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在门边徘徊,立刻迎上来:“艾格尼丝女士!”叔瓷
艾格尼丝不禁握住了简的手,感到喉头的一块重物终于安心落下。
把守在外的亲卫见到法比安,无声地让开,容神官和艾格尼丝通过,简却被拦住了。
“保险起见,除您之外的人都不能与王后见面,还请您见谅。”法比安没有多解释。
艾格尼丝只得松开简,独自随法比安入内。
苏珊娜在卧室。
“如您所吩咐的那样,我请艾格尼丝女士前来了。”法比安叩门,清声说道。
苏珊娜即答:“请进。”
艾格尼丝推开未上插销的门,发现法比安没有跟上来,疑惑地回眸注视。
--根据王太后的敕令,她与苏珊娜会面必须有神官在场。
法比安露出共犯似的微笑,低声说:“为了证明我的诚意。”
艾格尼丝当然不会放过与苏珊娜单独谈话的机会。但无法拒绝法比安的示好又令她感到如芒刺在背。这个男人实在难缠。一言不发,她径直走进王后的卧室,反手阖上房门。
苏珊娜对于艾格尼丝孤身前来有些惊讶,却选择直入主题:“如果可能的话,我想找到乔安对菲奥娜施诅咒的证物。乔安对你下手时利用的是悬在床边的护身符,不论最终成功与否,很可能用以对菲奥娜和克里斯汀下手的也是类似的贴身物件。据我所知,克里斯汀出嫁时,王太后似乎从菲奥娜的遗物中挑选了不少珍品当嫁妆。”
“但王太后应该不会让侄女带着含有诅咒的珠宝出嫁吧?”
“但这可以成为让某些东西从红堡消失的借口。”
艾格尼丝颔首,示意姐姐继续说下去。
“而从乔安的话推断,她似乎没有销毁足以成为证物的东西。如果她没有随身携带,就是依然藏匿在布鲁格斯的某处。据我所知,神殿的人此前并没有对她搜身,但现在王太后很可能已经施压,让鲁伯特一侧的人收缴她身上携带的所有东西。”
艾格尼丝往身后看了一眼。
苏珊娜立刻会意:“就算有人在窃听我们谈话也无妨。这就是一场赛跑。如果我们先找到那就是我们的胜利,如果被他们先找到销毁……”她没说下去,平静地凝视纱帘在地上半透明的倒影。
“我能帮忙吗?”
苏珊娜惊讶又欣慰地垂头,短暂地露出笑意,传达要求却依旧干脆利落:“克里斯汀出嫁时的嫁妆名目不知所踪,菲奥南的遗物有一份清单,可惜的是已经生了蛀洞。好在乔安提到了宝石,而清单中明确提及有镶嵌宝石的东西还留有不少记录。对照我所知道的目前王后可以使用的珠宝,我已经把去向不明的东西标识出来。”
艾格尼丝接过长姐递来的卷宗,在梳妆台上摊开粗略扫了一眼,惊讶地眨了眨眼。羊皮纸上以极小的字写了密密麻麻的物品名称、简单附注和物品数量,珠宝一栏下遗失的物件都被用红色墨水圈出。菲奥南拥有的东西数量教人瞠目结舌,苏珊娜竟然在短时间内核对了那么长的清单。
“毕竟在亚伦独当一面之前,我经常帮助父亲处理卷宗。”瞧见妹妹的讶然反应,苏珊娜哂然。
艾格尼丝窘迫地抿唇。
苏珊娜就当做这尴尬的小插曲没有发生,继续说道:“如果你对前任公爵夫人的所有物有印象的话,能不能看看这份清单里是否有相似的东西?或者是任何可疑的、让人在意的地方。”
艾格尼丝将视线从清单上挪开,声音低下去:“我记不得克里斯汀都有什么遗物。”
“这--”苏珊娜将“不可能”咽了下去。
“没有阅读过的东西,我不可能记得。”艾格尼丝脸颊发烫。
“理查根本没有给过你类似的名录?”
艾格尼丝像个犯错的孩子,垂着头轻声说:“我……那时对这些事根本不在意,就没有看。前任公爵夫人的东西我也几乎没有动过。”
安于懒散倦怠生活的那个自己,又怎么会预料到,她放任大部分事务不闻不问会有这样的后果?
眼见线索断了,苏珊娜也鲜见地无话可说。
“对不起。”
苏珊娜阖目,紧绷住没泄露的疲倦之色陡然浮现。她揉着眉心轻轻摇头:“我不能怪你。”
像要慌忙弥补无心之过,又可能只是想要从自责和困窘中逃离,艾格尼丝重新开始阅读苏珊娜批注过的清单:
……
北海珍珠一串,来自提洛尔萨菲尔男爵的礼物。
金戒指两枚,一枚镶嵌绿松石,另一枚镶嵌猫眼石。
红宝石胸针一枚,镀金银底托,成人礼时来自陛下的礼物,有一枚配套的红宝石颈饰。
红宝石颈饰一枚,金质,成人礼时来自陛下的礼物,有一枚配套的红宝石胸针。
珊瑚耳坠一对,……
艾格尼丝跳回上一行,喃喃:“红宝石胸针……”
这个名词唤起了如今看来已然十分遥远的回忆:
她从装有宝石、珍珠和珊瑚的天鹅绒盒子中挑拣出一枚红宝石胸针,在加布丽尔的颊侧比了比,而后将那一整盒克里斯汀的遗物都送给了少女。
那是伊恩到谒布鲁格斯那天早晨的事。
艾格尼丝宛如骤然被钝痛击中。
在流血。
台阶上刚好错过彼此的视线,含笑带刺的问候,锦标赛上的自白,第二支舞,坠落的焰火,暴雨前的花园,凶杀,真相,离别,和别离。
“你想到了什么?”
“这些……珍珠项链到珊瑚耳坠这几行的东西,我可能见过。”
苏珊娜重复第二遍的时候,艾格尼丝才听清她在说什么:“这些东西都在布鲁格斯?”
话语的残片从创口中汩汩涌出。
女士,让我们一起从这无趣的舞会逃走吧。今晚十二点,公共林地入口。你好自私。要被摧毁的人是我,被你。下次见面时要换你先亲我。我无法为你而死。
“不,我将它们送给了加布丽尔,你也知道那孩子的事,”艾格尼丝撑住梳妆台桌面,嗓音突然拔高,仿佛想要盖过什么,“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艾格尼丝?尼丝,冷静点。”
苏珊娜的呼唤将艾格尼丝瞬间拽出回忆的漩涡。儿时,在艾格尼丝学会与诅咒般的记忆里共存之前,一直是这位长姐以货真价实的魔法话语,将她拴在现实的栈桥上。
“我--”艾格尼丝张了张口,发不出声音。但只要挪开视线一般换个话题,她就立刻找回了嗓音:“但是,我不记得那个盒子里有项链吊坠。不,不对,在更早之前,我和乔安整理可以让加布丽尔保管的遗物时,她的确解释过,那枚胸针原本有一条相配的项链,但是已经遗失了。她为此道歉,我……没有放在心上。”淑磁
“我知道了,我会立刻拜托人去向加布丽尔核实。”
艾格尼丝跟着木然地点了点头,意识到苏珊娜似乎不准备继续开口,脸色再次因为恐慌而变得苍白。
--公爵们的私事。
--向理查大人效忠的一位骑士消失了。
--因为他打算叛逃多奇亚。
--理查大人拜托我们处理了他。
--处理了。
多简单又残酷的词语,足以令呼吸变得困难。
“艾格尼丝,发生什么了?告诉我,看着我,来。”苏珊娜搭住艾格尼丝的肩膀,发现她竟然在发抖。
艾格尼丝往门外看,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了微弱的声音:“那是艾奥教团的人。”
苏珊娜骇然睁圆了眼睛。
“告诉我,求你了,他是否还……”艾格尼丝揪住苏珊娜的手臂,盯住姐姐的眼睛。
只是问句的开头便已足够。苏珊娜明显动摇了一下,仓促地别开视线。
这反应令艾格尼丝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随即,苏珊娜幅度极小、却明确地点了点头。
这动作宛如印在了艾格尼丝的视野之中。她几乎是立刻回忆了数次片刻前见到的场景,才确认这答复并非错觉。
顷刻之间,数月来积压在心头的阴云消散一空。她轻飘飘的,甚至想要拥抱来到她面前的任何人。她在哭吗?不知道,无关紧要。
“他在哪?”
但在苏珊娜给出答复前,艾格尼丝又忽然摇头,叹息似地改口:“不用告诉我了。”
苏珊娜因为对妹妹的一连串表现过于惊讶而陷入了沉默。属赐
艾格尼丝十指交叠于身前,微微低下头:“如果我想见他,我会自己把他找出来。”
第075章 VII.
王后被软禁的第二天毫无波浪地过去。红堡中跨年祭典的筹备也没有停下, 表面上一切如常。但理查与艾格尼丝此前因为条件谈不拢而停滞不前的官司却悄然加速。艾格尼丝猜想,理查急于结束麻烦事,想要早日从梅兹脱身,甚至做出了堪称大方的让步:其中最重要的一条条款莫过于, 理查同意向荷尔施泰因割让作为港口而言与布鲁格斯重要性不相上下的伊普莱, 将这座海岸线上最北端的不冻港作为赔偿。
从白鹰城来到梅兹已经数月的封臣和神官们对苏珊娜的境遇只字不提, 只忙于继续与理查一方敲定最后的细节。
因此, 死讯传来的时候, 艾格尼丝和理查同在公爵暂住的客房小厅中。
但也仅此而已。她在临时充当书桌的长台面一端,理查在另一头。他们各自面对成堆要在证人注视下签字的文件,倾听身后的文职官念出需要双方讨论归属的财产清单。夫妻之间没有交谈, 甚至没有看彼此一眼。淑磁
首先来报信的是理查从布鲁格斯带来的骑士。艾格尼丝听不见耳语的消息,但她余光清晰瞥见, 理查的脸色一瞬间凝固了。旋而, 他意识到艾格尼丝正在观察他,立刻绷紧唇线重新看向面前的文书, 冷冷说:“我知道了,你退下。”
很快地, 尤丽佳就进屋,在艾格尼丝身侧俯身:“女士。”
艾格尼丝讶然微微侧目。她摸不准这位王太后派来的女官为何要来报信。
对方已然以继续低语:“刚刚得到的消息, 乔安今天早晨死了。”
艾格尼丝立刻看向理查。公爵将一份核对完的清单抛到一侧, 开始阅读下一份, 但攥住羽毛笔的手却因为用力而在骨节处泛出青白色。
尤丽佳继续快速禀告:“看上去是自杀, 但是关押她的那件屋子很可疑。”
“可疑?”艾格尼丝索性搁下笔。她知道整间屋子的人,包括都在试图偷听尤丽佳的话。看起来这是理查刚刚都没得到的隐秘消息。
半是困惑地眯起眼睛, 艾格尼丝吩咐说:“直接说吧,理查也有权利知道。”
尤丽佳颔首, 直起身以不大不小的音量从头整理信息:“今天早晨,路过的修士发现乔安·伊普莱关押的那间屋子的窗户开着,叫人进去就发现了她的尸体,看起来是将床单系在床头的木栏上--”
在场的一位神官轻咳一声。
“这似乎的确不是应该向您描述的场景,请您原谅。可疑之处在于,那扇窗户原本应当内外各自上了一道锁,凭乔安的力气是不可能破坏的,也就是说,一定有人从外打开了那扇窗户。因此,眼下正在那里调查的大人们似乎认为自杀也许是假象。”
艾格尼丝凝视尤丽佳半晌,没有说话。其他人也看着尤丽佳失语。
尤丽佳露出困惑的微笑。
微笑。艾格尼丝终于找到从刚才开始便令她感到不对劲的地方:尤丽佳似乎不仅察看了乔安的死亡现场,在井井有条叙述案情的时候还明显乐在其中。
“我知道了,如果有新情况,麻烦你再来报告。简,你去苏珊娜那里等着,我会和理查一起去大厅。”
“是。”尤丽佳和简听命离去。
艾格尼丝起身:“今天是否就先到这里?反正你的人和亚伦派来的人都还有事没商讨清楚,也不急在一日。”
理查头也没抬:“不必。”
艾格尼丝停顿片刻,淡淡问:“所以,之后你去见过她吗?”
理查的笔停住了,他沾的墨水有些多,一旦停下墨珠便要从笔尖垂落。在弄脏羊皮纸之前,站在公爵身后的侍官眼疾手快地抽出了要紧的公文。
桌面上砸开一朵盛开的墨花。
理查一言不发地起身,似乎打算走进卧室。
“你不去吊唁一下她么?”
理查在门边停住,回首冰冷又刻薄地反问:“你会去吗?”
“她毕竟对我抱有过杀意,我不会去。但你不一样。”
“你又明白些什么?!”理查怒喝,立刻紧紧闭上嘴。
艾格尼丝平静地回答:“我并非完全不能理解她。甚至觉得她有些可怜。如果你对她的死毫无表示,对当事人而言还真是及其凄惨的结局。”
理查什么都没说,砰地一声关上了通向卧室的门。
“不要忘了今天正午我们还要一同观摩降临日仪式开幕。”艾格尼丝略微抬高升到。
房中传来砸东西的声音。
艾格尼丝坐回原位,却没有心思继续看面前需要她首肯的冗长分割方案了。
对于乔安的死,她并不震惊。乔安自己也很清楚不论结果怎样,她都不可能从王后与王太后的这场对垒中活下来。但在疑团完全解开之前,在找到证物之前,唯一的、最重要的证人同时也是犯人便已殒命,难免不令人心生不甘。
艾格尼丝看向紧闭的卧室门。离开白鹰城、成为科林西亚的新公爵夫人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一天。贴身侍女怀着杀意和无处安放的扭曲爱意,丈夫是个披着理想领主外皮的伪君子,而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