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挤来挤去,陶姜踩了这个的脚,扯了那个的衣裳。
她自己也一样。
明笙给她梳的灵蛇髻歪七扭八,心爱的鹿皮小靴子脏兮兮的。
顾平章叹了口气。
陶姜挤到了一个妇人,对方大嗓门:“谁啊!哪个不长眼的挤老娘——”
妇人扭头瞧见顾平章的脸,嗓子里的声音一下子细下去,柔情似水:“郎君请——”
陶姜一看这座山终于移开,立即趴到柜台前:“给我来一碗牛肉羹!”
顾平章缓缓站在她身后,挡开故意挤来的人。
那几个人被他眼神一扫,立即心虚地缩到了人群里。
陶姜抹了把汗,掌柜的将碗端上来,她低头便贴着碗沿轻轻啜了一口。
“哇!”
她眼睛亮晶晶地抬头。
顾平章:“好吃?”
陶姜猛点头,她将碗推过去:“你尝!”
顾平章视线在店内一扫。
他垂眸,拿起勺子,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陶姜四处张望,等她回头一看,眉头一跳。
她立即拿过勺子:“你怎么吃这样快!不能吃了,剩下都是我的!”
她端起碗,咕嘟咕嘟将大半碗都灌了下去。
“啊!好好吃!”
顾平章拿出帕子,嫌弃:“擦。”
陶姜将碗放下,狠狠拿过帕子,在脸上一通胡擦:“哼!”
她气呼呼扭头往外走。
街上的人流全都是往宣德楼去的。
陶姜不由也开始好奇。
方才在门缝里看不太清,听说宣德楼上届时赏赐不断。
她也想看看了。
街上搭了很多乐棚,还有皮影戏棚子,陶姜在那里看见好多走丢的小孩子,家长一路跑来找。
一路上乐声不断,人声鼎沸,隔着好几里,都能听到城门口乐棚的奏乐声。
简直是全民同乐。
顾平章说元宵城门通宵不闭,不宵禁。
宝马香车,火树银花,人流如织。
好些穿绫罗绸缎的贵族子弟,边走边唱,左右门户笙歌起舞,往来人群提着花灯,满面春风,兴致盎然。
陶姜走啊走啊,小腿肚都酸了。
“宣德楼还没到吗?”她问顾平章。
顾平章淡淡道:“到了。”
随着他话音落下,远处山呼万岁,地动山摇,如雷震响。
陶姜立即踮起脚,伸长脖子,可是什么都瞧不见。
她急了,抓着顾平章:“是不是皇帝出来了?”
“嗯。”
“我看不见!”
“你矮。”
陶姜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她转了两圈,一个劲拉顾平章。
顾平章不得不低下头,问她:“做什么?”
陶姜羞涩对手指:“夫君,那啥,你能不能,能不能——”
“不能。”
顾平章直起身,目视前方。
不知道皇帝做了什么,前方人群传来山呼海啸的万岁。
陶姜急死了。
她仰头看顾平章,嘀咕:“小气鬼。”
她看到旁边有个大哥,身强体壮,个头比顾平章还高。
她鼓了鼓勇气:“这位大哥!”
对方被她吓了一跳:“小,小娘子,有何指教?”
“劳烦将——唔唔!”
一只手伸来,将她的嘴巴捂住。
陶姜瞪顾平章:“放开窝!”
顾平章在她面前蹲下。
陶姜还是瞪他。
“不是要背?”顾平章的脸隐在灯晕中,声音很平静。
陶姜立即顺杆爬到他背上。
顾平章缓缓直起身子。
“再往上一点!”
她说着,很是不客气地往上爬了爬,就差爬在顾平章头上了。
旁边的壮汉默默往后挪了挪,将自己藏起来。
方才那郎君看他一眼,眼神好可怕。嘤嘤嘤。
陶姜终于看清了城门楼上的情景。
皇帝戴着纱帽,身穿红袍,身前一张桌子,桌子两旁是侍卫。前方一道帘子遮住大半身形,外面站着手持伞和扇的侍从。
宣德楼上不时飘下“金凤”,据说上头写着皇帝的赏赐,金凤飘到哪家的帐幕里,哪家就得赏。
“金凤”每飘下一次,百姓就山呼万岁,声势浩荡,地动山摇。
城楼下各家大臣的帐幕里笙歌乐舞不断,简直像是比拼现场。歌姬放声高歌,此起彼伏,人群山呼喧闹,如沸水蒸腾。
热闹极了。
华灯初上,火光遍地,街巷亮如白昼,灯火满城。
陶姜就这样爬在顾平章背上,跟着人群大喊万岁,跟着人群尖叫,跟着人群高歌。直喊得嗓子发哑,冻得脸都僵了,城门楼上升起小红纱灯,人群开始往外移动。
顾平章道:“皇帝回宫了。”
陶姜听见大街上一阵甩鞭子的声音,紧接着彩山上数十万盏灯全都熄灭。
人群开始往南。
陶姜不想走路了,她假装迷迷糊糊爬在顾平章背上:“我们去哪?”
顾平章竟也没将她丢下来。
他缓缓跟着人群走,慢悠悠道:“大相国寺。”
“不回家吗?”
“你想回?”
陶姜摇摇头:“不回,要去大相国寺。”
于是顾平章就背着她走。
陶姜打定主意,要赖到顾平章将她丢下去为止。
她等啊等,一路上好些贵族的马车越过他们哒哒哒往前。
顾平章竟一直没开口。
就在她都有些不安,觉得自己是不是过分了的时候,顾平章开口了。
他抬头看着眼前,道:“到了。”
陶姜才注意到这里也是极热闹的。
大殿前有官家乐队吹拉弹唱,丝竹管弦之声不断。
她假装不经意地从顾平章背上滑下来,仰头张望。
“好漂亮!”
寺里游廊上挂着“诗牌”灯,牌子是木头的,镂空刻字,外罩轻纱。
有点类似后世西安大唐不夜城写满了诗歌的牌子。
“火树银花合,新桥铁索开。”①
“天碧银河欲下来,月华如水照楼台。”②
……
后世在木牌上挂了小彩灯,而大相国寺的诗牌,则是在木牌里放了烛火。
用诗歌刻字的木牌做成灯,一排排悬挂在游廊中,美不胜收。
听说达官贵人的家眷都提前占好了席位观赏水灯。
九子母殿,东西塔院各色灯争奇斗艳,光彩夺目,通宵不歇。
一晚上来上香的人络绎不绝,陶姜拉着顾平章这里要看,那里也要看,跑来跑去,将自己跑累了。
最后放完一盏水灯,她趴在栏杆上,脸蛋红彤彤的,缩在雪白的狐狸毛领中:“顾平章,好累哦,走不动了。”
顾平章:“所以?”
陶姜张开手,厚着脸皮:“为了锻炼你,你背我回去叭!”
顾平章嗤笑一声:“我拒绝。”
陶姜:“夫君~~”
顾平章直起身,淡淡道:“起来,自己走。”
陶姜扭过头:“我不回去了,反正这里管斋饭,一晚上也不关门,我就睡这儿了!”
她潇洒挥手:“你走吧,我不会跟婶娘打小报告的。”
只留下个圆圆的后脑勺,一顿一顿地在打盹儿。
顾平章抿唇。
陶姜撑着下巴,眼睛半睁不睁间,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
然后她整个人就到了顾平章背上。
她懵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等他们出了大相国寺,她才惊呼:“顾平章!”
“还记得那个送我珠串的和尚吗?”她说着挥了挥手腕,上头念珠被她盘得光可鉴人,足见喜爱。
顾平章嗤笑一声。
陶姜缩了缩脖子:“他说是大相国寺的和尚,别是骗人吧?”
顾平章:“闭嘴。”
陶姜果断闭嘴,嘀咕:“小气鬼。”
顾平章的背真宽啊。
她脑袋一点一点,不知道何时睡着的。
一轮圆月高悬,满城灯火。
月光洒在地上,寒气自地面浮起,笼成薄雾。
顾平章缓缓走在热闹的街巷,走过人声喧哗,走过笙歌乐舞,走过人间烟火……
他背上的重量很轻。
压在心上,却是沉重的。
少女的呼吸撒在颈间,甜甜的香气萦绕鼻端,那是桂花糕的味道。
他呼出一口白气,看向东方天际。
红霞既出。
他的眼睫、眉毛上结了冰霜。
他走了一夜。
“吱呀——”
推开家门。
“郎君和小娘子回来了!”
他轻轻将人往上揽了揽。
*
过完了元宵,就得忙招人。
这么大的地方,总得有人打扫。
开店的事也要提上日程。
陶姜在院子里鼓捣新品事宜,其他人进进出出忙得脚不沾地。
土豆短时间内供应不上,薯条只能搁浅。
光卖炸鸡奶茶,品种有些单一,陶姜思考了很久,做了个决定。
明笙和小鲵给她打下手。
终于在做了无数碗面,家里的老鼠见了面都躲着走以后,陶姜成功了。
她黑头土脸从厨房跑出来:“成功了!哈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大家看着她手里的碗。
“面?”大家怀疑。
陶姜道:“这可不是普通的面!”
她拿来一只海碗,将一块邦邦硬的面饼放进去,眼睛亮晶晶的:“看好了啊——”
她跑去提来一壶开水,往面饼上一浇,拿盘子盖上碗口。
大家面面相觑:“为何要泡?不煮能吃?”
陶姜得意洋洋:“能!”
大家隐约闻到了香味,纷纷凑近:“当真能吃?面没有煮,那不是生的么?怎么吃?泡这样久,面都坨了,化成面糊了。”
陶姜等时间够了,将盘子掀开。
那一瞬间,面和调料的香气溢出。
陶姜给每人分了一筷子。
她自己迫不及待,立即嗦了一口。
面条经过油炸,不失筋道与香浓,牛肉粒入口即化,浓汤鲜香。
一口下去,陶姜简直要落泪。
“呜呜呜我终于吃上泡面了。”
其他人只分了一口。
荣哥儿都要哭了:“嫂嫂,还要。”
“陶姜,这面太好吃了!”婶娘发现了商机,“只用开水便能冲泡,这玩意能发大财啊!”
她立即开始盘算:“走南闯北的商人需要,赶考的士子需要,我们可以大量做!”
“陶姜!我还想吃!”婶娘一脸馋。
“我也想吃!”
*
国子监周围很热闹,是个繁华商圈。
他们的店铺,就在国子监朝南一里处拐角,占了两个门面。
这家店很大,乃至于有些气派。
毕竟要作为总店,得有总店的气势。不能让人看扁了。
这样大家到了别处,说起中华炸鸡店,会说,那家店东西很好吃,京城的店很气派。
陶姜他们花了些日子装修,桌椅板凳,柜台匾额,一律是统一配色。
陶姜还收购了个倒闭的粮店,专门负责生产方便面。
这里没有大机器生产,方便面价格一下子没办法打下去,生产成本在那放着。
一块面饼经过人工捶打,拉扯,切割,油炸,烘干,包装,目前只能供应本店需求。
陶姜画了一页宣传图,去书斋请人印了一千份。
花的钱不少,但打广告是必须的。
他们备足了原料,培训好了人员。
终于,二月二龙抬头这日,京城总店开业了。
做宣传还是有必要的。
前一百人免费试吃的吸引力是巨大的。
这不,一大早还没开门,店外已经挤满了人。
全都是拿到了免费试吃的传单,跑来试吃的。
比起旁边一家新开业的炙鱼店,他们家太热闹了。
人都是爱热闹的,瞧见这里聚集了许多人,不禁停下来观望。
陶姜一一核对传单号码,按号码分发木牌。
“大家别急,前一百个都是免费的,每人送本店招牌炸鸡,奶茶,或者红烧牛肉面一份。”
店里有五十桌,可容纳三百人。
这一百人坐下,就占了一小半。
后面又涌进来一大批人,又占了一半。
一下子都没地方坐了。
店员带着黑底红缘的帽子,穿着围裙,在顾客中间轻手轻脚跑来跑去。
他们拿着顾客的单子,按桌号传到餐口。
配餐人员配好餐,喊桌号。
前面十几个人大都选了一样自己最感兴趣的。
最受欢迎的莫过于炸鸡了。
毕竟是鸡肉,看起来性价比最高。
尤其炸鸡的香味那样霸道嚣张,闻见的看见的就没有不受吸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