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阴影忽地落下,木头与皮革的香味也随之而来,下意识抬头——
喻枫目光下敛,眸色漆黑深沉,合身的私人定制西装衬的他气质锐利而矜贵。
身后不停有脚步匆匆的人走过,他安静地看着边月,路人虚幻成模糊的影子,独他在世界中清晰,清冷又寂寞。
边月怎么也不会想到短短几个月这些词汇会竟然会和喻枫扯上关系。
微微失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狗主人呢?”猝然响起的声音冰冷疏离,边月反应了一阵才惊觉喻枫在和她说话。
“……我让她先走了。”边月略有些不安地抚平衣服上的褶皱。
喻枫绷着脸,眉梢带怒,边月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他转身就走,边月愣了一下,一瘸一拐的跟上去。
他走得很快,像在生气,但边月不明白他哪里来的气,只觉得跟的艰难。
如果是在三个月前,边月会直接开口让他走慢一点,还要在言语中抱怨他一点也不贴心。但现在边月尚拿不准喻枫的态度,只能默默地跟在后面。
距离很快拉开,喻枫还是没有一点想要等她的趋势,她有些自暴自弃,速度慢下来。
喻枫像是背后长了眼睛,才准备偷懒,就回头看她,眉眼间透着不耐,却是停下来,等边月上前才继续往前走,速度也放慢了许多。
不是那晚那辆被撞坏的车,但看起来仍然很贵。喻枫进了后座,边月本想往副驾驶去,但喻枫上车后没有关门,应该是要她坐后座的意思?
不过不扶她,又不帮她提东西,为什么要到医院里来接她?一个电话把她叫到路边不就好了吗?
边月正腹诽,喻枫突然扔了一个文件袋到她身上,边月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口就道:“多谢少……”
“少”字出来才惊觉不妥,他们俩如今如履薄冰的关系好像不能随便开玩笑。
边月紧抿嘴唇,只觉得周围温度骤降,连空气都凝结成冰。
“50万???”边月看清手中的文件,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50万你怎么不去抢呢?都可以买三辆她的车了!
边月努力调整好表情,“……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给你打个折?”
“行啊。”他果然还是心软。
“四十九万零五千。”
“……”
“怎么?不满意?”喻枫挑眉道,“以我们的交情,我不往上加钱已经是格外开恩,打99折还是看在你今天受伤的份上。”
“负分交情?”喻枫嗯了一声,边月立刻身子前倾对司机道,“师傅麻烦您路边停一下,我手机没电了,也没带现金,过会儿喻总要我付车费我可没钱给他。”
“啊?呃……停车?”司机从后视镜中偷瞄喻枫。
“继续开。”
司机浑身一激灵,一脚油门,才降下去的速度又提了起来。
上百万的豪车与老破小并不相配,边月原先是让停在小区外的,老小区的规划不好,没有专门的停车场,车只能见缝插针的停在路边,让本就不宽敞的道路更显局促,边月担心车开进去再一次刮碰……
但人家并不领她的情,喻枫从刚才开始就不说话,司机没见他开口也不敢再触霉头,车径直开到边月家楼下,门一关就扬长而去。
边月站在原地,花坛中忽然窜出来一只大黄狗,围在边月身边冲她摇尾巴。
好心情地摸了摸它的头,大黄兴奋地要往她身上扑,边月做出掏零食的动作,大黄急时剎车,伸着舌头讨好地蹭过来。
边月展开手心,什么也没有。
失望地叫了两声,边月笑了笑,走进单元楼,大黄急了,一直在后面嚷嚷,边月没有回头。
小狗就是小狗,一逗就炸毛。
但很快边月就笑不出来了,她回去把计算器都按烂了,始终也拿不出那么多钱,好在那天之后喻枫也没打电话催她,还可以再想想办法,但如果再借口脚疼不去酒吧,阿远能一天三个电话唠叨死她。
期间换过一次药,只走路还有些别扭,大体上是快好了,可人总喜欢夸大小伤小痛作为谈资,边月一瘸一拐从正门走进酒吧,一路上收到许多员工关切地眼神与问候,没上二楼,挑了靠窗的位置坐下。
来酒吧不仅因为阿远唠叨,实际上边月还约了朋友。
边月大学学的是广告,凡与传媒沾边的专业与其他专业相比有个显著的优点,就是在学生时期就可以利用专业赚钱,而且还不少。
今天约的朋友就是她在大学兼职认识的,当时对方还只是在广告里凑数的背景板,现在已经混迹在各种热播电视剧中,担任女二女三等重要角色了。
过了约定的时间,边月在座位上玩了半个小时的手机对方才姗姗来迟。
抹着大红唇,墨镜占据大半张脸,穿着貂皮大衣,生怕不引人注意。
是有很多脸熟的观众,但狂热粉丝屈指可数,边月一年与她约会四五次,被粉丝认出来的情况几乎没有。
“抱歉,又迟到了。”这是姜忆殊的固定台词。
边月笑看着她,“你最好是真的感到抱歉。”
“见到漂亮女人多少要付出点代价,”姜忆姝优雅的翘着二郎腿,“否则等的人就不够珍惜。”
她总是有道理的,但这并不是说她做女人多么的有一套,或是她说的话有多么正确。
世界上不存在没有道理的话,你可以说疯子、小孩的话没有逻辑,但不能说他们的话没有道理,因为讲道理是廉价的,并不需多么有深度,只要摆出一副胸有成竹、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好了。
“你就是因为付出的太容易,所以别人才不把你的善意当一回事。”姜忆姝从名牌包里掏出一张名片放在桌上,“已经联系好了,你让那个人打这个电话报我的名字。”
川子参加的那个选秀节目是姜忆姝经纪公司主办的。
当初他通过海选,为了参加节目的事前准备工作提早从十九湖回来,幸幸苦苦训练了三个月,对节目组的要求来者不拒,临快正式拍摄了节目组告诉他他被踢了。
据说是因为经费不够要裁员,实际上是因为加塞了某位关系户,不得不从原定人选中删除一个,川子就是那个倒霉蛋。
边月拿起名片,“多谢,”又看向姜忆姝,欲言又止。
姜忆姝头也不抬,手速飞快地在手机上打字,“有屁快放,我等会儿还有事。”
边月看着她,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喝了一口。
“到底怎么了?”姜忆姝抬起头,“别吞吞吐吐的。”
“没事。”
“你!”姜忆姝啧了一声,边月等着她的下文,她却一口气卸下来,“算了,随便你。”
“下午有事吗?我助理请假了,我要去和投资商吃个饭,你陪我去。”
边月答应的爽快,姜忆姝的脸色却没有因此缓和,反而愈发难堪,“我有时候真不知道什么人才能和你成为朋友。”
“连开口麻烦朋友都做不到。”
边月扬了扬手中的名片,有些无奈:“这不就是麻烦你吗?”
“我是说你自己的事!”姜忆姝道,“你自己的事有麻烦过别人吗?阿远总说你身边白眼狼多,但就算别人想帮你,你给过人机会吗?”
第35章
她们出发的早,即使路上堵车也还是能提前到达,但姜忆姝好像没这个意识,车才停下三分钟,她就不停的问司机发生了什么,还有多久到。司机偏头往外看看,说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姜忆姝被安抚了两分钟,又开始重复上一流程。
最后到酒店的时间只比约定时间提早了十多分钟,姜忆姝不停的懊恼,应该再早一点出发。
酒店大厅,边月帮她提着包,抱着皮草外套,忍不住笑她,你那套迟到理论呢?
“人家导演挥一挥手,多少漂亮姑娘就朝他奔去了。你不一样,我知道你只有我一个美人。”
她穿着一条耀眼的红裙子,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对边月抛了个媚眼。边月配合她演出,夸张的捂住胸口往后倒,却不想撞进一个人的怀里。
姜忆姝顿时花容失色,边月慌忙回头道歉。
“导……导演?”
边月心跳漏了一拍,又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姜忆姝看的不是她撞到的人,而是右后方的胖子。
胖导演又惊又急,上前查看被边月撞到的人,“您没事吧?”
硬的像块石头,他能有什么事。
边月悄悄腹诽,低着头往旁边挪开,努力降低存在感。
喻枫冷冷说了句没事,目不斜视继续往前走,导演及其他人连忙跟上去。姜忆姝长舒一口气,拽了拽在发呆的边月,示意她跟上。
居然在这儿也能遇见。
边月被突然出现的喻枫吓了一跳,这世上没有比债主更恐怖的生物。剩下的钱还没有着落,原本是打算向姜忆姝借的,委实开不了口。
因为刚才的插曲,她们明明是最先到,但最后才进包厢。边月把姜忆姝安顿好,轻声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正打算默默退出去,却听见坐在主位的喻枫问:“助理吃过饭了?”
这就是要留人的意思,导演的眼神变了变,看看喻枫,又看看呆滞的边月,若有所思。
边月刚要张口,身边的姜忆姝推了她一下,“没吃。”
边月低头看她,她笑的像朵花,眼里充满着神性,好像在说为朋友牺牲一下怎么了?
“那就一起吧。”
姜忆姝笑眯眯地点头,拉开旁边的椅子,却见喻枫左手边的陈烨站起来,对着边月道:“您坐这儿。”
“……”
一瞬间,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边月身上。
边月硬着头皮坐下,制片人笑着打破沉默:“忆姝的助理也和忆姝一样漂亮,我还以为也是我们组……”
话还没说完,喻枫的视线就笼罩在他身上,声音不自觉弱下去,在这种场合夸一个女孩漂亮未免太过轻浮,制片人惊觉自己的失言,正忐忑,边月对着制片人笑了笑,制片人如释重负,眼神充满感激,继续说:“我说的是实话,你如果有兴趣……”
喻枫把勺扔进碗里,清脆的一声,他向后仰靠在椅背上,眼中有些不耐,“怎么还不上菜?”
制片人匆忙起身:“我去催、我去催催……”
边月没见过这样的喻枫,抬一抬眼皮就把人吓得屁滚尿流。
他的头发比几个月前长长了些,盖住了很容易变红的耳尖,额前有碎发,中分,那双亮的蛊惑人心的眼睛里好像落下两片乌云,下了很大的雨。
他穿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衫,外面套一件皮夹克,与旁人说话时懒洋洋地转动桌子,和拘谨的其他人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许久,被喻枫转动过的桌子才又被转动。
装在砂锅里的清炖鸡停在边月面前,边月抬头,坐在她斜对面的姜忆姝收回手,冲她笑了笑,这是在求和的意思。
边月高抬贵手,勉为其难地夹了一块鸡肉。手一抖,鸡肉差点掉在桌上,喻枫冷不丁的看向她的筷子。
说是吃饭,这桌近九成的人注意力都在喻枫身上,喻枫突然不说话了,他们便也停下,边月手中的鸡肉变得瞩目起来。
难道是要吃她手上的鸡肉?喻枫让她留下就是为了让她夹菜?倒也……不是不行。
筷子一转,即将放进他碗里,喻枫明晃晃地嫌弃:“不要,拿回去。”
很好,会错意了。
在众人的注视下,边月把鸡肉放进自己碗中,又为了缓解尴尬,画蛇添足道:“那给您盛碗汤?”
喻枫挑眉:“你就不能好好吃饭?”
?
是我不想好好吃饭吗?
喻枫眼中有了浅浅的笑意,让边月窥探到一些熟悉的痕迹。他慢条斯理夹一块鸡肉到盘子中,用筷子和勺去了鸡皮,再夹起来。
边月心中呵呵一下,面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假笑:“不要,拿回去。”
喻枫仿佛没有听见,强硬的放入边月碗中,心情很好的转回头继续与目瞪口呆的几人聊天。
原先只以为喻枫把人留下是想故意刁难,现在看来,好像与他们猜想的有很大出入啊……
“两位之前认识?”
制片人说话时那种带有一点讨好又格外谨慎的笑容令边月很熟悉。
她经常在父亲脸上看见这种表情,当时还小,怎么也想不通在家里无所不能说一不二的父亲,到了外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觉得很难过。
手心残留着无意触碰留下的滚烫的温度,灼热,一直烧到骨子里,倏的浇下一盆冰水,凉彻心扉。
把鸡肉夹到放垃圾的餐盘里,边月笑道:“不敢说认识,我父亲之前是喻总家的司机。”
她这句话像按下了一个什么开关,轻松的氛围急转直下,后半段喻枫脸色臭的惊人,任谁和他搭话都爱搭不理。明明包厢里没开暖气,边月却看见导演偷偷背过身擦了好几次汗,全靠喻枫的助理陈烨在饭桌上周旋,这场四不像的饭局才得以进行下去。
边月觉得好笑,有一些东西是嵌在骨子里,难以掩盖的,比如喻枫从小到大无法无天的孩子气,比如她与身俱来的自卑。
手机一直在震动,十有八九是姜忆姝在用信息轰炸她,是她自己突然犯病,怎么着也犯不着把气撒在其他人身上,让其他人来承担后果,正打算说点什么挽救失败的饭局,制片人先道:“唱咱们这部剧主题曲的歌手刚好结束了通告,就在附近,要不让他来见一面?”
喻枫不置可否,他又去看陈烨,陈烨点点头,制片人便给那边发消息,没过多久就有两个人敲门进了包厢,估摸着是早就在外面等着了。
边月心里有事,原是没太在意这些,不经意抬头瞥了一眼,愣住,手机震动的更厉害了。
边月给很多人提供过帮助,不知道别人怎么想,这些东西在边月眼中算不得什么,能不能称之为“帮助”还有待讨论,边月也没想靠这种“帮助”获得什么,大约就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对于她来说是,对于被帮助的人来说也是。
所以阿远、姜忆姝替边月愤愤不平的时候,边月是没什么感觉的。
没有什么比现在这种状态更好了,大家来自天南海北,边月为他们提供一隅栖息之地,热闹的时候喝酒唱歌,三天三夜不停歇。
等时候到了,说一句再见,各奔东西,从此不再提起、不再相遇,谁也不用觉得亏欠了谁,谁也不用对谁负责。
边月享受这种蜻蜓点水的交友。
不过这么久过去,也有些非常聊得来的人一直保持着联系来,姜忆姝可是一个,阿远是一个,还有一个,便是刚才跟在经纪人身后进来,现在等着给导演等人敬酒的许从。
也算是近年来小有名气的独立歌手,凭借着几首小火的原创歌曲以及清秀的样貌,吸引了一批死忠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