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烟气里,周萱偷眼看见梁津。
不知为何,她觉得,梁津一跨进梁公馆,整个人就变得肃穆、内敛了起来。此刻,他也是面无表情的。
她猜,梁津或许在这里有过并不快乐的童年时光。
女孩亦步亦趋地跟着梁津的动作,把三只并拢的线香插入半尺高的香炉里。
烟尘缭绕之间,女孩瞥了一眼香炉前的牌位,上面法度严谨的字体写着“梁洵东”。
梁洵东。这个名字,女孩觉得很熟悉。她也注意到,梁津在“梁洵东”的牌位前,停留的时间格外地长。
第69章 梁公馆
在袅袅升腾的香灰烟雾里, 女孩终于记起,梁洵东,不就是梁津的父亲么。二十几年前, 梁洵东是蜚声海城的人物,也是小报里各种各样花边新闻沾身的存在。
一个花花公子、招蜂引蝶一样的人物。
女孩不由得庆幸, 幸好梁津和梁洵东不一样。如果梁津像他爸爸,那无论他对她再好, 她都不会和他在一起的。
梁津对他父亲,又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因为身高差的缘故,也因为梁津所站的位置逆着光, 她看不清梁津脸上的神色。
但是从他的背影看出寂寥感, 那种冰冷的、锋利的感觉何其强烈。这时候, 女孩有一种感觉, 梁津离她好远。
这种感觉她好不喜欢,也不顾旁边还有徐叔、彭伯等人看着,伸手拽住男人的衣袖, 小手摸索着要钻进他的大掌里。
梁津的手很凉, 像是她在医院拔智齿的时候探入口腔的冰冷器械, 她忍不住捏了捏他手掌,摸到他粗糙指腹的筋络。
她不知道梁津此刻在想什么,她只是想告诉他,她在这里。
他不要自己一个人背着光站着。
男人手指冰凉,女孩的手却是温润的、带着她身体的热度。触碰到这样的温度,男人陡然从幼时不甚美妙的记忆中拔出,低头, 看见女孩关切的小脸。
她的手硬硬塞在他手里,让他握着。陡然间, 他生出一种感觉,他不是独自一人,他还有她。
说起来,她其实有一颗很强大的心脏。他目睹过她被家人所苛待,她不过是周家嫁进来和梁家联姻的工具,她妈妈会把她所有的衣服都搬走,不给她留在周家。
如此种种,她好像从来没计较过。
她精神稳定,情绪稳定,富足,不内耗。有好的东西她会享受,没有,她也能用差的,自得其乐。
顶多就是偶尔闹闹小脾气。但那也是调剂生活的一种小情.趣。
“你看我干嘛,我脸上有东西?”女孩察觉到男人过于专注的视线,忍不住摸了摸脸。
“没什么。想看就看。”男人淡声。
她都是他的了。里里外外,被他吃了个干净,难道还不能给他看?
梁津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站在一旁的徐正阶和彭伯都听到了这句话,徐正阶忍不住替自家总裁老脸一红。
一直以来,在徐正阶这儿,梁津都是冷静、自持、淡漠的存在。哪怕是在梁津少年时期,他也极少能看到梁津作为少年郎那不稳重的、冲动的一面。
但是,自从有了夫人,总裁好像不一样了。总裁变得少年心性,他会失控、发怒、会生气、会有情绪。如果说原先总裁是一尊没有情感的大理石雕像,那现在,总裁成了一尊有情绪的、有生命力的雕像。
*
晚饭过后,庭院里悬着一弯蛋黄似的圆月。以俯视的视角看,梁公馆是一个略呈长方形的半封闭式庭院,里头是连在一起又被切割分明的一个个小院。
梁津带着周萱穿过曲折的庭廊,到了他所居住的“疏盈院”中。
女孩抬头看着院上挂着的牌匾,轻轻地念出“疏盈院”三字。再看院内装修的风格,典型的中式风格,粉白的墙面,檀香木制成的家具错落有致。
女孩迎面便看到一副泼彩山水画,薄染淡赭,石青、石绿两种颜色,恍若在画面上流动,色泽浓重。这幅泼彩山水画挂在入户墙上,乍一看过于跳脱,和整体粉白色、原木色的家具不相匹配。但细品起来,它打破了屋内过于凝重的气氛。
“为什么叫疏盈院这个名字?”周萱好奇地开口。
“这只是个名字,每个人可以有不同的解释。”梁津拉出一把椅子坐下,还顺便给她也拉了一把。
女孩凑近了看,在泼彩山水画上看到“张大千”的名字和印章,不由得啧啧两声。张大千的画,经常在苏富比拍出天价,没想到就简简单单地挂在这里。
“我想想。”女孩调动她那为数不多的文艺细胞。
梁津笑了笑。等待她的下文。
她又能给他什么答案呢。男人坐在椅子上,右手放在茶桌上,轻轻地叩击。
“留白有一句话,叫什么不空,什么不溢。”女孩慢慢地说着,边说边用小手捶了捶脑袋。她自觉文化水平很低,跟梁津这种高材生比不了。
“想起来了,疏而不空,盈而不溢,这叫留白,也叫中庸。你想要恰到好处的分寸感。所以,它才叫‘疏盈院’。”
女孩说完之后,自己先满意了一番。她很开心自己还记得这句话,蹭上去脸贴住男人的手臂,献宝似地问:“你说,我说的好不好?”
“好。”男人内心翻起隐隐的浪。他没期待过,她会一击命中,但她完全击中了他心中原本的答案,别无二致。
有时候就是这种不经意的瞬间,她懂得他。
这一瞬间,他有和她肌肤相贴的冲动。似乎这样,才能把她深深烙刻进他心底。
女孩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仍在欣赏着入户墙上澄净如深渊的色彩,忽然就被男人抱了起来,坐在他腿上。
她仍是那件包臀裙,裙口极其收束,裹得她大腿饱满,小腿修长。她不是那种完全纤瘦的体型,她该肉的地方肉乎乎,手感极好。他情难自禁。她的包臀裙阻住了他的手。
“分不开。”女孩小小声地说一句,感受到裙摆两侧勒着她的腿肉。她真怕他在这里,就把她裙子扯破了。
男人没有答话,只是大掌抚在她颈侧,拇指抻着顶住她的下颌,这样,她被迫仰起头,优美的脖颈曲线暴露在男人的目光之下。他一寸寸地吻她。
女孩瞪大了眼睛,眼看他的吻越来越向下,想要阻止。可是,这种酥酥麻麻的快感挑动了她脑中某根神经,手指慌乱地抓住衣服的一角,不知道是想阻止他更往下,还是希望他更往下。
一张八仙椅承受着两人的重量。随着他的动作、她的挣扎,椅子不断地向后挪移,木制的椅足直接和地面相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察觉到他另一只手游移到她背后,似要打开她胸衣的背扣,女孩一阵慌乱,小手推拒着。
“这里不要。”她低声。
她微弱的抗拒被他理解成一种欲拒还迎。
良久,他抬头,那双淡漠的眼睛染上浅红的欲色,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她不想让他看到她动情的模样,羞涩地抬手要阻止,却被他按住小手。
“别遮。”他嗓音沙哑,用目光,一遍遍去描摹她。
女孩无力地扭头,看向门外。
疏盈院的大门还敞开着,庭院外两株芭蕉和几丛凤尾竹,被秋风吹得簌簌作响,昭示着深秋即将过去,寒冬就要到来。
要是这时有人进来,就会看到他们这般模样。一墙之外,似乎仆人正在打扫主院中的落叶,竹扫帚擦过石子小路,发出单调的“唰唰”声。
这个认知,让女孩浑身紧张了起来。
就当她以为梁津还有什么动作时,他却把手抽了出来。她衣襟凌乱。
他细致地替她扣好肩带,察觉到胸衣那细小的钢扣终于严丝合缝地落回去,女孩羞赧得有些想哭。这算什么啊?他居然在这里。。。
她确实是浑身上下都被他吃干抹静了。
“乖。你自己玩一会。我去爷爷那边。”男人大掌在她臀上拍了拍,将她放下来。
“嗯嗯。”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玩的。女孩心心念念着她的“功课”,梁津走后,自己找了个书台坐着,拧开书台上的灯,暖色的灯光将她的脸映得盈盈如玉。
中途她走开一会儿,想去上厕所。
她是第一次来这里,还不够熟练,直接绕出了屋子。梁公馆的小路交错纵横,又是夜间,路灯在院子中切割出一块块明黄色的光晕,那些没有落在光晕之下的花木,是黑黢黢的颜色。
她转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走到梁岱山的小院内。
假山奇石,一弯喷泉,流水淙淙。到了这时,女孩的步伐已经慢了下来,犹犹豫豫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就在这时,院内传来清晰的交谈声。
隔着淙淙的流水,那声音如寒冰彻玉,在人心上敲打着。周萱辨认出,那是梁津姑姑梁西元在说话。
“还是让她早点生孩子。我们梁家子嗣单薄,当时你爸爸去世得早,幸好还有你和梁牧。阿牧这几年魔怔了,不肯相亲不肯结婚,你爷爷就指望着你,他老人家嘴上不说,心里头盼着你早点儿给他看看重孙子。”
“若是她事业有成,趁她年轻时,让她打拼事业也未尝不可。但ⓨⓗ是现在,她那工作,明显就不甚匹配。”
“说白了,不就是周家嫁进来的一只小金丝雀?”
梁西元既没有提高声调,也没有降低声调,只是声音平平地叙述着,女孩却觉得身上很凉。
喷泉从假山上跌落,落在黑黢黢的奇石上,一些水珠溅到她的衣袖上,激得她小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仔细辨认了一会,梁西元说话的口吻,像是对着梁津说的。她站在那里,脚底磨磨蹭蹭的,都不知道该走还是不该走。她心惊胆战地等待着下文,既想听到梁津的反驳,又害怕梁津会顺着梁西元的话应承下去。
奇异的是,屋内的寂静持续了很久。
女孩终究是没等到梁津的回答,自己先迈步出了院子。
*
梁岱山所居住的“松鹤阁”内。
梁津正将一块雪白的松江棉布巾拧干。方才梁西元的话,一句句他都听到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我的私事,我来解决就好。”梁津简短地说。
梁西元知道他有自己的想法,张了张嘴,还想再规劝几句,但看到梁津一副冷然的模样,便将嘴巴闭上了。梁津梁牧这两兄弟,各有各的脾气,硬起来谁劝都没用。
疏盈院内。
周萱上完厕所回来,书也不看,澡也不洗,躺在竹榻上摸着自己浑圆的、略微凹陷的小肚,心里的怅惘被放得无限大。
“孩子”“小金丝雀”,这些词语在她脑中来回、反复地出现。
原来不光她妈妈想要她早点生孩子,梁津这边,也要她早点生孩子。她都没有花梁津多少钱——也许是花了一点点,但是就成了金丝雀了。
本质上,还是她和梁津差距有点儿大。
女孩悠悠地叹了一口气。
她今年才20岁,又不是30岁。怎么就到了要生宝宝的年纪了?忽然觉得,留给女人奋斗的时间好短哦。她才有一点点想要自己做事业的念头,难道就要回归家庭了吗?
不,她才不干。
身后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地板上,踏然有声。
梁津上楼一看,主卧里,只有书台前的台灯亮着,女孩背对着他,蜷着坐在竹椅中,两只小手抱着膝盖,头发披垂下来挡住她精致娇俏的小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怎么还不去洗澡?”男人看她仍是之前的打扮。
她仍穿着那件女式衬衫,胸前敞开的两粒扣子是他解开的,肌肤上依稀有他留下的痕迹,点点绯红如胭脂。
第70章 哄
她还在愣愣地想着婚姻、家庭和事业的关系。
竹椅对着一面腰窗。腰窗外, 夜风穿过凤尾竹,发出簌簌的声响。男人见女孩一直将视线凝在凤尾竹上,并不理他, 便直接将女孩抱了起来,强行挤进她坐着的竹椅里。
“小脑瓜在想什么, 嗯?”
“你干什么呀,那边空座位这么多不坐, 你要坐我这只。”女孩被他打断思绪,再想到刚刚梁西元的发言,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挣扎着想从他身上下来。
她在赌气。
小女孩就是这样。旁边没人的时候, 多大的委屈都得自己受着, 但是身边一旦有了人, 还是她最在乎、最关心的那个人,她就要闹起来了。
梁津瞧着女孩儿的脸色。她嘟着嘴,挺翘的鼻头微红, 被迫窝在他怀里的小身躯一扭一扭的, 想要躲开他揽住她的双手。
这是闹起脾气来了?
“旁边那些我都不想坐, 我就想坐你坐的这只。”男人慢条斯理,将她往他怀里按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