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章看向陶姜。
她又做噩梦了。
浑身发抖,缩成一团。
他看着这个姿势,眉头微拧。
“陶姜。”他伸出手, 摸了摸她惨白的额头。
全是汗。
他抿唇, 拿出帕子, 半起身, 替她擦汗。
陶姜抓住他胳膊, 好像发现了温暖, 一个劲往他怀里蜷缩。
他的手微顿,握住她肩膀, 刚要推开——
少女闭着眼睛, 泪水沾湿枕巾。
他抿唇,眸子平静, 手轻轻在她背上拍了拍。
“没事了。”
他轻轻将人拉开——
陶姜紧紧抓住,救命稻草一般, 攥得手都白了:“呜呜呜别走。”
顾平章伸手,摸了摸她额头,在她背上拍了拍。
月色温柔, 清风微甜, 树枝沙沙作响。
陶姜闻到桂花甜甜的味道, 感觉嘴巴里都是甜的, 好像做了个美梦。
醒来时浑身暖洋洋的, 特别安心。像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安心了。她伸了个懒腰——
“咦?”
她感觉背后的触感不太对劲,扭头一看, 眼睛瞪大,整个人都傻了。
她猛地低头看看自己腰间的手,再回头去看身后的人。
她伸出手指着顾平章,手指抖得什么似的。
刚要张口,门被一把推开,衷哥儿兴奋地跑来,脸蛋红彤彤,眼睛亮晶晶:“嫂嫂——”
手里抓着一只蝴蝶。
门外,顾薇,婶娘和两个女孩子一起看过来,好死不死,全都跟她对上视线。
“出去。”顾平章拧眉,声音发冷。
衷哥儿站在床前跟陶姜大眼瞪小眼。
被哥哥一吓,小脸蛋上笑容僵住,眼眶里含泪,要哭不哭。
陶姜忙将小孩抱起来,手臂突然一疼。
“嘶!”
顾平章:“别动——”
他拧了眉,将顾衷接过来,起身,下地,走到门口,将他丢到外面,“哐”一声关上了门。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
衷哥儿举着蝴蝶,睁着漂亮的眼睛,站在门口,傻了。
“哇——”
哭声传来。
陶姜:“你你你——”
顾平章披上衣服,看向她。
“你,怎么睡我被子里了!”陶姜气得小脸通红。
顾平章看了一眼被褥,示意她看。
陶姜回头,脑子里轰地一声。
她恼怒:“我怎么可能跑到你被窝里去。一定是你这个诡计多端的人,故意栽赃陷害!”
“呵。”
陶姜一边穿外衫,一边警告:“本姑娘虽然天姿国色美貌无双,但是你不能占我便宜!”
顾平章在她后面铺床,闻言,他回头,似笑非笑:“为何不是你占我便宜?”
“你已不是初犯。”
陶姜:“!”
她恼羞成怒:“我才不会占你便宜呢!”
她心虚地移开视线,昂着头:“总之,这次就罢了。我不跟你计较。哼!”
她打开门,院子里众人忙装作忙碌的样子。
陶姜瞪着陶水:“二哥!你簸箕都拿反了!”
陶水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掉了个个继续筛米,戏谑:“起床了?”
陶姜扭头不理他了。
婶娘忙将拿反的锅铲换过来,手忙脚乱之下掉在地上,正好落在陶姜眼前。
“咳咳!”她转移注意力,“陶姜,你看看今日这乳茶煮得怎么样?”
陶姜拿勺子舀了一口,尝了尝:“可以了。”
她今日是伤患,不让她干活。
她便蹲在后门,逗衷哥儿玩。
两人看着隔壁墙头伸出来的杏枝,一个比一个馋。
陶姜推推衷哥儿:“你去摘。”
衷哥儿迟疑:“嫂嫂摘。”
两人仰头看了半天。枝头上有一颗已经红了,鲜嫩欲滴,一看便很好吃。
陶姜眼巴巴看着。
衷哥儿咽了咽口水。
“用石头丢?”陶姜装作不经意地丢了块小石子上去。
噼里啪啦一顿响,“梆”地一声,石子掉下来砸在她头上。
陶姜傻眼,捂着脑袋,跟衷哥儿面面相觑。
“该你了。”陶姜聪明地捡了个比刚才大的小石子给衷哥儿。
她强调:“这个石头比刚才的小多了!”
小孩拿着,看看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看看小手心里的石子,抿了抿花瓣似的小嘴,下定决心冒险。
他憋了一口气,努力往树梢一扔——
石子噼里啪啦穿梭在枝叶间,叶子倒是打下来不少。
杏子,一个也没有。
陶姜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仰头盯着石子的轨迹。
“当!”
“啊!”她捂住额头。
衷哥儿傻眼,呆呆地看着她额头的大包,再看看脚下的石子。
一大一小两个石子整整齐齐对比明显。
陶姜吹了吹刘海儿,循循善诱,指着地上的叶子:“你看,刚才差点就打下来了!就差一点点!”
“嗯!”衷哥儿信心满满。
陶姜给他一颗比刚才都大的石头。
她强调:“这个比刚才的还小呢。”
衷哥儿信以为真,咧嘴傻笑一下:“嫂嫂,看衷哥儿。”
陶姜仰头,看着石子在枝叶中穿梭,“打下来打下来!”
她握拳,一脸激动,“快了快了!”
眼看着要碰到那颗红彤彤的杏子,石子居然以毫厘之差擦身而过。
她蹲在衷哥儿旁边,两张脸同样失望。
想到什么,她开始默默后退,并且捂住了脑门。
突然,“吧嗒”一声,什么东西掉在地上。
陶姜猛地抬头看去——地上那红彤彤黄澄澄的,可不就是那颗杏子!
她喜极而泣,忙跑上前。衷哥儿直接笑出声,咯咯咯跑过去。
两人蹲在那儿,捧着一颗杏子,四眼发亮。
陶姜笑眯眯地掰开,拿到眼前认真辨认,颇有考古学家研究出土文物的专注。
她将没核的一半给衷哥儿,“看,两半一模一样多!”
衷哥儿疑惑地看着她手里那明显三分之二多的。
陶姜大言不惭:“你看,这半个都是杏核,不能吃的!还是你的这一半多。”
“嗯!”衷哥儿激动了,举着半个黄澄澄的、气味香甜的杏子。
陶姜偷偷笑了两声,正要吃,眼前出现一双脚。
她笑容一僵,腿先后撤,摆好姿势。
人刚扭头,腿一迈,……迈不动。
后颈被抓住了。
顾衷吓得小脸僵住,咻地将杏子塞嘴里,手往身后一背,嘴巴里鼓鼓囊囊:“锅锅,妹偷!”
顾剑嘴角抽抽。
陶姜额头上两个大包,红红的,头发里都是树上掉落的飞絮,两个人跟地里钻出来的一般。
顾平章气得笑了。
两个人垂头丧气地跟进去,跟两只耷拉着脑袋的小狗。
顾衷吃得流口水,一路走一路品尝,简直把陶姜嫉妒坏了。
她就犹豫了那么一下子,那半个杏子就被顾平章收走了。
可恶。她还没尝到味道呢!
顾衷还仰头冲她悄悄道:“嫂嫂,好甜!”
闻言,陶姜更加心痛。
顾平章坐在椅子上,两人可怜巴巴站着。
陶姜眨了眨眼睛,抓住顾平章的手:“你还我杏子,我捡的。”
顾平章举起手,她够不着。
“捡的?”
陶姜踢衷哥儿一下,忙道:“捡的,风吹下来的!你看,地上好多叶子呢!”
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碰了一下,皱眉:“额头怎么弄的?”
“嘶!”
陶姜讪讪:“被树枝子砸到了。”
她理直气壮伸手:“杏子给我叭!”
顾平章看了看杏子,看看陶姜眼巴巴的样子。
“你多大了?”
“十六。”
顾平章:“你跟衷哥儿比,光长个子是不是?”
陶姜闹了:“你不要人身攻击!”
顾平章叹口气,将杏子给她。
陶姜这才眉开眼笑:“夫君你真是个好人。”
“呵。”
顾平章冷嗤一声。
半晌后。
陶姜用脚将一颗小石子踢来踢去,满脸心虚。
顾平章负手而立,声音冰冷。
“打扫干净。”
衷哥儿抱着比他人高的扫帚,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泪珠儿,红着眼睛抽噎。
地上都是打下来的树枝和叶子。
他委屈巴巴看一眼陶姜。
陶姜尬笑:“啊哈哈。”
她嘀咕,好一个顾平章,搞离间是不是。
顾薇和婶子边嗑瓜子便瞧热闹:“衷哥儿是不是打人家杏子了?瞧瞧这一地的叶子。”
陶姜瞅了一眼,嘀咕:也不是很明显啊,不就是落了一圈……咳咳,好吧,是有点明显。
衷哥儿心虚低头,埋头快速扫。
大家哈哈大笑。
衷哥儿抿唇,抽噎着委屈:“嫂嫂也打。”
陶姜拿瓜子的手一僵。
她丢掉瓜子,立即跑过去拿过扫帚,叉腰指指众人:“真是的,多大人了欺负小孩子!我帮衷哥儿扫!”
她三两下摆出秋风扫落叶的气势。
一顿操作猛如虎。
大家嘴角抽抽。
陶姜抹了把汗,喜滋滋回头一看,“额——”
好家伙,她分明扫了呀!怎么看起来比刚才还乱了!
她挠挠头,尬笑:“啊哈哈哈。”
婶娘看不过去,走过来:“你瞧,这样扫,你那是练武呢?哪有抡来抡去扫地的?”
顾平章扭头走了。
陶姜松了口气,丢开扫帚,喜滋滋地跑过去抱住婶娘,“噢耶!还是婶娘好!顾平章好吓人。”
衷哥儿狐疑地看她两眼,扭头吧嗒吧嗒跑了。
陶姜傻眼,完了,小家伙生气了。
正要追呢,后巷里三三两两走来几个衙役模样的人。
“死了一夜了”。
“尸体都泡囊了。”
“活该,听闻京城里来了大人物,他上赶着巴结,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嘘,他家耀武扬威惯了的,可还记得刘瘸子?被他岳家抢了生意,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他那婆娘拿刀上衙门讨公道呢?还不知道死到临头了。得罪了谁都不清楚。”
“嘘!那可说不得,快回去复命!”
那些人见了陶姜在门上,立即噤声,一溜烟走了。
木板上抬着一块破布盖住的东西。
陶姜好奇地看了一眼,蓦地,一只手臂掉下来,青肿紫涨,软绵绵地晃来晃去。
手指上偌大一个宝石戒指。
不是孙世桉身边那马屁精是谁?
她骇得后退一步,被门槛绊倒,一只手抓住她,将她带进去,关上后门。
“吓死我了。”她拍着胸口,脸色煞白,一只手紧紧攥住顾平章。
“忘记看到的,不要声张。跟你没关系。”
陶姜吓傻了,那一截死人手臂晃来晃去,她浑身发冷。
“陶姜。”
顾平章揉了一把她的头。
陶姜条件反射:“不许动我头!”
“你再不去看衷哥儿,别想他再帮你干坏事。”
“我,我哪有让他干坏事!”
“他哪次挨揍不是你撺掇?你便是这样当人长辈?”
陶姜心虚,哼一声不理他了,扭头噔噔噔跑去挽回小朋友的信任。
第55章 055
055
适逢八月, 皇帝任命的学政来松江主持院试。
松江府各州县考生齐聚华亭,统一接受学政考核。
大多数考生跨山越水而来。
有些考生家贫,同时参加县试、府试、院试, 其花费巨大,对考生来说无力承担。遂有些考生不参加县试、府试,直接来府城, 向学政官申请补考。
府试未参加者, 补考一次, 县试、府试均未参加者, 两次都要补。补考后皆可参加院考。
跟院试比起来, 县试、府试录取不限额, 非常宽松。
这都是陶姜这些日子从读书人嘴里听来的。
她每日在店里忙碌。
因着店铺临近府学,离书斋和茶楼不远, 破文海棠废文都在抠裙更新五佴斯九零爸乙九二附近学子云集, 奶茶供不应求,凡读书人都要来上一杯。
她每日听这些学子辩论经文, 讨论院考情况,可算是大开眼界。
这古代科举, 跟现代高考,真的是差不多啊!
现代高考,有录取名额之争, 资源不公平之争。
比如人口大省, 几十万考生竞争几百个录取名额。
而人口少的省份, 几万考生竞争同样的录取名额。
从而引发按区域取额不公平的争论。
这样的情况, 在大业科举中也是存在的。
江南文风盛行, 读书人众多,实力普遍较高, 竞争压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