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气得声音都有些哆嗦,她深吸两口气,好悬没撅过去。
上官婉儿声线紧绷,哑声说道:“今古未见如此残忍酷烈轻薄猥贱之事!圣人……”她眼中带着强烈的恳求,看向武则天,“圣人,为万年计,愿令天下文人撰文以论身体毁坏诸事,以警后世……”
武则天坐回去,疲惫地挥挥手:“事肯定是要办的,你先拟一个章程,看怎么能把风向转移到这个方向来。”
她突然警觉:“日后注意查访我大唐是否有此流毒,虽然光幕上说是从宋朝开始兴起,但是也不可轻忽,谁知道是不是唐时已有隐风……”
上官婉儿趁机道:“便让李女官专理此事吧。”
武则天扫一眼惊讶抬头的李容微,点头:“你多提点着。”
不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撑着头喃喃自语:“……于国于家无利,宋朝到底都是什么样的皇帝才会看不见缠足的坏处?”
【在宋朝,这种缠足现象,从其流行的地区来说,多见于城市中,从社会阶层来说,仅局限于贵族妇女和妓.女,普通劳动妇女缠足的现象颇为罕见。
其原因是缠足后对人的身体会造成极大的损害,普通劳动妇女需要帮助家庭进行劳作、操持家务,如果缠足反而会降低她们的价值。但是,贵族妇女说起来高贵,但其实不过是贵族家中的金丝雀,妓.女在当时的社会价值里更不过只是一个“玩物”罢了。她们的价值本就是取悦男人,自然难以逃脱缠足的束缚。】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价值”罢了。
武则天对之前光幕所言的“劳动决定生产地位”理解的更加深刻,也对自己将要实行的女子参政政策设计地更为周详。
先得改律法,让女人有足够的经济权,然后就能逐渐把女人从后宅中解放出来,再唤醒她们的思想,让她们生出做官的野心来……最重要的是要把女子做官的道路从地方到中央都铺开,女子晋升要与男子走同一条道路,若是二者紧密不可分割,后世就难以禁止女子做官……
但是这是一条太过漫长的路,漫长到她绝对绝对做不完所有事,下一任,甚至下几任帝王也必须是女人,不然就只能半途而废,中道崩殂。
这不是因为诸多事情她能力不够,而是社会的移风易俗需要慢慢转变。
不能快,否则会出乱子啊。
武则天暗暗看了一眼身侧的女儿,太平,她能做到吗?
但若是上官婉儿从旁协助……武则天一时千头万绪。
【在明朝,缠足更加残酷。
如果说宋朝的缠足尚且是为了让足型瘦削优美,并没有改变脚的大致形状;那么,在明朝,尤其是更靠近统治中心的北方,真正的“三寸金莲”的风气开始涌现。
那所谓的“小的只有二寸多, 大的也不过五寸”真真正正成为了女人脚的大小。
因为儒学的进一步僵化和社会风气的趋向保守,女性地位更低,男权社会为了满足对女性的控制欲,各种诸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闺阁女子不下楼”的思想大行其道,缠足作为对女性进行压迫的不二法宝,自然也盛行于世。
当明朝灭亡,清军入关,缠足居然前所未有地被赋予了一项荒谬的政治属性。
清朝是满族政权,为了维持异族对汉族的统治,促进汉人与满人“融合”,清政府要求男性剃发,留“金钱鼠尾辫”,女性禁止缠足,移风易俗,要求“凡汉人官民男女,穿戴俱照满洲式样”。从社会风俗入手,以防止汉人不能遵从满人的统治。
在明朝覆灭时,刚烈的汉人就已经殉着明朝死去了,剩下的不过是贪生怕死的腐儒。
他们自己干脆利落地剃了发,换了服饰,洒上两滴泪水哀叹故国的消逝,转头却命令家中女眷不可放弃缠足!
把玩着妻妾纤巧的小巧,他们沾沾自喜:汉人男的投降了,但是我们的女人们不屈服!我们没有屈服异族的统治!
欣赏着妓.女艰难的歌舞,他们傲骨铮铮:我们剃头易服,不过是一时权宜之计,家中女人不改缠足,正是证明我们常思故国!
所谓“男降女不降”,正是说此……】
武则天一口气顶在胸口,眼前一阵发黑。
好一个“男降女不降”!
什么家国大义,什么民族气节,那些男人倒是半点不提!
异族入关,要是真的有气性的、忠烈节义的早就该陪着国家一起去了;或者隐入山林,不问世事也是一种选择。对前朝感情不深的,顺着当朝,理政安民也未尝不可。但是这等既想要名声,又不舍得付出些什么,慷他人之慨,用女人的一生痛苦换来自己声名的,真是……
“该杀!”
武则天话中杀气之浓,竟吓得一个女官手上哆嗦,把笔掉在了地上。
【清朝是满族政权,满族来自于关外,满人女子从来就没有缠足的习俗。
但是,在汉人士大夫对于“三寸金莲”的审美风气引领下,诸多满族家庭也学起了汉人的缠足,女子追求在男性凝视下的“美”,追求汉人缠足的风尚,“当满族妇女被禁止仿效汉族妇女缠足时,她们竟愤愤不平”。
——以至于不缠足的“母以为耻,夫以为辱,甚至亲串里党传为笑谈,女子低颜,自觉形秽”!
可笑不可笑?!
一个小小的缠足,却经几代帝王严令极刑不能禁止。
缠足,在经过男性审美、道学家控制、士大夫赞颂之后,又套上一层冠冕堂皇的“爱国”面具。可是那些摇头晃脑地把玩着“三寸金莲”的男人们怎能看到——
那扭曲畸形的小脚背后,有多少女子的斑斑血泪和嶙峋白骨!】
第17章
有宋一朝(下)
【将话题从缠足收回,现在的宋朝,尚未出现缠足的血泪,尚未遭受道学的束缚。烟柳画桥、轻歌曼舞,小娘子快活地走在大街上,沿街叫卖的小贩向小妇人推销胭脂水粉。
笑容灿烂的他们不知道,一场灾难即将袭来。
一朝靖康耻,异族的金军南下,汴京的昔日繁华如同风流云散,人们脸上的欢笑像是被打碎的镜子,一刹消逝。皇室朝臣衣冠南渡,二帝北狩,宫妃帝姬被推搡蹂.躏,仓皇辞庙。
从来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二帝北狩?”武则天刚刚被缠足挑起的愤怒还没消散,这个词又把她的怒火扬起了新的高峰。
北狩,皇帝被掳到北方去了。
“皇帝都被掳到北方去了,这个宋朝怎么不亡了呢!”
在之前的光幕中,她们知道了唐朝之后就是这个叫“宋”的朝代。她们对这个朝代抱着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想对它挑刺,毕竟是宋朝取代了大唐;另一方面,她们也盼着这个朝代强盛——虽然她们不愿承认——不然怎么能取代他们爱着的大唐呢?
但是现在她们只想骂一句“晦气”。
真是晦气。
道学、贞节烈妇的思想兴起就先不提了,毕竟什么朝代发展到后期没有一堆破事呢。但是“金军南下”、“二帝北狩”这样的词汇一出,她们的心都梗了一下。
“上一次北狩的皇帝还是晋朝的怀帝和愍帝吧。”太平公主恍惚着低语,“这样的王朝……这样的帝王……”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想说什么。
这样的王朝怎能承继唐王朝的光辉?这样的帝王怎配取代唐王朝的统治?
——此时的大唐骄傲而自负。可她们怎能料到,就在唐朝,就在不久后的将来,唐玄宗李隆基将达成“国都六陷,天子九迁”成就,将强盛的大唐在短短几十年间从顶峰抛至深渊?
【李清照,千古第一才女。】
上官婉儿挑了挑眉。
太平公主挑衅地看她一眼,却被对方温婉的笑堵了回去,气咻咻地转过头,继续看光幕。
【李清照“自少年便有诗名,才力华赡,逼近前辈”,从她早年的词里可以看出一位刚强自信,开朗疏放,活泼洒脱的少女形象,是华夏历史上最杰出的女性词人。
词本是“诗之余”,是“小道”,本有“男子而作闺音”的传统。这种传统与女子天性的契合使得李清照的词展示出女性特有的矜持含蓄和细腻清雅。
对于李清照而言,作为一个女人,她把自己的闺情春怨全数付与词章,但是,作为一个宋人,她“以诗言志”,把自己的铮铮铁骨全部写进了诗作。
“南渡衣冠思王导,北来消息欠刘琨。”
“夏商有鉴当深戒,简策汗青今具在。”
“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
哪里像是闺阁女儿家写出的诗句?简直“不徒俯视巾帼, 直欲压倒须眉”!
她是曾经“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的闺阁女子,“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的羞涩少女,“绣面芙蓉一笑开, 斜飞宝鸭衬香腮, 眼波才动被人猜”的妩媚娘子,和丈夫“赌书消得泼茶香”的美丽妻子。
但是,她也是哀叹“君不见惊人废兴传天宝,中兴碑上今生草”的忧国诗人,是一路追着御舟南下,想要洗清对丈夫“通金”诽谤的坚贞女人,是愤然斥责“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的有识之士,是在一众官员弃城而逃时苦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刚烈忠义之人。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
在途径霸王自刎地时,李清照一字一句地吟出这首诗。短短二十字,就成为这个黯然弱懦时代的最强音!
而彼时,她的丈夫——作为一方父母官的赵明诚趁着夜色,利用绳子坠城而出,弃城而逃①,只留下一个狼狈的背影。】
“好一个千古第一才女!”上官婉儿击掌而叹,“我自愧不如啊!”
上官婉儿深知,就算她的文采华丽、摛词精到,但是在盛世长大,纵然少年蹇促,但从十四岁起就锦衣玉食的她,写出的诗作又怎能比得上在艰难和困苦中辗转、历经磨砺的李清照?
“国家不幸诗家幸”,从来都不是一句诳语。
【宋朝君臣南渡后,在南方建立政权,定都临安。史称“南宋”。
在南宋,有另一个女子异军突起,与在文学界傲立的李清照相对而立,从军中立功,成为另一座高耸的山峰。
她就是梁红玉。
初为营妓,但因为获罪前家中是武将出身,所以梁红玉精通翰墨、能挽强弓,英姿飒爽,与众不同。后来,梁红玉被将领韩世忠纳为妾室,从此与他一起走上了战场。
在黄天荡之战中,宋金双方在江上交战。为了鼓舞兵士斗志,梁红玉冒着箭雨“亲执桴鼓”,协助韩世忠作战。
在后来的民间故事中,常常将之演绎成“三通鼓”。
——当梁红玉在金山妙高台上擂起第一通鼓,韩世忠立即指挥水军,整肃队伍,扯帆迎敌;当梁红玉擂响第二通鼓,韩世忠指挥战船变化成“人”字队形,且战且退,隐进芦荡里,诱惑金兀术孤兵深入;待金兀术中计追来,梁红玉立即擂起第三通鼓,芦荡里事先埋伏的战船冲杀出来,直将金兀术逼进黄天荡!
这样对战争的演绎显然有简化、神化、英雄主义化之嫌,但是也能依稀看出在黄天荡之战中梁红玉发挥的重要作用。
红妆翠袖,青史丹心,梁红玉是宋朝有编制的女将军,是御封的“杨国夫人”,是为家为国血战的女中豪杰。
青眼识英雄,寒素何嫌?忆当年北虏鸱张,桴鼓亲操,半壁河山延宋祚;
红颜摧大敌,须眉有愧!看此日东风浩荡,崇祠重整,千秋令誉仰淮壖。②】
“这个梁红玉有古荀灌风采。”上官婉儿评价道。
“也有如太宗姊平阳昭公主。”李容微小声附和,“不过宋朝前期并没有道学家的贞节束缚,文有李清照这等人才,武有梁红玉等可守边疆,想来将相诸人也是不俗。怎么会造成如此局面?”
上官婉儿和太平公主对视一眼,二人皆深知既然文武将相皆是人才但却不能治天下,定然是端坐在龙椅上的圣人出了差错,不过这话却不是可以大剌剌对人道的。
她只是对李容微笑一下:“李女官不如先自己想想?”
李容微有些懵懂地点点头。
其实,刚才李容微还吞下去一个问题,那就是:
宋朝偏安一方,异族势大,等到宋朝末年,岂不是又一次的五胡乱华?
第18章
视频结束
【宋朝之后,封建礼教对女性的束缚更加苛刻。
除缠足外,明清时期的女子还饱受“守节”思想的残害。
根据《古今图书集成》记载,唐朝的“烈女”、“节妇”只有51人,宋朝增至152人,明朝竟达到了27141人,而到了清朝受到旌表的贞节烈妇竟然高达一百万人。
明清女子的守节,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不再嫁”,而是更为决绝的行为。
有些女子会通过毁坏自己的自己的身体明志,比如毁去容貌、斩断手指、割发等行为。
“杨某妻张氏嫁未浃岁,而杨死,产一遗腹子。弥月,抱依母式居,自毁面容足不逾间者数十年”。
“戴氏,诸生李效妻,临淄人,年二十九,夫亡,无子,独居苦节。乡人欲娶,号泣引刀断二指以示。年六十五终”……
这些节妇需要残害自己的身体容貌以消除他人对自己将来生活的猜疑,不仅是出于社会对女性品格的怀疑,更是因为当时社会风气的影响。
社会的风气宣扬贞洁、守节,女性自身就会寻找更能表现自己“贞洁”的行为,以表示自己是一个符合世间普遍规则完美女性。
——实际上,是为了实现她们的“价值”。
当女性的生存价值从实现自身渴望变成了“以夫为天”,她们便将自己的喜怒哀乐全数牵连上决定自己一生的丈夫。丈夫活着时,她们的价值存在于相夫教子和三从四德中;当丈夫死去,她们的人生价值就从相夫教子变成了“守节”。
贞洁,开始于秦朝,那时的贞洁牌坊只不过是一种对于个别贞烈女子的褒奖,但是明朝的守节显然已经异化成了一种宗教性的献身,变成一种飞蛾扑火般的扭曲规范。
“陈氏,曹县人,田庞龙妻。年十九而寡。舅姑怜其少而无子,欲改嫁之。陈氏日夜哭泣,以死自誓。守志五十余年,年七十二卒”。
“田氏,苏铨妻。年二十一夫死,无子,乡人劝之改适,田氏坚志不从。勤织纺以奉舅姑,守节三十余年,得旌表”。
……
一个个喜怒哀乐样样俱全的女子,在流传后世的记载中却不是她们如何辛劳、如何奉献,而是她们怎样“贞洁”!】
唐朝人完全不能理解这样的贞节观。
“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何不相逢未嫁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