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参加考试,同样水平的士子考中的概率要远远低于其他文风不盛的地区。
因此,便有些士子想方设法到录取率较高的地区参加考试,以增加中式机会。
这就跟现代家长为了孩子高考,把江苏、河南的户籍迁到北京、天津之类的,是一样的道理。
同样的水平,换个地方,就能上清北了。
在大业朝,这种假冒户籍参加科考的,属于违法行为,被成为“冒籍”。
科举对户籍核查非常严格。
除了登记籍贯、姓名、年龄、三代履历、身貌等。还要同考的五人结伴,由本县廪生出结作保,确保其系本县籍贯、且出身清白。①
不然你江南的考生跑到甘肃参加考试,实力碾压,把甘肃的取用名额都占了,甘肃考生要哭晕。
“听闻有太仓人士冒籍参加贵州科考?”
“我在府学也有所耳闻。”
“不甚稀奇,每年都有。”
大家喝了茶,议论了八卦,再美滋滋地吃着炸鸡。
“这炸鸡奶茶我已然离不开了。每日都念着。”
“谁不是!可惜离了华亭便吃不到了。”
“我要趁着还能吃到多吃一些!”
陶姜得意地笑了。
这些日子生意很好,华亭分店已然步入正轨,陶水和婶娘便立即去扬州,准备第三家分店事宜。
他们带走了穗子和高野。
顾薇也要跟着去,陶姜允了。
这样一来,华亭便主要由翎儿负责。
陶姜任命她为暂行店长。
小姑娘高兴得圆脸红润。
店长的担子不小,得统筹采买、食材准备、销售情况、每日对账、管理店内人员、处理大小突发事件等等事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正好让她早早接触,历练几个月,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人手实在太缺了。
她又让翎儿做主,自己在旁观察,招了几个新人。
都是一些太仓逃难来的,饿得面黄肌瘦。
陶姜不拘他们的年龄,只要他们品行好,忠厚勤快,不是那起子偷奸耍滑奸邪之人,都给机会做工,让他们可以混口饭吃。
鉴于青浦县流民之事,她这次跟翎儿乔装打扮成黑不溜秋的男子模样,带上顾剑。
华亭牙行与青浦比起来繁盛很多,人来人往,极为热闹。
牙行里等着打零工的人很多,契约全看个人和雇主意愿,可以契一两个月,也可以好几年,最长十年。
当今皇帝耳根子软,但也仁慈。大业律,不允许随意打杀下人。
比起以前下人是主人的财产,随意打杀了,他们的处境稍微好了一些。
也只是一点,若是吴国公府这样的,打死个官员皇后都能包庇呢,就像前日里死的那个,在华亭都没有一点风声。
更何况平民。
翎儿目光在一个个面黄肌瘦的人群中搜寻。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要招工,最起码可以混口饭吃。
陶姜招手,让身后的人将带来的饼子都发下去。
她不希望这些人饿着肚子,再发生青浦县那样的事情。
“别抢!每人都有!”
高海身后几人抬了四个大框,每个里面满满都是烙饼,烙得瓷实顶饱,还夹了糖,他挨个发。
有个颤巍巍的老人领着个小孩,被后面的大汉一把推倒。
几个身强体壮的大汉大摇大摆插队。
老人被推倒在地,小孩跪在旁边哭得伤心:“爷爷!”
陶姜看见了:“顾剑。”
顾剑抱着竹棍走过去。
绷着小脸。
那几个大汉知道他是雇主身边之人,笑嘻嘻道:“小郎君,牙行规矩便是如此,有吃的,自然是老大先来。”
顾剑抿唇,他抽出竹棍,劈向大汉。
那汉子大叫一声,倒地抱着脚痛呼。
“你们,退后,按顺序排队。”
那几人也就是力气大些,在难民里抢抢吃的,作威作福,哪里想到这个小孩如此厉害。
一看便是练家子。
他们立即抬起老大跑到了最后。
顾剑将老人扶起来,才回到陶姜身边。
陶姜真欣慰。
她夸奖:“干得漂亮!”
顾剑抿唇,压了压上扬的唇角。
陶姜忍不住揉了一把他的头。
顾剑嫌弃往一边挪了挪。
陶姜:“……”
“孩子长大了。”陶姜叹气。
顾剑别扭地挪过来。
陶姜唇角上扬,狠狠揉了一把!
嘿嘿。
顾剑这么别扭可爱,肯定不会是书里那个杀人魔鬼了。
每个人都拿到了饼子,个个狼吞虎咽。
翎儿确认了大家各自的本事,最后挑了六个人。
带孙子的老爷爷也带走了。
原来这老爷爷以前在太仓县做账房,发大水的时候儿子媳妇都被水冲走了,只有他和孙子逃难至此。
人家嫌弃他年龄大,都不肯雇用。
他带着小孩子,有一口吃的也先给孙子,饿得皮包骨头。
当然孙子也好不到哪里。
那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跟顾剑一样年龄,比顾剑小一个头,看起来跟七岁的云姐儿一样瘦弱。
祖孙俩脚上连鞋子也没有,用碎步包着,脚上全是伤口。逃难的时候就这样赤着脚跋山涉水,空着肚子。
爷爷身上衣服破得不成样子,露出来的胳膊和小腿如同枯木。
头发稀疏,脸上都是皱纹。
两只手跟老树皮一样,龟裂干枯,掌心干涸的口子有铜钱那样深。
两个人,跟两个骷髅一样。
得知这家人愿意雇用他,老人感激得涕泪横流。
这次雇的人有老有小,有男有女。
主要是品行好。
方才发放饼子的时候,他们即使饥饿,也不欺负弱小,甚至能将自己一口吃的分给更需要的人。
陶姜几个都看在眼里。
回去后,翎儿安排这几人梳洗休息,晚些时候对他们进行培训。
那个小孩子叫平安,说什么也要干活。
翎儿便分配他跟衷哥儿一起玩。
晚上。
顾平章看书,陶姜坐在对面,拿了一张纸写方案。
她盘膝坐在椅子上,写了一页又一页,很是认真。
她写得眼睛都干涩了,不由揉了揉。
“写什么?”顾平章平静的声音响起。
他视线扫过,纸上字迹工整,概述清楚,逻辑分明。
他忍不住拿过一页,一目十行扫完,看向陶姜。
“扩张计划?五险一金?养老制度?”
陶姜夺过来:“哎呀,这是我做的策划。”
见顾平章眸子里难得的疑惑,陶姜清了清嗓子,得意道:
“我日后要将炸鸡店开遍大业,这样大的生意,得做好规划,而这样大的摊子,雇用之人不在少数,我准备拟定一系列与销售业绩挂钩的工钱制度、员工福利、以及员工退休后的养老制度。”
“我还准备拿出一部分钱,在每个地方建立育幼院,那些无处可去的孩童,无处可依的老人,无力为生的女子,我希望可以为他们提供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
顾平章半晌没有说话。
陶姜脸上满是认真,还有对自己的计划必会实现的信心。
她的脸映在灯火里,瞳孔里是晃动的烛光,近乎神圣。
顾平章手指攥了攥,他抿唇,眼睫一颤,视线扫过纸上工整的字迹。
“哦对了!”陶姜蹬蹬蹬跑到箱笼前,翻箱倒柜,将东西全都倒出来,翻得满头大汗。
“找什么?”顾平章忍不住道。
“我的包袱呢?”陶姜着急道,“我从金田村走的时候一直带着的!”
顾平章揉了揉眉头,起身缓缓走过去,站在她面前,淡淡道:“让开。”
陶姜哼哼:“你知道在哪?”
顾平章直接伸手,抓着她颈子将她拎到一边。
然后就露出了她屁股底下的包裹。
陶姜:“……”
她闹了个脸红,别别扭扭:“啊哈哈哈,什么时候跑到这里的!”
她转移注意力:“不许再拎我领子!”
说着,她抱起包裹,蹬蹬蹬跑到桌前,朝顾平章招手。
“何物?”
陶姜神秘兮兮道:“这可是能改变大业命运的好东西!”
顾平章皱眉:“日后这样的话不要在别人面前说,会招来祸端,你可知?”
陶姜毫不在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这也杀身之祸,那也杀身之祸。”
顾平章见她没心没肺,抿唇。
陶姜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
不大的包裹。
“你瞧!”
顾平章视线一顿,“这是——”
陶姜眉开眼笑,眼睛里晃动着烛火:“种子呀!这是稻种!”
顾平章手指攥紧。
陶姜拿起一包袋子上缝了“矮株”的种子,冲他得意地晃荡:“你看,这些稻种,种出来的稻子杆低,不容易倒伏。”
她又拿出一包,洋洋得意:“这包是所有种子里稻穗最大,最重的!”
“这些,作何用处?”顾平章声音沙哑。
陶姜叉腰:“哼,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世上有一种本事,便是用这些稻种杂交,种出世上产量最高的种子。”
她额头上有热出来的细汗,鬓角头发微微汗湿,贴着雪白肌肤,眼睛极亮,亮得近乎刺眼。
说着,她又皱眉:“可这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可能要几年,也可能十年,几十年才能成功。”
她很快又高兴起来:“不过我一定能成功!”
毕竟她踩着巨人的肩膀。她跟着妈妈看过所有文献,只要照着做一遍,总会成功。
顾平章沉默着。
陶姜得意地看他一眼:“哼,让你小瞧我,本姑娘最不擅长的是力气活,我能干的事情多着呢!”
顾平章:“你要种稻子,哪来的田地和人?”
他轻笑一声:“你也不会种地。”
陶姜小脸一僵。
“额……”
“不如你请我帮忙,如何?”顾平章懒洋洋道,“看在夫妻份上,我勉为其难帮你。”
陶姜狐疑地看他:“什么要求?”
她皱着脸沉思,这厮不会在挖什么陷阱吧?
好像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我出地,替你找擅种稻之人。”
陶姜更怀疑了:“这么好?”
顾平章点头。
“你有这么好心?”
顾平章:“……”
“不要便罢。”他收拾书本,扭头就走。
“等等!我答应!”陶姜忙将人拉住。
哪有便宜不占的?
“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有钱给你哦!”
“不必。”
“你哪来的钱和人?”
“交友广泛,总有一些有地有人。”
陶姜眼神复杂,看着他精致出尘的脸,嘴角抽了抽。
“你——”朋友知道你这么能薅羊毛吗?
真为那些朋友捏一把汗呐。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她摇摇头,管他呢!
她美滋滋地伸手:“一言为定!”
顾平章失笑,手指微动,缓缓伸出,慢慢握住她的手,手指攥紧。
“你手真冰!”
她的手热乎乎的,跟人一样,太阳一样,永远闪耀。
第56章 056
056
顾平章整日写文章看书, 偶尔受邀与同窗清谈辩论,对于院考,他一贯的平静。
婶娘和顾薇都去了扬州开新店, 家里只陶姜。
她对顾平章考试那是完全不担心,翎儿和新来的几个听说这家郎君要院考,还纷纷紧张担心呢, 她则该干嘛干嘛。
还有个衷哥儿, 每日被顾平章压着背书, 背不出来要打手心, 整日哭唧唧的。听说哥哥今日去院考, 乐得鼻涕泡都冒了出来。
顾平章:“每日写十张大字, 我回来检查。”
衷哥儿人傻了,笑容僵住, 眼泪要掉不掉。
“扑哧!”
陶姜笑得捶地。
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哥哥文章千古,弟弟不爱读书写字。
院试分两场进行, 第一场正试,试以两文一诗。第二场覆试, 试以一文一诗。①
陶姜趁着学子云集,也做足了奶茶炸鸡的广告工作,为扬州新店造势。
黑底金字匾额的中华炸鸡店内, 生意红火, 人来人往。
往往是一个座位人刚走, 立刻有新的客人瞅准空子赶紧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