是陆兰玥的。
西街一发展,倒手的租金就够她赚的。
除了原始餐饮业,云中客也已经开始多向发展,也有更多的有才能之人慕名而来,三个掌柜下面也都有了自己的团队。
其中牧荷在财务方面,也已经勉强可以独当一面。
而待承接秋运后,云中客几乎就与泱国的经济建立了联系。
而因着前面的铺摊子,赚来的钱转手就花出去了,所以陆兰玥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直到后面陆兰玥有次半夜没冰热醒,才发现齐叔因此以为她没多少钱,各个地方都省着。
院子都换得干脆了些。
当初许文昊向两人说明时,他们也都震惊于陆兰玥显山不露水的财富,可也只觉得是运气好,身边都是能人。
可如今一接触,倒是理解为何许文昊愿意留在云中客了。
陆兰玥面容清美动作利落,言辞间更是大方有礼,毫无扭捏之感,连夸赞他们的话说到了心坎又真诚无比。
这般做友人也是开心的,倒让人会忽略了性别。
陆兰玥自是看清了他们眼中的变化,心中暗自高兴。
打破陌生的第一步——先夸。
没有人不想听好话。
而在这般说话留七分,万事都不明说的朝代中,直白而简单的表述出他们的伟大与所受不公,很容易被引为知己。
此刻到不了知己的程度,但起码能表明几人是同一立场,她能理解他们所干之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