悚意从背后渐升,激起冷汗,尹盼心里空了一拍,微型录音笔紧贴在胸前软肉,金属的冰冷触感此刻却像是烙铁般不容忽视的滚烫。
她没想到顶层会所的安保这么严苛。
尹盼面上强装镇定,她也知道自己如若现在找借口转身离开,在暗处的眼睛也定会将她“抓”回,彼时她更没有周旋的余地了。
“这朱家小公子做的什么生意,还要搜身?”她轻声开口,向身边的姜且求问。
“你不知道?”姜且半眯起眼,看向会所大门把手上精美雕制的山羊头,“给张票子、脱件衣服的非法买卖喽,自然要查得严些。”
而后视线重新落回尹盼身上:“江丞昱这些都没告诉过你,那他怎么让你别跟过来的?”
他怎么说的?
回想起了那个幽暗无光的屋子里,拿捏她呼吸命门的那只强力大手、和他气息落在自己身上时点燃的滚烫。
江丞昱什么都没和她提过,只说让她别再接近朱楚樵。
尹盼抬了抬眼睑,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一步步走来的女保镖,心里慌乱到了极致反而显得平和,只是不知是否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他什么都没和我说。”尹盼回她道。
“尹小姐、姜小姐,随我这边来——”保镖不带任何情感的声音响起。
与此同时,走廊的另一侧江丞昱和朱楚樵出现。两人个子都高,宽肩长腿,站在一起很是养眼;朱楚樵一身深V镂空花衬衫,配上那张眉眼深邃的混血脸蛋,颇有港片电影里贵公子风范,江丞昱则还是一身板正西装打扮,黑色西装裁剪得当,内侧黑色衬衫的领子一丝不苟地外翻,英气与矜贵并存。
隔着一米的距离,尹盼看他还算真切,那双看谁都留情的桃花眼,惟有看向她时是不留温度的冷漠。尹盼多在他眼中逗留了几秒,细细品味,也没辨出一丝的惊异。
他料定她会不听劝地前来。
所以,他又来看她的笑话?
看她是如何不听他的警告,自己莽撞入场,最后被当场“人赃并获”地抓住。
尹盼正准备放弃抵抗随保镖去搜身之时——
“等下——”朱楚樵的声音划破四人间安静的空气,他一个箭步到了尹盼身旁。
粗粝的手指缠牵上了尹盼的手,黝黑与纤白交织,扎眼得很。
尹盼紧绷的神经彻底松了下来,没露出丝毫的破绽,整个身子都迎着朱楚樵去了。
紧张加持,她双颊微微的潮红,落入朱楚樵的眼中却成了另一般风情,猫爪挠心般地欲罢不能。朱楚樵松开了手,顺势覆上尹盼纤细腰肢,迫不及待地上下摩挲着。
携她入了场。
“江总自便。”
江丞昱冷着眸子,沉沉地嗯了一声。
尹盼被朱楚樵带进会所,这才知道放浪糜乱所形为何。
目之所及,皆是花白袒露,数不胜数交叠一气的人影,嗯啊乱颤着笑声,扑灭而来的热浪卷得尹盼腹中作呕。
人人都说“色”字头上一把刀,男人骨子里的色.欲又加以权势发酵,玩得只能更花。
尹盼轻阖上眼,眼前出现的都是这几日所见西装革履的精英人士,只是那西装裹体之下的嘴脸,该是何等的丑陋,她无从知晓。
朱楚樵带着她一路走至VIP包厢,包厢正对着的舞台,上面的脱衣舞娘正绕着钢管扭动得正欢。
朱楚樵双腿岔开地坐在沙发正中,指腹滑绕在尹盼的裙线上,双眼紧凝着台上玉体的裙下风光,话是对尹盼说的:“怎么,这样也不怕?”
尹盼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灵巧地绕至背后,轻勾住了拉链,她心里怕得很,却还是强作无恙:“朱公子喜欢什么,我便怎么做。”
“是吗?”朱楚樵起了兴致,手指不安分地拉下拉链。
包厢另一侧的门,与此同时被推开,江丞昱缓步走入。
尹盼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却不敢抬眸看向他的方向。
朱楚樵被打乱,碍于江丞昱的身份所在,只好讪讪地将尹盼裙子拉链拉回,理了理自己微乱的衬衫。正襟坐好。
“姜小姐没来?”
江丞昱落坐在朱楚樵与尹盼的对面,他身上的正气与身后脱衣舞台格格不入,是糜色与端方的对冲。他目不斜视,仿若周遭的一切男女欢事皆与他无关,他本就是赴朱楚樵约谈工作的。
“这种场所,还是不适合女孩子进。”江丞昱缓缓启口解释道。
朱楚樵干笑两声,睨了一旁的尹盼一眼:“这么一比,还是我不懂怜香惜玉了呗。”
“江总玩一局?”朱楚樵打了个响指,服侍生便呈上来了一副纸牌,他偏头看向尹盼,“你应该会发牌?”
“会的。”尹盼点头,从服侍生手中接过纸牌。
她从朱楚樵身边起身,坐在了桌子的右侧。
——“德克萨斯扑克”,她从前为了应酬,学过些发牌手法。
“美女荷官也有了,江总愿不愿意赏脸与朱某一战?”
“当然。”江丞昱不再推脱。
尹盼洗牌又分牌,全程神色专注,心里却已然被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渲染,怯得连指尖都微颤着。
如之前几次,递牌到江丞昱面前,他取牌的时间却比前几次早了几秒钟。
他的指腹刚好落在尹盼的指尖上,拇指佯装取牌姿势,绕过牌底落在尹盼的指腹,似有若无地揉捏了她一下,从她的指缝间顺走了牌,却留下了独属于江丞昱的痕迹。
微弱的电流从接触之处被激起,绵绵荡荡地蚀入骨,尹盼还是不免怔了一瞬。
刹那结束的动作,无声息地给尹盼心底注入了针镇静剂。
朱楚樵平日就爱玩,奸诈之计层出不穷;江丞昱头脑转得快,不动声色间,将朱楚樵之策化解于无形。
一攻一防,所有押注轮次皆尽,两人便进了最后的“摊牌”阶段。
朱楚樵看江丞昱的表情多了些赞赏:“江总这么会玩牌啊?以后可以多出来聚聚的,给你多介绍些牌友。”
江丞昱垂着眼,没搭理他,抬手将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前推。
他手指匀称修长、指节分明,被黑色丝绒桌布映衬得更像经过了精细雕琢的工艺品。
“江总,玩这么大?”
朱楚樵得意地狂笑几声:“可是要输了哦——”
尹盼心中蒙了一层的细汗,她记得牌,江丞昱手里是全场一张最小的“A”,而朱楚樵手握着全场最大的牌。
紧张的心绪逼得她屏住呼吸,抬眸悄悄地去看江丞昱的侧脸。
输局在前,他依旧眉眼淡淡的,像是山脚下的一株冷松,任春夏流转、秋冬接踵,不动如山。
“朱楚樵,”江丞昱抬眼看向桌子对面,“你不该和我赌的。”
江丞昱突然地开口,断了朱楚樵翻牌的动作。
他双指擎起桌面上唯一的牌,三两下将其撕碎,漫不经心地丢入一旁燃着的蜡烛香薰炉中,嘴角勾起了今晚的第一个笑。
“你没资格碰我的底牌。”
江丞昱低头理着腕间,动作缓而轻,将衬衫的金属袖扣卸下,继而松了表带,将黑曜色的月相腕表放在桌旁:“你非要染指的话,我只好让你满盘皆输。”
第7章 「锁住了光明」
江丞昱的话音刚落,朱楚樵的私人助理便几声轻叩门而后走入,俯身与他几句耳语。
尹盼直起身,偷偷侧耳探听了听,或许是助理小哥过于慌张,早已顾不及防备她这个外人。
“朱哥,公司那边情况不太对。”
“有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朱楚樵显而不在意,又抬手润了口酒。
“与江家谈的几场合作,本没想过对面能都应下来……所以就虚做了些账目,”助理小哥声量减弱,“结果,结果没想到江氏将所有的投资合作都答应了下来,就……账目的窟窿越来越大,怕是瞒不住朱总和各位董事那边了。”
“你们——”朱楚樵怒火直燃,“怎么干事的?”
朱楚樵只是个混不吝的纨绔二代而已,在朱家能掌权说上话的是他的二叔朱宇亭。
与江丞昱“达成”交易的那几个子公司都是二叔刚交付在他手里不久,要是被朱家知道他管理的产业不出一月就纷纷出了资金问题,朱宇亭能扒了他一层皮都算轻的。
朱楚樵噤声思考了几秒钟,再抬头,看向江丞昱的目光里多了丝谄媚。
“江哥……你也听见了,能不能请你通融通融,给小弟几天周转的时间。”
江丞昱闻声抬起眼,悠哉地翘起二郎腿,十指相交叉,轻抵颌下。
他颇有耐心地听完朱楚樵的求饶,略展笑意,却丝不见温度,反如撒旦游入人间。
“你觉得,朱家的产业,能入我眼?”江丞昱反问,遏其要害。
再对上朱楚樵时,江丞昱那双桃花眼中已然拂上笑意。他隐秘地点到这,真相早已昭然若揭。
江氏愿与朱楚樵手底下的几个公司“合作”,不过是为了斡旋其中,利其贪婪与无知,再将其彻底击溃。
朱家岌岌可危的资金链江丞昱早就看出,而他们为能成功攀上江丞昱这高枝,更是不惜做出假账,搬移资金粉饰表面,最终自顾不暇,资金流出现了不可逆转的问题。
若江丞昱执意此时与他们签下合同,朱家资金链宣告崩盘,股东撤资,轻则未来几年再无盈利可能,重则直接负债破产。
尹盼悄声呼吸,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在这间屋子里放至最低,心里不禁暗暗赞叹着商场沉浮之可怕。
她并不清楚两人言语交锋背后的具体所指,但看得出江丞昱占据了这场谈判的主动权,她那颗悬着的心脏才落于平稳,别在裙里的录音器才稍显不那么的烫手山芋。
她抬眸,向江丞昱看去。
他是熟悉的,又没那么熟悉的。尹盼与他分手之时,彼此都不过才成年不久的青葱少年,她还未见过江丞昱这般锋利有棱角的模样,不用多言,只一记眼神就足以威慑,似是蛰伏在暗穴的野兽,安稳地恬睡中便恐吓于无形。
剑眉星目,意气风发,对尹盼而言,吸引力不减反增。
“江总,”朱楚樵双目黯淡无光,却依旧没放弃,“您现在松口签字,江家捞不到任何好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生意真做不得,给我给我十天的时间,我肯定能把这些窟窿堵上,到时候再从长计议这些合作,你看?”
“十个亿,十天?”江丞昱闻言轻蔑地笑了下,神色从闲散变得认真了些。
像是在听孩提口中最天真的玩笑话。
朱楚樵见状,立马站起身凑到江丞昱身边,狗腿地为他揉捏起了肩。
“我有办法。”
尹盼闻言,觉察出事情不简单,指尖蜷起裙摆镇定心气。
果然,朱楚樵为缓眼前形势,将他手底经营“皮.肉生意”之事抖搂个尽,粉饰华丽之下血淋淋的丑陋被暴露无疑。
尹盼听着他的系列言语,只觉恶心反胃,指尖也随心中厌恶而不受控地微微颤起,她垂下眼睑,不愿再看周遭任何多一眼。
“江哥,我这都是要进局子的买卖,我可全推心置腹地和您摊牌了,”朱楚樵自认自己献的计天衣无缝,“小弟我诚意都到这了,您看看能不能就给我几天缓冲……这样我和我叔叔那边也好有交代。”
江丞昱单手落于桌上,指节轻敲了两下,“牌桌上有没有人教过你——”
指牌也指人。
“不到非不得已的时候,永远不要暴露自己的底牌。”
江丞昱在朱楚樵渐渐迷茫的眼神中,站直了身,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录音笔,明晃晃地在朱楚樵面前转了几圈。
“警察一分钟之后,会包围这里。”
警铃声若隐若现地响彻,将江丞昱清冷声线衬出了鲜少在他身上出现的坚定。
朱楚樵的脸色彻底惨白,阴得像是十八层炼狱中压的厉鬼,从紫色绒皮沙发上缓慢滑下,双手紧紧环着自己的脑袋。
一声比一声靠近的警铃声预示着的是“死期”,他比谁都懂。
“不可能……不可能……”朱楚樵发疯地去夺江丞昱手中的录音笔。
他力量不及江丞昱,就用了阴招,下嘴咬向他虎口。江丞昱吃了疼,下意识地松手。
录音笔这才落到朱楚樵的手里,他着了魔似地砸捶着,塑料碎片与血肉渐渐模糊成一团,最后还泡进了一边的酒杯里。
就霎时,身着藏蓝制服的警察一冲而尽,将朱楚樵连拖带拽地拉走。
这场“闹剧”,至此落幕。
轰鸣的警笛声近了又远,尹盼才重新抬眸,视线淡淡地在屋子里扫了一圈。
香薰蜡烛摇曳着,火焰跳动得比平时猛烈得多;桌上的牌堆也被推翻,黑桃红桃的牌从桌上到地上散落得纷纷扬扬。
最后她的视线停在了江丞昱的手上。虎口处沁着血渍的红,与屋里陆离的光交错,将他那只线条凌厉的手称得加倍的张力。
尹盼起身,上挑下颌去望他,声线里残存着一丝连自己都未觉察出的颤意:“疼吗?”
江丞昱没想到尹盼会先开口,抬眸对上尹盼眼睛的时候,却早已把心中的惊诧掩饰得体。
视线交错在空中的瞬间,他滞了一秒,犹豫了,但还是没回答。
看着自己难得关心一句,人家也根本不理,尹盼在心里默默骂了自己一句“热脸贴冷屁股”,讪讪扭回头。
空气流转,像是有风起,扇动她额前几缕碎发;尹盼再回过神来,一整个人已经撞进了江丞昱的宽阔臂膀中。
他一米八五的个子,尹盼踩着双高跟鞋,入他怀里的时候,她鼻尖刚好轻抵在江丞昱的锁骨处。
空气里点点淡淡的,只剩下了他身上的香,尹盼听见他说,别怕。
“还有我在,你不用怕。”
这八个字犹如利刃扎刻入尹盼的心扉,她清晰地感觉得到头脑中紧绷着那根弦毫无征兆地断了。
尹盼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全身都在轻颤着,她连自己都骗过了,微颤着的身子却悄无声息地暴露出她心底的怯意。
任她再自诩坚强,到底也只是个女孩子。
更何况朱楚樵刚刚那些轻挑的言辞,勾起了她许多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记忆。
几分钟之前,朱楚樵说,那些女孩子都是草芥之命,不敢吱声的,用她们盈利赚钱,只赚不赔的买卖。
记忆最深处,也有人在她耳畔低吟过类似之言。
——“养你这么久,不就是为了如今的取悦?”
尹盼的脸颊边一滴泪坠下,那浑厚低沉的嗓音犹在她耳边。
像泛黄落叶飘零空中,是江丞昱接住了她,尹盼鼻头忽而发酸,又一滴泪紧接着潸然而落。
四下无声,只剩少女啼啼地呜咽,泪水洇洇,彻底湿了江丞昱胸前衬衫。本应是潮湿衣物紧贴躯体的冷,落在江丞昱身上,却莫名地勾着心底的火,一股一股地侵袭着他那最引以为傲的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