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海里开始推算着沈季青让自己去接近他的真实意图。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他们有钱人之间的利害纠葛中为什么非得捎上无关紧要的她,朱楚樵几人承欢作乐的模样映在她眼底,勾着她心底隐隐泛着的厌恶,只让尹盼心里的烦躁情绪更盛。
不知不觉间手中的酒杯已见了底。
尹盼正欲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一只大手从天而降,稳稳盖着她的手握上了酒杯,又微微发力从她手里将高脚酒杯拿下。
以为又是前来搭讪的人,尹盼怒瞠回头,结果撞入眼的是江丞昱那张被雕琢得过分的脸庞。
被他抚过的手指,在他注目的视线之下,渐又渐地发起了烫。
嘈杂的音乐声、男男女女调情的甜腻声,在与他四目相视时都被自动地调低了音量,尹盼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
不知是不是仗着几分微醺,她莽撞地迎上了江丞昱那双寡淡的眸子。
“江总也来这种地方?”尹盼先发制人地问。
江丞昱似是轻轻应了声鼻音,而后下唇覆上尹盼留在杯沿上的印迹,在尹盼的注视下,抬手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
“他约你来,你就这么听话地来?”江丞昱一双猎鹰似的眼睛,直直地盯视着尹盼,语速不急不缓的。
“那江总来,未婚妻也不管的?”
尹盼眼尾微微泛起了红,酒醉之下,语速也比平日慢得多,偏偏一字一句吐露更显得有几分故意挑衅的意味。
“尹盼,你知不知道一个人来这种地方有多危险?”江丞昱绕开视线,也避开她的提问。
他依旧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薄唇紧绷,完全看不出喜哀。
尹盼坐在他脚下的台阶上,要仰扭着头才勉强看见他的面容,没多一会儿,脖颈就泛了酸痛。
两人这般对峙的姿势,给了尹盼一种“他是天生的统领主,而她生而为臣服者”的感觉,她拼命地仰头、踮脚,才勉强能到达他的高度,换来他随意一瞥。
尹盼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咬了咬唇,回正身子,淡淡反问道:“是吗?”
“那也和江总也没关系吧。”尹盼想到慈善拍卖会上他与姜且小姐才子佳人的身影,又决绝地补上一句,将二人之间的泾渭划分明白。
故意将视线落在朱楚樵身上,昧心道:“我喜欢他,来赴他约,有什么危险?”
这句话似是刺激到了江丞昱。
他缓缓抬眸,却只来得及看到尹盼的背影,白皙的皮肤肆无忌惮地裸露在外。
流转的灯束飘忽她身畔,似是缀在阿芙洛狄忒裙摆上的点点繁星。
被尹盼满不在乎的神色激起了几分哑火,江丞昱眸子暗了暗,压着心中的愠气,继续不动声色开口:“朱楚樵是什么样的人,你该比我清楚,离他远……”
“江总——”尹盼冷冷地打断他。
清冷的嗓音里能寻觅到的只剩下了苦涩,尹盼轻阖上眼,方才那杯酒的回甘还荡漾在唇齿间。她忽然很感谢自己不算优越的酒量,至少在昏昏上头时,还能无所顾忌地宣泄些情绪:“你不该管我的,和谁认识、和谁接触、和谁在一起,都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有些人活着,就已经很难了,所以,江总大可不必冠冕堂皇地要求每个人都像您一样活得那么完美。”
话说了一通,心里痛快是痛快了,只是当初和自己约定与江丞昱再见时只作陌路人的戒律被破了个干净。
尹盼视线依旧落回到了朱楚樵的身上,他们一伙人仍然是玩得不亦乐乎的姿态,只是落在她眼里再没激起任何波澜,她的注意力都自然而然地被身后那一人吸引。
但她不能回头看他,于是所有的感官都凝在了嗅觉上。
听说他回国在江家立稳脚跟后,就以他个人名义开了江禾香业,主要聚焦于香水研发、投资,短短半年旗下研发的“观音”便揽下了香水界世界级的最高奖项。
他还是喜香也擅香,这倒是和从前一样。
江丞昱没再出声,连呼吸的声音都淡得仿若不在,只是空气中依旧淡淡的木质香宣示着他还没离开。
两人之间的气氛重回寂静,仿若方才剑拔弩张的争执从未发生。
汹涌的情绪居然能说停就停,看来他与她这六年来都长进了不少。
记忆里有一个汹涌着雨水的夜,他与她也是这般的针锋相对,却谁也没饶过谁,任情感与冲突肆无边界的发酵。
那是个彻黑的夜,空中连一颗星都寻不到。
江丞昱撑来的伞在两人的争执中被推翻在一旁,两人都被雨水彻底浸湿,衣物被打湿,紧贴躯身,湿冷难忍。
尹盼微仰下颌地望他,泪水与雨水掺混一作,完全看不出她泪意汹涌,只有眼尾是滴血般的红。
她像是要被雨水冲碎了般地,几近是乞求的卑微道:“江丞昱,放过我,求求你。”
一个紧锢到几乎将两人融入彼此身体的拥抱,是江丞昱给她的回答,带着几近野蛮的侵占欲,将他的体温不容尹盼拒绝地渡过给她。
两人之间紧密相贴的肌肤,疯狂飙升着体温,像是要将一切燃尽,将彼此融成暗夜里的一滩春水。
“我可以和所有人为敌,我可以的,我可以,我可以……”
江丞昱到了最后只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任谁也无法想象,如今只手掌控着□□半壁江山的堂堂总裁,曾经也会这般卑微入泥地恳求着一个女孩。
是她,最终挣脱开了江丞昱的怀抱。
是她,抬手轻拂过江丞昱眼角最后一滴的泪。
“你该有更完美的人生、更光明的路,别为我流泪、也别再为我停留了,我们……能走到这,已经足够远了,是时候分开了。”
雨点滴答着坠地的音量,已经盖过了尹盼渐弱的尾音。
“哥哥。”
“丞昱!”姜且清亮的声音响起,在不远处唤着他的名字,“回去啦。”
尹盼的回忆被迫终止,神色依旧没有任何的起伏,平静得像是无关紧要的人在唤着另个毫不相识的人。
皮鞋落地的声音,沉稳着远去。
鼻尖笼绕着的香也一点点地散去,直至无存,没留下任何痕迹。
江丞昱像是从未到访过一般。
茫茫夜幕之下,独留尹盼一人讪讪地苦笑。
第4章 「遇见你我变得很低很低」
“我扰了你俩兴致?”
等到江丞昱迈着步子走至自己面前时,姜且才悠悠开口。
江丞昱阴晦着脸,薄唇被紧抿作线,没应声。
和姜且错肩而过时,步伐也丝毫没减慢。
“你就感谢我吧,”被江丞昱直接无视了的姜且嘟囔起了嘴,“要不是本小姐及时出现,打断你俩,堂堂江总怕是一秒钟都装不下去了吧。”
江丞昱这才猛地停下步子,眉头也随之微蹙起,“我装什么?”
姜且绕至江丞昱的面前,一脸俏皮地看他。
变戏法似地从身后拿出了个小巧的首饰盒子,在江丞昱眼前晃了一圈,解释道:“刚刚他们差人把这项链送来房间了,你不在,我就代你收了。”
江丞昱神色依旧寡然,一声不吭地,却第一时间地抬手去触。
姜且勾腕,巧妙地将那首饰盒擦着江丞昱的指尖收回,随后展眸一笑,才将盒子重新放在他的掌心中。
江丞昱目光触及那项链盒子时候,眼底才显微微动绕,与他言语中的冰冷炯然不同。
一切都没逃过姜且的眼睛,她似笑非笑地出言打断了江丞昱正欲大步迈开的动作:“她在看。”
江丞昱果然动作一怔,停了脚下的步子,转身回来,接过姜且不知从又从哪变出来的另一条珍珠项链。
“冒犯了。”江丞昱俯身凑前,认真地为姜且戴上。
他这时没穿西装外套,黑色衬衣是最简单的款式,剪裁得当,勾勒出他的腰身深邃的线条,矜贵又倨傲。壁灯的光落下,不偏不倚地投在他挺拔的鼻梁,将眉眼衬得愈发地深邃,蕴于其中的目光也愈发地难琢磨。
任姜且的目光在他身上游走,江丞昱只是紧紧盯着姜且后颈项链的锁扣,视线没有半点流偏到她洁白的肌肤上,像是丁点儿沾惹都算逾矩。明明是这般亲密的举止,他的手指竟没触碰到她肌肤半点,疏淡分寸,最正统的英伦绅士都要自愧不如。
“装什么?”姜且将江丞昱的话又重复一遍,细细品味。
接着上帝视角般地将这几日江丞昱的所作所为细数一遭:“她与沈季青接触,你能无动于衷,无非是知道沈季青早就心有所属,与尹盼不过是清清白白地利用关系而已。”
“至于朱楚樵……你拿不准他是什么想法,更不敢去想尹盼对他是什么情感,所以人家两个一说约会,你就想也不想地追过来,哪怕没什么立场也莽撞地去找她了。”
他与她之间,面上亲昵恩爱之下,暗藏汹涌的尽是生疏相敬。
“江丞昱,承认吧,你的心早就乱了。”
“所以……我与你这场戏,什么时候算个头?”姜且失笑,换了个姿势,双手环在胸前,微仰下颌,语气里满是大小姐的娇纵。
“我们不算作戏。”江丞昱避重就轻,将项链为她系好后,立即撤回原地。
“有婚约在身,我会践行。”
-
玻璃门外的尹盼,自然是不知道两人这些兜绕心思。
偷偷递过视线时,映入她眼的,只有两人你侬我侬的依偎剪影。
海风乍起,不由分说地侵袭她而来,尹盼被激得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环住自己大片露在外的皮肤。
嘴角不免苦涩,她突然觉得微醺尚不够,想抬手去取酒杯,就着两人耳鬓厮磨的身影,一醉方休。
视线落在酒杯时,便注意到了被工整放在一旁的西装外套。
尹盼不想记起,但看见外套的第一瞬,头脑里便不自觉地浮出江丞昱穿着它的样子,是慈善晚宴上的那件、也是方才与他对峙时他身上的那件。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落下放在这儿的。
海风扰得她是有些寒冷难耐,尹盼一咬牙地抬手将那件外套取回,披在自己肩头。
外套上还沾着他最常用的那款香。
冷调的雪松香、又覆以淡甜的佛手柑,如同傍晚时分涨起的潮,刹那将尹盼卷入汪洋。
尹盼还没来得及再沾酒,却已然更醉了些。
“认识?”朱楚樵不知何时出现,幽幽开口。
“见过,”尹盼垂眸,双指摄起高脚杯,昧心继续道,“不熟。”
朱楚樵双手撑着栏杆,视线也追着走廊里渐渐走远的两人,眼神里写满了不屑,轻嗤一声。
“江丞昱那人乏味得很,出了名的不好接触,小爷我明里暗里地约了他不少次酒局,也给他介绍过不少好的美女苗子,他可好,一次面子都没赏给我。”
朱楚樵言辞犀利,倒是黑白颠倒地将江丞昱批判了一阵。
像是在拍卖会上丢了的面子,都要尽数从话语讽刺上赢回来。
“大家都是男人,脑子能想的都是哪门子事都彼此心知肚明,他有什么可自持清高的?”
“这么多年,他身边……没有过女伴?”
话题被朱楚樵扯到这,尹盼便随口继续问道。
只是眉宇处的疏淡,和言语之中的轻松,有意维系的痕迹重了几分。
“真没怎么听说他和哪家小姐传过绯闻,就是前段时间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来了个什么未婚妻,之后就有传言说两人恋爱多年,江丞昱宝贝她宝贝得不行,所以这么多年才一点桃色绯闻都没传出来过,这么说来,今天还是我第一次见准江太太的真容,倒是却有几分姿色。”
一字一句,砸进尹盼心里,将堆砌好的围墙尽数砸烂。
溃于一军。
他早就有了执手佳人,恩爱又般配。
自己却还是孤苦飘零的浮萍,守着那段与他耳鬓厮磨的回忆,疗解现实中的苦涩。
明明当初是自己执意松开了他的手,怎么最终被困于囫囵,忘不掉更走不近的也是她自己。
尹盼抬眼,看向泳池上下肆意扭曳的勾人身姿的舞女,忽而觉得自己与她们并无区别。
都是股掌之间的玩物、都是圈养笼中的金丝雀。
她们游刃于男欢女爱之事,而她苟且于权势的尔虞我诈,都是没人疼爱、没人怜惜,说不出来谁更高尚一筹。
只有在音色喧嚣、震耳发聩之时,尹盼才敢将心一层层扒开,最真实又最柔软的情感才展露。
仗着周遭喧闹、朱楚樵酒醉酩酊,她声音又软又轻。
“朱楚樵,你要是能真心爱我就好了——”
至少这样,她就不是没人疼没人爱、孤苦伶仃也吃不到糖果的小女孩了。
面对江丞昱与姜且两人的身影时,也能坦然自若地安慰自己,她离开了江丞昱,也还有人爱自己。
DJ将舞曲的音量键推至最上,轰然响起的奏乐,将少女难得袒露的真心遮盖得完完全全。
没人愿意走入她的心,听听心里喃语。
尹盼不愿承认,但——
除了他,好像没有人会爱她。
-
次日清晨醒来。
尹盼揉了揉发酸的眼眶,尽力回想了阵昨晚的情形。
被自己酒醉后冒出和朱楚樵堂堂正正地谈上一场恋爱的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想法惊到,她抬手抚去了身上因后怕而起的一层鸡皮疙瘩,嘴角勾了勾弧度,自嘲意味十足。
且不说朱楚樵会不会喜欢上她。
尹盼自知她心里对朱楚樵是半分心动都未有,寸草不生的荒凉地注定不可能再度春和景明的。
她翻身下床,准备再去与沈季青周旋一阵。
这样看别人眼色,做着违心之举的“任务”,尹盼反复挣扎了两日,还是觉得自己胜任不来。
临出门时,她余光瞥见了昨晚她披回来的那件江丞昱的西装外套,她怔着想了一秒,最终将它板正地叠入纸袋,随手带上了。
尹盼叩响沈季青屋门,他不出半秒便旋开了门锁。
像是等了她许久。
他屋里的灯光,被调成了橘黄色的暖色调,却莫名有种令人难以呼吸的压迫感。
尹盼轻步踏入,对上沈季青那双始终含笑的眸子。
“来了?”他明知故问道。
“我可以继续接近朱楚樵,”尹盼以退为进,布下圈套,“前提是我要知道你让我做这些的原因。”
沈季青安静了几秒,没料到尹盼会这样开启话题。
惊诧的神色也只在他脸上逗留了几秒,转瞬便又恢复如常的温煦。
“朱楚樵在娱乐圈里手脚不算干净,背地里经营着一条灰色产业链,你和他接触了这两天下来,看得出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