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辆车子在她面前稳稳停下, 尹盼闻声抬眼, 透过车窗, 看清车座上江丞昱锋利的侧影。
她瞬间便明白了钟宸的“无故失踪”。
虽然闹着情绪, 尹盼还是识大体地径直走去。
拉开她那侧的车门，抬步上车, 款款落座后也没施给江丞昱任何视线。
“顺利？”
江丞昱先开口搭话。
车子启动，尹盼直接将头撇至窗外，依旧没看江丞昱一眼，从鼻腔里淡淡地应了一声。
“嗯。”
没听到江丞昱的搭声。尹盼偷偷拿余光上下地扫视了一番，然后思虑了几秒钟, 淡淡开口——
“反正我还挺有信心。”
完全没正眼看过江丞昱任何。
像是丢了个台阶出去, 却仍将主动权牢牢地把握在自己手里。
江丞昱看穿了尹盼那些小心思，绕开她的话, 直截了当地挑戳她。
“还在生气。”
他甚至没用问话的语调，沉沉落地的肯定。
认定了尹盼的气还没有消。
“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
江丞昱不想再和尹盼兜兜绕绕下去了，他微微转过头，神色是空前的认真以待。他鲜少简明扼要地表达自己的心路，多年以来在江家的教育之下，江丞昱早已习惯了将自己的弱点层层裹实在坚硬的壳下。
他不轻易表露自己的主观，便永远不会被把控住弱点。
只是面对尹盼，江丞昱加之自己身上条框约束早已被抛之脑后。
看着尹盼轻抿嘴唇，想说却不愿开口的模样，江丞昱那颗心就始终放不下。
他可以低头。
“而且……我也没做什么吧，”江丞昱的语气已然很低，甚至稍带上了淡淡的乞求意味，“最多算说错了话，你不能这样一棍子把我打死吧。”
“我有吗？”尹盼被他说中，却还是高昂地扬起眉。
她一双杏眼含着水光，没有一丝偏颇地将视线紧紧落在江丞昱的脸上。
江丞昱立刻认输：“没有，没有。”
“都是我的错。”
见尹盼有些松口，江丞昱随即抓住机会，抬手覆上尹盼的手指，一点点地攥紧。
他问道：“原谅我了？”
尹盼迟疑了几秒钟，也将手反过来，盈盈指腹点落在江丞昱宽厚的手背上。
故作傲娇地点了点头，将声音揉在嗓子里轻飘飘地两句：“勉强……吧。”
江丞昱再度将手指缩紧，把尹盼小小一只的手团住。
红绿灯的间隙，两人相视一笑，这些日子的嫌隙彻底消融。
-
三天后，尹盼收到了何寰工作室的邮件。
成功拿到《长安月下》的女主角，似乎早已在尹盼的意料之中。她接连收到了几条来自钟宸的庆祝短信，尹盼草草地回复了几句。
那边表示，会继续跟进剧组情况，尽早将进组的时间敲定下来。
尹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才有种满满当当的充实感。
她拿出手机，给姜且发了消息。
《长安月下》这部戏，也是姜且所一直努力的。如今有了确切的消息，尹盼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和她分享。
隔着十二个小时的时差，那边却还是第一时间地给了尹盼回复。
姜且对她的赞美，一如既往。
尹盼看着手机上冰冷的文字，在脑海里已经补足了她说出这些话时眉飞色舞的模样。
嘴角不自觉地便捎上了笑。
被一旁江丞昱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翻了个身，将尹盼环绕在怀中，用鼻尖来回地轻蹭了蹭她的发丝。
“什么事这么开心？”
尹盼将手机黑了屏，顺势抬手，环揽住江丞昱的颈后。
“拿到了我的女主角。”
江丞昱嘴角弧度微上扬，明显是意料之中的笑。
尹盼眯起眼睛，对他当下的表现有些不满：“怎么感觉你一点都不惊喜。”
她将手轻搭在江丞昱的发顶，指尖来回捻着他的头发。
“好像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似的。”
“如果我说，因为是与你有关的事情，所以我永远能看透。”
尹盼撇了撇嘴，对他明显的“油嘴滑舌”不愿过多置言。
她轻轻一吻落在了江丞昱的嘴角，笑容更盛。
江丞昱深情地回应她，在两人的交织之中，彼此体温再度地攀升。
理智逃离前的最后时刻，尹盼抬手轻抚过江丞昱已被汗水浸湿了的后脑勺，眼底的苦涩淡淡地流露出。
“有些事情，你看不透我，”尹盼只作了嘴型，没发出任何细小的声音，“但愿是如此。”
她苦涩地阖上了眼。
“但愿。”
然而这一切，江丞昱并未知晓。
于他而言，这一夜的安宁也是来之不易。
江丞昱第二天一大早便动身出了门，直抵江宅。
推开房门，他见到了许久未谋面的江恒宇。
“父亲。”
江丞昱微微点头致意。
“嗯。”江恒宇眼都没抬，随口应了声。
他手里摆弄着两株兰花，忙着裁剪枝桠，根本没有搭理自己儿子的意思。
只是随便搭了个茬：“一大早的过来，是有什么事？”
“公司的事。”
江丞昱直接公事公办地直戳，他几步走到了江恒宇面前，将手中几封档案卷轻飘飘地落放在了桌上。
“江禾‘洛神’项目组的账上有五千万款项的漏洞，”江丞昱沉声道，“您，给个解释”
江恒宇瞥了桌上文件一眼，满不在乎。
“你不是架空了我在你江禾的权利？”
江恒宇轻蔑地笑了笑：“现在出了乱子，又把脏水泼到我身上了。”
“三个月前，我开启了‘洛神’项目，和以往江禾的项目都不同，这次我没过目过，从项目的初期搭建到概念的确定，到最后的整个项目推进，我一次都没有过问。”
江丞昱淡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神情看不出含义。
“我本以为这样显而易见的陷阱，您不会落套。”
江恒宇的表情在他的言语中一点点地僵硬。
他捋顺兰花叶子的动作不自然地停顿，面子上却还是强撑的一副不在乎的模样：“你和我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没用吗？”
江丞昱立即反问，单刀直入：“是你的签字。”
他指尖轻轻点落在文件最末的负责人签字处，龙飞凤舞的正是“江恒宇”三个大字。
江丞昱眼皮微挑，不咸不淡地盯着江恒宇不放。他的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落着，像是倒计时般地给江恒宇以警告。
“父亲，我故意设下了圈套，却从没想过您会走进。”
江恒宇的目光躲闪，下了逐客令：“没什么事儿的话，你就先回去吧。”
“请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江丞昱有几分愠气上头，按着茶几起身，对着江恒宇的背影声音不免放大了些。
“回答你什么？”江恒宇闻声转身，声音拔高了好几度，他一巴掌拍在了一旁的桌子上，“我该回答你什么？”
江恒宇满脸的气急败坏，像是正有一把烈火在他头上熊熊地烧，眉头紧锁，脸上的皱纹也蹦了出来，揉乱作一气。
他喘着粗气地冲到江丞昱面前，抬起手指，直指向他的胸口。
“我是你爸！”
江恒宇一下一下地重重点着江丞昱：“就算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我对你解释些什么吗？”
江丞昱眸色一黯。
而后心里恍悟，嘴角向上咧开，眉眼里的愠色早已消释。
似是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丝毫没有牵及到江丞昱任何。
“你是吗？”
江丞昱面无表情，却一字一句咬得真切。
他抬起手，将江恒宇的食指攥紧在手中，从自己的身前移开。
步步前逼，视线紧紧地凝在江恒宇脸上，眸光凌然：“你、是、吗？”
“你你你你……”
男人的脸上布满悚意，双目失神，上下左右地乱瞟，没个能依托之处，语无伦次着：“怎么说话呢…对我放点尊重，胡说八道些什么！”
“江恒宇。”江丞昱极致地冷静，连呼吸节奏都没有半分波动。
他对父亲向来尊重，如今这般的忤逆更是想都不敢想的——
接近真相的这些天，无数个无眠的黑夜，江丞昱盯着天空的尽头，看着一轮新日跃而升起。
是截然崭新的一天，也是煎熬丝毫不减的每天。
江丞昱将实现紧紧落于江恒宇的身上，看过他头上的几缕白发、额头间的几条皱纹。
都是岁月的痕迹。
透过这些，江丞昱能想得起与父亲长大点点滴滴，他的教导、培育。如果没有江恒宇，他便永远不会成为如今的江丞昱。
但是……
江丞昱忽而笑了，嘴角的弧度不断上攀。
他想，他终于迎到了期盼已久的那抹朝霞的光。
江丞昱看向江恒宇的眼神里从尊敬渐渐衰减寞，最终化作平淡无谓——
“您对我生父做过什么，是还需要我重复？”
第58章 「人间本不该令我欣喜的」
第58
江丞昱是四岁那年来的江家, 是那一年第一次见江恒宇，是那年他的人生彻底翻天覆地地变了。
那年，他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那年，江恒宇第一次出现在了江丞昱的面前。
他从口袋里“变”出了一捧糖果, 在江丞昱面前晃了来去：“给你捧糖, 和我回家，怎么样？”
江丞昱抬头, 看着陌生的面孔, 懵懂地点了下头。
他停顿了几秒钟，而后开口, 语气试探：“爸爸妈妈他们……”
“不会回来了，”江恒宇象征性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笑着道，“再也。”
“以后, 你就是江家的孩子了, 和他、她、他们, 再无任何关系。”
江丞昱再次点了点头, 而这次却十分的斩钉截铁。
他小小的个子，从他的视线看去, 刚好搭上了天台的边缘。
天台之下，熙攘的人群越围越多，救护车和警车的铃声交叠地攀升。
越来越大的声音落入江丞昱的耳里，他却觉得越来越地远。
江恒宇双手插进口袋，任即落的日头在他背后笼着淡淡的光。投下的阴影尽数落在了江丞昱身上。
江丞昱抬头望他, 没再试图去看天台下的人群。
任凭阴影罩住自己, 他心中的那轮太阳却宛若初升。
来到江家后的一切，与从前都大不相同。
江丞昱的生父是个十足的“香疯子”, 对待任何的气味都有天生的敏锐感，而炼香是他毕生所求的事业。
所以各类的香也自然而然地融在江丞昱的生活里。可到了江家，江恒宇对他百般栽培，却偏偏不准他接触有关调香的任何事情。
这也是江丞昱从小到大最不解的事情。
明明江恒宇也是凭调香投资才在□□才勉强立了足，按理说怎么也该为自己好好培养接班人。
随着江丞昱年岁的不断增长，他对父亲的尊重也一如既往，被强令禁止与香有关的一切研究，他就听话地没再主动提过与香有关的任何。
一切风平浪静，江丞昱就这样长大。
像是一颗幼小的树苗，任何逾矩的枝丫都会被不由分说地裁剪掉，最终只能长成弯绕但笔直的模样。
和江随见面，是在江丞昱来到江家的第二年，江家一年一度的家宴。
江恒宇起身，朝四周的宾客提了杯酒，毕恭毕敬地堆着笑脸。
这是江恒宇作为江家最旁支的一脉，第一次有机会能踏进江家家宴，所以他格外地重视。
他定制了一套崭新的西装，低调的纯黑色，却针针掺着金线，将奢华的珠色暗暗隐着。笔挺的西装衬得江恒宇整个人更是荣光焕发，欣喜得不行。
江丞昱被他单手牵着，各路的亲戚都问候了一圈，最后绕到了江随的面前。
江随所在的一支是整个江家最根正苗的一支，他的爷爷江辉是执掌了江家家业几十年的家主。
江老爷子也没有什么架子，看见二人，甚至还起了身迎接。
一只宽厚的大手落在江丞昱的头上，顺了顺毛，和蔼笑道：“这些年关系疏远了，还不知道你的儿子都这么大了。”
江丞昱刚想扯出个乖巧的笑，向这位初次谋面的爷爷解释自己的来历。
却不想，江恒宇的手轻抚上他的后背，暗地地按了把。
示意江丞昱闭嘴，而后他亲自开口向江辉解释道：“小昱，五岁了，从小在国外长大的，这才接来我身边一年多。”
“爷爷好。”江丞昱感受到背后江恒宇施加的力度，顺应力道，乖乖地弯腰打招呼。
“好。”江辉打量了二人一阵，最后没再多出声。
反而起身，拍了拍江恒宇的肩：“在江.氏好好干。”
江丞昱彼时对大人之间的这些事情还根本不懂，注意力自然而然地一旁与他年龄相仿的江随惹了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