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如果有什么事处理不好的,让倪凯伦找沈敏。”
“好。”
赵平津抬手,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头发:“再交男朋友,要找好点儿的。”
西棠故作轻松地笑了笑:“怎么样算好?”
赵平津认真地想了想,思索得太艰难,仿佛脑仁里有颗碎石子在磨着似的,一寸一寸割得细微的疼:“人要好,身家要有点,尊重你的工作,他和他家里人都对你好的。”
西棠的鼻子里涌起一阵酸楚。
赵平津声音有点发抖:“别再找别像我这样的。”
西棠泪又落下来,却抬头望着他笑了:“一定。”
她擦了擦眼泪,对赵平津笑笑:“我挺满足的,我们之前分开的时候,闹得那么难看,至少这一次,大家都是好好的。”
赵平津咬着牙别过脸,忍住了喉头涌起的一阵剧烈刺痛。
西棠终于说:“我走了。”
她伸手去解安全带。
赵平津低下头,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按,扣子嗒的一声,好像两颗心破碎的声音。
西棠拎起包,转过身开了车门。
赵平津按住她的肩膀,声音透出了一丝哽咽:“走吧。”
西棠想回头再看他一眼。
赵平津不让她回头。
他有力的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臂,强硬地按着她的肩头,他坚决不让她回头。
赵平津从她的后背略微俯过身,伸手替她推开了车门。
西棠嗅到了外面的空气,那是十二月最后的一个晚上,浓黑,清冷,肃杀,自由。
赵平津的手掌贴着她的脸颊,亲手将她送出了车外,他一直不让她回头。
西棠一脚踩在雪地中,堂堂正正地站直了身体。
那台黑漆漆大车的车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合上了。
西棠只觉得喉咙里窒息哽痛,热泪一直在往外涌,她站在他的车旁呜咽出声,走了几步忍不住号啕大哭,然后她开始在路上奔跑起来。
赵平津的手握在方向盘上,握得那么的紧,手背上蜿蜒的静脉血管都透出刺目的黯蓝色,他的整个手臂连着胸腔都一直在颤抖。
明晃晃的车灯照出去,路边的花径里厚厚一尺白雪,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在人行道上发了疯似的跑。
那是他生命中最爱的女孩儿。
她正在离他而去。
他恍恍惚惚想起很多年前。
他在工作之后的晚上去学校接她下课,她排戏排得太累了,就在后座睡着了,他会把车开得特别的平缓,车子从海淀区一直开到中央商务区,金宝街高楼林立,霓虹灯五光十色地映照在车上。有一次黄西棠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他转头看了一眼,她用一支口红在他的车窗上写字。
到家时他把她抱出来,转头看了一眼车窗,看到她在车窗上写了一句:“北京,让我与你所有的灯光干杯。”
那是他们相爱过的北京。
很多年后他才明白,他曾经用命去刻意遗忘的那段日子,原来竟是他荒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只是后来再也没有了机会。
赵平津凝神再望出去,她的身影已经在路的尽头消失了。
心脏仿佛都停止了跳动。
略微一抬手,手指在车前一按,暗灭了车灯。
眼前的路一下全黑了。
整个世界只剩下了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抬手捂住了脸。
【第一册 完】
第10章 番外 一月八日没有雪
夜深了,院子前一盏昏暗的廊灯,一束窄窄的光线投射在屋檐下。
石条台阶上覆了一层薄薄的雪。
警卫员十二点刚换过一轮岗,每隔一个小时,就重新在大院里巡视。
从大门的警卫室看出去,胡同里头,几间深宅大院,都是黑黢黢的一片。
警卫员小武今晚当班巡逻,刚刚撒了一泡尿,瞧了眼墙上的时钟,披着军大衣抖抖索索往外走,踏出门,一片雪花飘到了鼻尖上,立刻融化了。
霰雪纷纷,偏又下得寂静。
这天儿冷到骨子里了。
小武远远看到院子里门前蜷缩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神色一凛,立刻警戒地放慢了脚步。
手电筒的灯光一扫而过,警卫员紧绷着的心头骤然松懈了下来,小武踩着碎雪大踏步走上前去,靠在台阶上的人依旧丝毫不动。
警卫员俯身扶了扶人影的肩膀:“舟舟哥?怎么坐这儿了?”
赵平津恍恍惚惚地抬起头来。
警卫员走到屋子前敲了敲窗户:“阿姨,舟哥儿回家了,赶紧开门。”
保姆阿姨在暖烘烘的炕上打盹儿,闻言立刻惊醒,踮着脚匆匆忙忙走出来打开了门,看了一眼坐在雪地里的人,黑色大衣下雪白的衬衣领子,围巾手套都没戴,立刻哎哟一声,赶紧地过来扶他:“我的心肝儿,冰天雪地的,你怎么就坐在地上?”
赵平津抬头笑了笑,眼前看不清人,想说话,却发现嗓子里完全发不出声音来,他顺着那一扶,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一路勉强将车开了回来,下了车从胡同里走进院中,走着走着再也没有了力气,依稀记得最后只好沿着台阶坐了会儿。
坐了多久都不知道了。
保姆伸手替他将身上一件被雪水浸透了的外套脱了,推着他进去换身暖和衣裳。
赵平津换了衣服走出来,保姆阿姨已经拿了热毛巾,一条递给他,一条拿在手上,拉着他的手替他擦着手心,一边递热茶上来。
赵平津是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儿,低着头任由保姆伺候,只觉心口窝着一团寒冰,一阵一阵的刺疼。
他扬手喝了半杯热茶,将杯子递到老保姆的手上:“您早点休息,我上楼了。”
赵平津低着头,一级一级楼梯往上走。
上到二楼的转角处,他直觉地抬了抬头,眼前有点重影。
他母亲周女士穿着丝绒睡衣,站在楼梯的走廊处,定定地望着他。
赵平津仰面扯出一个笑,依旧徐徐的,走到了楼上,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贯的笑意盈盈:“周老师,还没休息?”
周女士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纵然深夜两点也没法松懈她在这个家的威严:“家里头什么情况你也知道,你非得深更半夜搅得全家不得安宁?”
赵平津依旧笑嘻嘻的:“我这又不是存心的,晚了点回来,谁知道阿姨还没睡。”
周女士皱着眉头:“你如今是愈来愈胡闹了。”
赵平津上前搂住他妈,将她往她屋里头送:“您睡吧,我好着呢。”
周女士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半是警示半是劝告:“舟儿,你要再这么继续犯混,迟早得出事。”
赵平津愣了一下,忽然笑了。
那一丝笑容模糊难懂,转瞬即逝,他仍是客客气气地扶着周女士的手臂:“您放心,事儿到而今,再没比今天更干净的了。”
这么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他说得字字清晰,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痛楚,周女士怔住了几秒,凭着一个母亲的直觉,抬头仔细地看了看他的神色。
他回得太晚了,夜熬得多,脸色苍白,他仍然是笑,她一贯骄纵到没边儿的儿子,今晚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失意。
赵平津替她推开了房门,摆了摆手转身往回走。
“舟儿。”周女士不放心。
赵平津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楼梯旁,听到他母亲唤他,抬手按在了扶手上,回头望了望她,唇角抽了抽,露出一个面目模糊的笑:“妈,我爸当初,是不是也像我这么懦弱?”
周女士脸色倏然一变。
赵平津笑着,却不再说话,径自楼上去了。
新年过后第三天。
假日刚过,路上特别的堵,夜里八点多,方朗佲今天下班迟了些,妻子有孕在身,他基本每天都按时下班陪她。
小区的车库里头,几辆车堵在门禁处,前面一台熟悉的黑色车子。
方朗佲按了下喇叭。
前头那车后视镜里人影一闪,驾驶座上的人漫不经心地抬起手臂冲着他挥了挥手。
方朗佲在车库里停了车,回头,赵平津正从车上下来。
方朗佲乍然看到他,差点愣了一下,天气这般的冷,赵平津一袭黑色大衣,里边只穿了件灰色格子衬衫,人显得格外的瘦削,方朗佲回过神来,笑着搂住他肩膀说:“好一阵子不见你小子了,新年躲清闲呢。”
赵平津笑了笑:“哪能啊。”
两个人走进客厅,保姆迎上来招呼。
方朗佲说:“上回让给舟子捎带那药,搁哪儿了?”
保姆转身去开柜子:“我给您拿。”
赵平津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接过了方朗佲递过来的一个白色袋子:“哥们儿谢了。”
“客气。”
方朗佲给他递了一杯茶,瞧了瞧他的神色,斟酌着问了一句:“赵董——怎么样了?”
方朗佲是自己人,办事说话一向知道分寸。他大伯这事儿,外头还是瞒着的。赵平津扼要地说:“一期化疗结束了,现在在家里头,效果不大,十分痛苦。”
方朗佲闻言心底一沉,之前赵平津说得隐晦,以为还有生存期,照现在这情况,估计是不好了。
赵平津抬手搓了搓脸,眉间就没松开过,明显是压力太大,神经一直紧绷着,他声音低沉许多,神色却还是平静的:“他意思是不想遭罪了,我大伯母不依,天天在家里头哭。”
方朗佲问:“你姐呢?”
赵平津答:“前两天回去了,过几天再回来。这药不好带,赵品冬在美国都没买到。”
方朗佲想让他放松一下:“我们家就这位洋买办,家里就一个女孩儿,当初我爷儿还将我叔骂了一顿,现在看来,出去了挺好。”
赵平津听到笑了笑,想起方朗佲那位英姿飒爽的堂妹:“读牛津进国王学院实验室,朗佲,我们这几家,女孩儿都海阔天空的,我们留在家里头的,你瞧瞧我,都成什么样儿了。”
方朗佲眼眶忽地一热,他知道赵平津心里头难受。
方朗佲低声劝了他一句:“这段时间你留神点儿,只怕困难不小。”
赵平津抬手取了支烟:“生死有命。”
方朗佲道:“我说的是你。”
赵平津沉默了一下:“我会处理好。”
方朗佲点点头:“晓江儿不参加你婚礼了。”
赵平津闻言停了几秒,忽然讥讽地笑了笑:“他是不该来。”
方朗佲不敢搭他结婚的话题,只简单地告诉他:“他爸的文件好不容易批下来,他拼了命赶移民,唯恐事情有变。”
“前几天从我这拿了几支好酒给老高呢。”
“老高那边,托了南边的人。”
赵平津一直就静静地听着:“事儿怎么样了?”
方朗佲说:“面签过了,事儿最终妥没妥,我这几天也没问。”
赵平津咬着烟,也没点着,模模糊糊应了一句:“他要真有事办不妥,让他来问我吧。”
方朗佲答:“行了,谁敢劳烦你这大忙人。”
赵平津眼角看到了一个身影,将烟从嘴边取了下来。
青青正从楼上下来,她孕期睡得多,怀孕五个多月,身形已经明显,气色精神都不错,笑着喊了句:“舟舟哥。”
赵平津坐了一会儿,青青留他吃饭,只是赵平津忙,助理的电话进来了两趟,他将茶杯搁在了桌面上告辞。
方朗佲知道他最近事情多,也不强留。
赵平津起身时想了起来,从沙发边上大衣的口袋里,翻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青青:“黄西棠送你的。”
青青接了,抬头望他:“西棠……她真回去了?”
赵平津点点头,没打算多说。
青青依依不舍地道:“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赵平津丢了个眼神给方朗佲,沉默地起身往外走。
“舟子,等等。”青青追在他身后问道,“你就这样打发她走了?”
赵平津脚下停住了一秒,凉薄的眼底似笑非笑:“难道我还得给她开个欢送会不成?”
方朗佲知道他媳妇儿怀孕情绪起伏特别大,眼疾手快地一把伸手拉了拉她,只见青青瞪大了眼,指着赵平津气愤地大叫了一声:“舟舟!你……”
方朗佲已经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赵平津视而不见,拾起大衣:“我回了。”
青青在方朗佲的怀里拼命地扭动,方朗佲眼看着赵平津关门出去了,终于松开了她。
欧阳青青转身对着方朗佲怒目而视:“你还不让我说他几句,别人我是不爱管,你不看看西棠,西棠怎么对他的?西棠爱他都爱成什么样儿了,他是怎么待人家的?
他要这么薄情寡义的,还禁不住我说两句?”
方朗佲眉头也紧了,压低了声音:“你也别怪他了,你没看西棠走没几天,他瘦了多少?”
青青蓦然抬头,瞪大眼朝着门厅看过去,赵平津已经走了,门口空无一人。
她咬着唇跺了跺脚,忽然放声哭了起来。
一月八日的早晨。
赵平津下楼来。
赵家院子里的灯,五点多就亮起来了,保姆阿姨在饭厅里跟周老师说:“天儿好,下了那么多日的雪,就今天放晴了,真是个好日子。”
老保姆瞧见他进来,给他福了一礼:“舟哥儿,阿姨给你道喜了。”
赵平津平和地笑笑。
他跟他母亲打招呼,声音有点沙哑。
周老师看了他一眼说:“昨晚没睡好?”
赵平津端起水杯,不动神色:“没有。”
周老师细细地叮嘱:“接了你王伯伯,一切安排妥当,家里不用担心,你爸爸下午到,昨晚还打电话回来让我提醒你,早上别误了点儿。”
赵平津点点头。
早上七点多,沈敏领着两个助理到了。
今天大家都赶早。
赵平津问:“爷爷奶奶什么时候过来?”
周老师忙着看:“说是起来了,老爷子今儿够早,说是高兴得昨晚都没睡着。”
早饭吃完,周老师催促他去换衣服。
早晨九点,赵平津领了沈敏出门去了。
出了屋子,沈敏在院子里低声跟他报告:“负责警卫工作的同志已经到了,领队是方志军。”
赵平津跨出四合院的大门,迎面而来的正是肤色黝黑的方志军,赵平津客气地同他握手:“您辛苦了。”
方志军笑着说:“赵总,恭喜。”
沈敏早已调控周密,保镖打开了车门,清一色的黑色制式大衣,配了对讲机。
整条胡同都戒严了,行程却是异常低调,国盛胡同只开出了两台车,黑色奥迪,赵平津在车上,只问了一句:“车子安排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