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理出点头绪,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小区门口。楚念锁好车,手机忽然振起来。
来电显示是“原”。
她之前怕人看见,没有存泊原的全名。
楚念诧异地眨了眨眼。他终于舍得来电话了?
“喂。”她接起来。
“往左前方看。”
自从在一起后,泊原跟她说话的声音总是染着几分笑意,就像高中时一样。
楚念闻言照做,左前方是一条岔道,灯光幽微,行人稀少。路口停着一辆车,却并不眼熟,驾驶座上隐约可见一个人影,但冥冥光线下看不太清。
她心里猜到几分,步速也随之变快。走近后,只见那人朝前一靠,从暗处移到了亮处,俊逸的脸悉数暴露在路灯下,撑着方向盘冲她挥了挥手。
其实只是寥寥数日没见,但这已经是他们重逢以来最久的一次分别。楚念三两步跑上了车,把门一关。
“你怎么过来了?”
泊原的眉眼在半明半暗中更显深邃,五官的立体感加剧,此时正端详着她,像是要把这段没有见到她的时间补回来,然后才想起回答。
“来找你一起面对难题。”
这是在回应她发的消息了。
楚念心头一动,可想到他近日的隐瞒,又忍不住来了气:“确定是一起面对,不是你已经自己解决好了?”
“当然不是。”泊原没见过她冷脸,语气放柔,带了点哄人的意味,“我不是跟你拉过勾么。”说着伸手想揉她的头发。
楚念一偏头,避开他的手。
“是啊,我也想着我们拉过勾,想着你从来不食言,所以才相信你不会违背约定。结果呢,发生那么大的事,你一个字都不跟我提,也不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一股脑说完这番话,她骤然惊觉,泊原不就是做出了跟她当初一样的选择么?
而她如今亲身体会到的,或许正是曾经她让他尝过的滋味。确实很不好受,有种被关心的人排除在外,爱莫能助的无力感。
她顿时有种过去造的孽终于报应到自己头上的感觉。
“你都知道了?”泊原有一瞬的意外,但很快就转移了重点,握住楚念的手安抚性地捏了捏,温声道,“没第一时间跟你说,是想着事情有眉目之前,没必要多一个人焦心,也不想让你被这事卷得更深。是我的问题,没有顾及你的感受,我跟你道歉,别生气了,好不好?”
看着他清澈见底的眸光,楚念实在生不起气,嘀咕道:“赵容平到底为什么要干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这视频真要放出来,也会影响他自己投资的剧啊。”
“他可以自导自演。”泊原早已深谙其道,“先靠视频吸引公众视线,等骂得差不多了,容夏再出个澄清视频反转。这样既不会有人怀疑假视频是他做的,还能给剧提升关注度。”
这是楚念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娱乐圈的阴暗面,心情有些复杂,沉默一阵,才顺着这个思路道:“然后就会坐实其他的都是假的,但谈恋爱是真的,他就可以趁机把舆论往他期望的方向带了。”
“我想他们应该是这个套路。”泊原点头认可。
“那岂不是死局吗?横竖都只有挨刀的份。”
“不一定。我们也可以先发制人,直接放出他拿视频做威胁的截图,然后表明立场,他尽管发,反正真相总有办法证明。”
楚念一听立刻道:“我觉得可以哎,那你怎么还不发?”
泊原侧过头看她,墨色的眼瞳在暗处隐隐泛光,缓缓道:“如果这视频只跟我有关,确实可以。”
望着他如点漆般的双目,楚念理解了他的话外之意。
这视频里还有她,一旦发出,无论真相是否被澄清,她都极有可能遭受大量的骂声和非议。
他不愿冒这种风险。
他承诺过,不会再让她因为他受到伤害。
想来赵容平也是看准了这点,才兵行险着。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电光石火间,楚念想起了在锦平时,季云培告诉她的事情。
演艺圈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像大树的根系般盘根错节,错综复杂。只不过有的人把自己的人脉与背景摆在明面上,有的人则选择潜藏地底。
季云培就是后者。他其实与业内多方大佬都有深厚私交,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就是为了避免卷入纷争,遭人利用,徒增麻烦。
有次圈内熟人跟他闲聊,无意中说起泊原,笑道:“你这徒弟真是不简单呐。”
季云培当他在说泊原的演技,却听对方道:“老季,你老实讲,你当时将他收入师门,是不是也考虑到了他的来头?”
不等他接话,对方接着道:“要不是这次他找到我这来,我还真不知道。你说他有这背景,一天天还费心费力地找戏试镜,也不知道怎么想的,那不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那是季云培第一次听到这说法,并不知道泊原的“来头”究竟是什么。原以为他自己已经藏得够深了,谁知还有更深的。
不过稍微一想前因后果,那点讶异便转瞬即逝,他轻嗤一声:“他怎么想的?不就是不想听到你说的这些话么?”
他虽不了解泊原的背景,但对他的人品还是清楚的,能猜到他从不轻易动用旁人求之不得的人脉资源,就是不想被认为是靠关系上位的。这种帽子一旦扣上,任凭他实力再强,也很难摘下。
那么这一次……
“他找你干什么?”季云培问。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帮人摆平了一点麻烦。”因为泊原是季云培的徒弟,对方并不在意跟他透露内情,“是个网文作者,叫——”
他回忆一阵,想了起来。
“倾言。”
第59章
楚念当然记得那件事。毕竟对她而言, 那实在不能算是“一点麻烦”。
那是她大三刚写出第一本数据不错的小说的时候,各个平台都有自发帮她宣传推广的博主。在大量的读者和好评涌来的同时,难免也有个别不太好听的声音。楚念以为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却没想到一同来临的,还有一场不小的风波。
在这本小说完结了一段时日,数据一路攀升时, 另一个网文作者酒拾光忽然发布了一条微博, 声称倾言抄袭了她之前的一本, 还放出了对比的调色盘。措辞之激烈, 语气之笃定, 楚念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 恐怕都会先相信三分。
酒拾光是五年前靠这本文一飞冲天的,当时也在网上掀起了很长一段时间的热潮。近几年她虽然也写了些新作, 但都没能再超越那本的辉煌。
不过她写文多年还是积累了庞大的读者群体, 此次一见她“被抄袭”,群情激愤, 纷纷跑到倾言的微博底下谩骂攻击,甚至还有冲到倾言那本文的评论区刷屏大骂的。
一夜之间, 楚念还没登上峰顶,就尝到了跌落谷底的滋味,也感受到了网络暴力的可怕。
起初惊愕郁闷的情绪过去后, 在读者的鼓励下, 她在微博发布了声明, 表明自己爱惜羽毛, 决不会做抄袭这种可耻之事。接下来, 她会做好反调色盘,然后让网站官方介入, 判断抄袭是否成立,必要时会通过法律途径来维权。
楚念仔细看过酒拾光发的调色盘,就是将完整的行文脉络打破,从各种角度将一些零碎的片段整合在一起,判定两本文的相似之处。乍一看也许还有几分道理,但本质上就像在说草莓和樱桃都是红色酸甜口的,所以是同种水果一样,属实强词夺理。
虽然已经有很多读者迫不及待地帮她做了反盘,还一直为她发声,怒称酒拾光就是空口鉴抄,乱带节奏,但目前还没有一个非常完整的反盘能够强力地支撑起事实。
要想做出有效的反盘,就得先浏览对方的文,而且需要充足的经验。楚念既没有相关经验,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专业人士尽快帮做。
而如果要打官司,就不得不投入大量的时间、金钱和精力。一想到要为了凭空捏造的罪名付出这么多心血,她就感到相当恼怒。何况她在筹备期间,还得瞒着母亲这些事,困难系数极高。
然而就在酒拾光发布微博的第二天,楚念才刚开始准备材料,事情就有了反转。
先是一个粉丝众多、颇具影响力的读书博主发布了反盘,不仅针对原调色盘的点逐一精准回击,还从立意、主线、人设等多个方向,极有逻辑地说明了两本文的区别。
这条微博一经发出就迅速获取了广泛的认可,一直挂在相关话题的前排。此前因为酒拾光的读者更多、声势更大,议论风向还更往她那边偏一些,现在基本扳成了平手。
紧接着又有大V发博,揭露酒拾光早就不是第一次碰瓷后起之秀的作者。上次发生类似的事,是她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快要开播的时候,借此炒了一波热度。
很快这两条微博就被大量转发。至此,事态彻底逆转,舆论开始朝着倾言的方向一边倒,认为酒拾光就是靠这种方式来蹭热度,给新秀作者造成了无妄之灾,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就连一开始支持酒拾光的人,也有不少幡然醒悟,感叹自己年少无知成了帮凶,跑去给倾言道歉和打赏。
最后事情以酒拾光实在扛不住压力,在大众的声讨下,对倾言公开道歉并做出赔偿收尾。
这场风波突如其来,爆发得猛烈,结束得却也意外的利落。楚念本来都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完全没想到这么顺利就解决了。
她也疑惑过,为什么会突然冒出这么多帮她的大V,解了她的燃眉之急,而且发的博都能一直挂在热门的位置。但需要她解决处理的事情太多,一忙起来,也就把这些疑问抛在了脑后。
最后楚念真诚地向所有为她发声、帮过她的人道了谢,拿收到的赔偿给大家发了红包,算是给这事画上了句号。
直到那天季云培告诉她,楚念才知道,那些如有神助般突然出现的大V,究竟是从何而来。
泊原连自己被恶意刁难,遭受不公对待的时候,都没动用过任何人脉和资源,却唯独为了她的事破了例。
那这一次呢?
“你最近是在筹备怎么对付赵容平吗?”楚念问。
“嗯。”泊原点头,神色淡淡地纠正道,“准确地说,我见了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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泊原早就预料到,在《赴你年少之约》开播前,赵容平必然会采取一轮行动,也猜到会跟楚念有关,只是没想到,招数这么阴狠。
拍摄期间的那次聚餐,一听赵容平暗示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泊原就已经想跟他明牌了,否则被他抢了先机,做出威胁到楚念的事,再采取什么措施都晚了。不过当时被楚念用其他办法化解了,泊原也就没再坚持硬碰硬。
但这次,赵容平明显是看准了他不会容许任何可能伤害楚念的情况发生,即使是假视频,也足以拿捏他,便直接提出了退圈的要求,打算一击致命。
他以前不轻易动用资源,连对季云培都没透露过半个字,就是不想靠不公平的手段获得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即使是被对家陷害,被强行按头接受无理的规则时,他也只是想着凭一己之力击碎那些枷锁。
然而当面对最想保护的人时,他醒悟了一个道理。
任何规则要想打破,必须先凌驾于其之上。
正如高中时,他以文化课专业课双料第一的高考成绩,证明了艺考生也可以平衡好学业,打破了传统的普遍观念。同理,像楚念那样成绩优异的学生中途改走艺考路线,也不一定就是误入歧途。
而现在,他也要以绝对优越的高度,粉碎上位者制定的规则,将倾斜的天平重置。
泊原跟赵容平的见面地点约在了容夏影视在栖宁的分公司。
即使只是个分公司,那大楼也修得气势恢宏,颇为壮观。赵容平派了秘书来接他。虽然泊原戴了帽子、墨镜和口罩三样出行标配,从走廊穿梭而过时,还是吸引了四周的众多视线。
尽管大多人已经在公司里见惯了艺人出没,可眼前这位肩宽腿长的身形和走路带风的气场实在过于吸睛,令众人纷纷猜测起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秘书将泊原带进了一间气派宽敞的办公室,随后就出去了。赵容平已经在办公桌后等他,桌上的文件与书籍摆放得一丝不苟,一枝点燃的檀香青烟袅袅。
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人,事情的来龙去脉彼此已经心知肚明,再无伪装的必要。
“直说吧,你想怎么样?”赵容平问。
“赵总这么直白,不会在哪儿藏了什么录音设备吧?”泊原摘下墨镜,装模作样地环顾四周扫视了一圈。
赵容平听出了话里的嘲弄。
他本来身在外地,今天是特意赶回来的,因为泊原如法炮制,用一个查不到出处的账号发了一段视频到他的邮箱。
唯一的区别是,他发的是剪辑过的假视频,而泊原发的是实打实的真视频,记录了种种足以对容夏造成深重打击的事件。
容夏在圈内纵横多年,为谋私利下的黑手不知有多少,虽都做了善后,到底无法封锁所有消息。但要想获取这些黑料,也非等闲之辈能轻易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