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也没说什么,让家里带来的丫头跟上。
她顾及身上的痕迹,让丫头将衣服放下,在外头等着。
顾剑非要寸步不离跟着,这下也跟小丫头一起等在外头。
陶姜的鼻子很灵敏。
她能闻见顾平章肌肤上淡得几乎闻不见的冷香,也能透过门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她拿起新衣物的时候,闻到屋子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气。
非常非常淡,常人根本闻不到。
她以为谁在这里受过伤,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蓦地,她突然觉得身后有什么。
非常奇怪的直觉,但她就是感觉到了。
刚回过头,脖子一疼,她眼前最后的景象,是太阳洒下门窗,屋子里一片春光灿烂。
*
陶姜醒来的时候,身处黑暗中,手脚被紧紧绑住,绳子嵌进肉里,血腥气涌满鼻腔,她疼得眼睛发红。
嘴也被塞住了,说不出话。
未知的恐惧令人害怕,像一只张开血盆大口的蛇,悬在头顶。
她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使劲转着眼睛,试图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身下是粗糙的砂砾,她脸颊贴在地上,能听到水流的声音。
在一个山洞里。
应当还在城外,离孟庭湘的庄子不远。
她的眼睛被蒙住了,什么也看不见。
也没有人说话。
黑暗增加了恐惧,她呼吸不上来,额头满是冷汗。
她喉咙里发出嘶吼,因恐惧而颤抖。
压抑,害怕。
眼泪不停流下。
她像一只案板上的鱼,苟延残喘,不知道猎人的刀什么时候落下。
大脑混乱中,她仿佛看见了遥远的场景。
“救救我。”稚嫩的声音奄奄一息。
黑暗的柜子里,躺着一个小女孩。
她穿着粉色公主裙,头发不复整洁,乱糟糟的,躺着一动不动。
眼睛无力地翕合着,死亡爬上她的身体,凝视着她。
“救救我。”小女孩无力地呐喊。
然后,她听见柜子上的锁掉在地上的声音。
轰地一声,柜门打开,世界明亮灿烂。
陶姜猛地回过神来。
对黑暗的恐惧渐渐散去。
那个向她泼茶水的丫头是故意的,换衣服的房间也是刻意安排。
是孟庭湘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这中间可以做的手脚太多。
在黑暗中等死的感觉很糟糕。比起死亡,更可怕的是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伤害。
如果有人要一刀一刀割她的肉,她也只能任人宰割。
害怕令她浑身发抖。
寒冷顺着冰冷的地面渗入肌肤,渗进骨髓。
她缩在地上,冷得打颤。
她醒来这么久,弄出了细碎的动静,却没有人出声。
她身上的血腥气太重,已经闻不到那个带着血腥气的人了。
陶姜有种直觉,那个人还在盯着她。
这让她脚底涌上寒意。
不知道顾剑什么时候才会发现她不见了。
洞壁上水滴一滴一滴砸在石头上。
陶姜数着,数到了五千多下的时候,她已经冷得麻木,手指僵硬,快失去知觉。
一道脚步声,缓缓向她走来。
她没猜错,一直有人看着她。
她脸色煞白,不知道即将面对什么。
她被人抱了起来。
她害怕地打了个哆嗦。
这次,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她终于闻到了屋子里那股血腥。
这个人一定杀过很多人,陶姜想。
他的血腥气不是衣服上沾染的。
而是从骨子里,从肌肤里透出来的。
就像顾平章身上那股带着冷意的清香。
这人走路一点声音都没有。陶姜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带去做什么。
既然放了一个多小时都没有杀她,那说明她还有点用处。
她身上的好处,一是钱财,二是顾平章。
如果为钱,没道理不让她说话。
是冲顾平章来的。
她抿唇,心沉了下去。
山洞很深,抱着她的人每一步都很稳,仿佛丈量过脚步。
陶姜感觉到了一股近乎严苛的精准。
她有种直觉,这个人,是个很厉害的杀手。
突然,他停了下来。
陶姜感觉他身上肌肉紧绷,硌得骨头疼。
空气极静,水滴落在山石上,“滴答——”
突然,“仓啷——”一声!
长剑相交,寒气四溢,刀光剑影。
陶姜还没反应过来,又是极快的“当当当”刀剑相撞的声音。
她第一次感觉到杀手的心跳。
他在紧张。
对手很强。
是谁?顾剑吗?
顾剑不会不出声。
她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她清楚地认识到自己是人质。脖子上随时会架上一把刀,威胁顾平章。
蓦地,漫天的寒意刺破空气,拂动碎发,光是剑气,便刺得人皮肤发疼,仿佛在流血。
“当啷——”杀手的剑脱了手。
电光火石之间,陶姜被人猛地挡在身前。
那柄刺来的剑丝毫没有改变方向。
陶姜只觉得寒气四溢,被杀意锁定,与死亡对峙。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会死吗?她眼前闪过顾平章的脸。
她听见长剑刺破血肉,鲜血喷涌的声音。
血腥气弥漫,令人窒息。
仿佛下了一场血雨。
她满脸温热,血,好多血。
腥臭发烫,冰冷的身体烫得发抖。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又因为嘴被封住,只能发出难听的嘶吼。
她落入一个坚硬的怀抱,熟悉的冷香扑鼻而来。
她死死贴在他身上,喉咙里尖叫不断。
“没事了。”顾平章带着焦急的声音贴在耳边。
他手忙脚乱抓着她的手,那双手颤了一下,仿佛对着伤口无措。
手脚得到自由,陶姜扑上去,紧紧抱住他脖颈不放。
她的眼睛看不见,嘴张不开,世界一片黑暗,脸上全是一个死人的血。
她能想象到,血从他的脖颈喷出,洒在她脸上。
他脸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平章,顾平章?是你吗?”嘴巴得到自由,她立即贴上去。
“是我。我来救你。”顾平章紧紧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仿佛看不见那些血,“抱歉,是我不好。”
他眼里闪过后悔。
方才不该急着杀他,让血溅在陶姜脸上。
陶姜吓到了。
他揭开陶姜眼睛上的布,撕下中衣,替她擦脸上的血。
她脸色惨白如纸,脆弱得仿佛一戳就破。
顾平章握着她的手,看见皮开肉绽的伤,眸子里一片漆黑,唇抿成一条直线。
她死死抓着他不放:“顾平章,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陶姜瑟瑟发抖,鼻子里全是血腥味,她紧紧贴着顾平章脖颈,汲取他肌肤上的味道。
“抱歉,下次不会了。”
顾平章抱起她,脸贴着她脸颊,伸手拂开她脸上碎发,轻轻拍她肩膀,在她耳边道:“睡一会儿罢,嘘,没事了。”
陶姜瞥见地上一具黑衣身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第98章 098
098
天牢。
灯火阴森,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的声音沉闷压抑。
头发花白的老者满脸灰暗,低着头,一声不吭。
“爹!爹, 我不想死!”狱卒摁住疯狂挣扎的青年,烧红的烙铁炙热滚烫,白烟缭绕。
“滋啦啦——”烙铁接触皮肉, 肉烤熟的味道传来。
“啊!”青年发出痛不欲生的哀嚎, 凄厉扭曲, 求死不能。
“顾大人!求求你, 饶了我吧!”
他满面脏污, 十指肿胀渗血, 浑身皮肉没一处完整。
“永安!我的永安!”旁边老妇人死死挣扎,涕泪满面, “饶了他吧, 他还是个孩子啊!”
“姓顾的!你有什么冲我来!”
国公夫人保养得宜的脸短短数日迅速枯槁,仿佛失去人气的精怪, 如今与国公一样头发花白,犹如疯子。
狱卒面无表情。
任由他们痛苦疯狂, 烙铁继续烫在孙永安心口。
“滋啦啦”的声音伴着痛苦至极的嘶吼,犹如阿鼻地狱。
角落里,灯火只照到一半, 烛光昏暗, 身穿红色官服的青年坐在那里。
他以手支颐, 闭着眼睛, 苍白的脸上一片平静。
“大人。”
孙永安奄奄一息躺在邢凳上。
“继续。”顾平章冷漠。
“是。”
狱卒提起一桶水, 泼到孙永安脸上。
他脸色因疼痛扭曲,浑身抽搐, 瞳孔微缩,抖如筛糠。满脸都是眼泪,鼻涕,血水。
“顾大人求求你饶了我,求求你,我错了!杀了我吧——”
顾平章揉了揉眉宇,起身。
孙永安眼里满是期翼。
“今晚,挡着国公爷的面,将他孙府男丁挨个审讯一遍。“他一字一句,声音如地狱修罗,“明日便要斩首,想必吴国公有很多话对子女交待。”
他居高临下,如视蝼蚁,扫了眼头发花白的老者。
“是。”狱卒躬身。
顾平章转身——
“顾大人。”孙麟声音如砂纸,粗粝沙哑。
顾平章脚步顿也未顿,淡漠道:“明日斩首本官便不送了,祝国公爷到了地狱好生受折磨。”
他告诉孙麟,企图让他疼,他便让他疼千倍万倍。
最疼爱的儿子在他面前受刑。这个礼物想必他很喜欢。
“都怪你!都怪你!你做什么招惹这个疯子!”孙夫人哭着抱住快没有气息的孙永安,“我可怜的永安,永安你醒醒呜呜呜——”
顾剑抱着竹中剑一直在外面候着,浑身落满了雨丝。
顾平章出来,他抿唇,脸色苍白。
“主子。”
天昏昏沉沉,雨丝如牛毛,绵绵密密,轻轻飘飘,大雾笼住了京城,一步外看不见人。
“回去。”顾平章牵过马,一跃而上,扬鞭疾驰,如离弦的箭。
到了府前,他飞身下马,立即往主院走。
官袍衣摆翻飞,下人看见他,立即屈膝,只觉一阵风过,人已经看不见了。
“大人!”
“夫人可有醒?”
“没有,喂了药,一直睡着。”
顾平章隔着帐子看了陶姜一眼,下去沐浴更衣。
牢狱中沾上的血腥,披了一身水汽,愈发腥臭。
洗干净,他才披上干净衣裳,缓缓靠近。
陶姜安安静静睡着,脸色雪白,毫无血色。
他伸手摸了摸她脖颈。
心跳滚烫,贴着指腹,烫得指尖发麻。
他掀开被褥,将人揽进怀里,唇轻轻触碰她额头。
陶姜醒来的时候,先是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忍不住贴上去,钻进顾平章领口,贴着他脖颈肌肤,细细地去闻。
“怎么跟猫儿似的?”顾平章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
嗓音悦耳,如弦音。
陶姜抱紧他:“顾平章。”
“嗯。”
“顾平章。”
“嗯。”
陶姜在他身上蹭来蹭去,撒娇。
跟一只小狐狸一样。
顾平章忍不住亲了亲她娇俏的鼻子:“怎么?”
“顾平章。你怎么会武功啊?”陶姜从他脖颈里仰起头,眼睛清澈透明,满是疑惑。
她怎么回忆,顾平章都不该会武啊!
他明明是个体弱多病的文人!
顾平章替她顺了顺鬓边碎发:“我为何不能会武?”
“我为何不知道?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从没有见过你习武。”
“或许是上辈子学的。”
“!”
这也太离谱了。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阿姜很聪明,多亏了你。”顾平章将她抱在腿上,坐起来。
这种亲密无间……陶姜耳廓泛起红晕。顾平章好喜欢贴贴啊。
他果然很喜欢我。
她看着顾平章掌心的白玉兰花瓣,伸手捻起一片。
当时她感觉不对,只来得及抓下玉兰花,咬着舌尖保持迷迷糊糊的神志,也不知道花瓣是不是真的一片一片掉下去了。
顾平章拿起药膏,替她抹手腕的伤。
他半垂了眼睫,眸子认真,宁静,下颌精致,锋利。
陶姜不由盯着发呆。
她想起在山洞的时候,可能是对黑暗的恐惧,唤醒了她早已遗忘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