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悦琪只说他们不明白周砚均,不明白他的坎坷,不容易。游星故作随意问道:“他有什么不容易的?”
柳悦琪回忆当时,第一次见到周砚均是高三开学一个星期后,印象很深刻的是他瘦骨嶙峋的身子塞进空荡荡的新校服中,几缕刘海挡在眼前,冷声自我介绍,随后坐到靠窗的最后一桌。他不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让其他人不敢接近。所以他永远独来独往,食堂,操场,寝室的路上,都是他形只影单。
柳悦琪原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惹事后,安插到他们班。
晚自习是七点半开始,班主任要求他们六点五十进教室。柳悦琪是艺术生,可以晚些进。每次她练完琴从后门进教室时,落入她眼底的都是周砚均握笔垂头奋笔疾书的样子。
寒冬,周砚均永远是一身冬款校服和一件毛衣,某次在班主任桌上的贫困生资助名单上看到他的名字,备注上写着父母双亡,柳悦琪才真正认识他。
高三第一学期过半后,他们班又转来新生,叫黄云锡。自打那时,周砚均不再孤僻,有了温度。每日和他的同桌同吃同住。两人一来就将实验班长期占领的第一名第二名夺走。他们二人是彼此竞争的对手,是并肩作战的同桌,是惺惺相惜的好友。
因关系太好,有八卦称他们是一对,他们知道了也不恼,更不避嫌。黄云锡也是个内向的人,但比周砚均看起来好相处。不主动交友但也不会吝啬自己的善意。
是通过黄云锡的只言片语,柳悦琪得知周砚均转学到一中之前,他的妈妈刚去世。
游星每回去苏玉家,从未听其谈过周砚均的父母,看不见一张合照。她知道其中有不为人知的故事,但不曾打听过。
“黄云锡是他高中唯一的好友?那现在怎么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柳悦琪难得不与她抬杠,认真回答:“是啊。”她重重叹口气,“可惜了,高三下学期,他跳楼了。”
游星的心脏骤然缩紧,“他、为什么跳楼?知道吗?”
柳悦琪摇头,“学校把消息锁得死死的,平时挺柔和,腼腆的一个男生,怎么会突然受刺激跳楼,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
程新磊握了一把烤串过来,“过往已矣,能带给你能量的只有眼前的烤肉。”
一句话将她们二人从过往中拉回,游星默默拿起烤肉,心不在焉的咬着。
夜幕逐渐拉下,远处的落日在天际线下是绝美的画,几人正好背对着夕阳。章雯珺先发现,拿起手机要给他们拍下。
章雯珺拉下屏幕明亮度,一幅剪影,远处渲染的晚霞,天空与大地的容纳下,几人随意的坐姿,画面远处还有一颗沉寂的大树,一切都是那么融洽。这般画面,像英式摇滚里前奏里脑补的自由与肆意。
游星很满意这张图,转手发给周砚均:好看吗?
周砚均不是秒回的主,游星没指望他能立刻回,发给他了就将手机熄屏放桌上。李雨桐将酒拿出来,几人酒量都是了得,混着喝丝毫不惧。游星将扑克拿出,扑克一亮出,几人默契十足,发牌开始游戏。
酒喝了一轮又一轮,游戏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的兴致才到顶。游星将提前准备好的烟花拿出来,在市区放烟花不像这般自由,此时他们的兴奋程度又堆砌到新的高潮。李望也用烟点燃引线,另只手拿着整瓶威士忌,引线‘刺啦’声响起,他小步跑到大家身旁,众人拿着酒瓶高举:“干杯!!”
章雯珺:“柳悦琪生日快乐!又大一岁了!”
游星扫她的兴:“恭喜柳悦琪,又老一岁了,离三十岁的门槛又近了一步!”
柳悦琪怒瞪她:“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说是这么说,但她还是仰头喝下了游星敬的酒。
暗夜下,帐篷前的氛围灯一闪一闪,桌前的篝火盆被他们点燃。一团暖意十足的火映在每个人的脸上,柴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火红的篝火兴奋跳跃。
这时自然不能少了音乐,游星大喊:“野外夜店正式营业!”按下播放键,劲霸的音乐扯动静谧的四周。
他们还是他们,所谓的换种过生日的方式不过是换了个地图,该怎么疯闹癫狂,就还是哪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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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植园里给各位安排了住宿,不知疯到了几点,稀里糊涂回去。
次日,种植园的清洁阿姨骂骂咧咧为他们收拾残局,等游星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拿到手机睁眼看微信,周砚均早晨回她:不错,如果看得清脸更好。
他以为游星是问她人好不好看,乌漆嘛黑一片,谁好看?游星原是问他日落,她没指正,问他照片里哪个是自己。
周砚均过了半小时回复:左数第二个。
她昨天扎的丸子头,剪影里很明显的发型。
想起昨天他轻飘飘的一句,她又来气。
游到星星上:其实好不好看也无所谓,反正与你无关。
周砚均习惯她的阴晴不定,只说:好好招待你的朋友,有什么需要打电话。
一番客套话语,游星没再回复。
她将其他几人唤醒,带着他们去体验采摘咖啡鲜果,晾晒,体验她平日的工作。起来本就是大中午,随便磨蹭一下,下午就打发了。
他们打算日落十分回,李望也提及来时绕的盘山路,山的两侧是田埂。秋季的玉米地褪去苍翠欲滴,转而金灿灿一片。
李望也想试一试新车跑山头的刺激,游星觉得不妥当,“别吧,这种山路时常对面突然来车交汇,坡道弯度大,危险得很。”
程新磊来时就看上了山头的盘山公路,有周砚均的老头车在前面死死压住,不让他们超车。当时他就心痒,这番李望也再提,他也蠢蠢欲动。
其他两个女生投支持票,唯独游星觉得不行,虽平日他们就爱飙车玩刺激,但他们对这条公路不熟悉。游星走过几回,路窄弯道大,偶尔大车会车,这是拿命在堵。
程新磊只说:“又不是第一次,怂什么?怎么来一趟乡下就成了胆小鬼?哪有那么多万一,我是天选之子,永被上天眷顾。”他属实是心情不好,就开着超跑去高架桥上猛踩油门的人,即便被罚被举报,都不曾有所收敛。
“你们还能再固执些,无法沟通?”游星说得嘴皮子酸软,只有夏知桐站在她这旁。以往,游星可能会愣头青和他们寻刺激,但现在,她有诸多考量。
双方僵持不下的结果就是游星和夏知桐没去,其他三人一人一辆跑车拉风绝尘下山,打算跑过瘾了再回来接她们。
游星在路口为他们捏把汗,只希望没什么插曲。路口对望就是咖啡馆,她们二人去咖啡馆落座等待。
第22章
游星双手捧着咖啡,眼下只有她们二人,揣着心事的她不知怎么开口。夏知桐与保姆通电话,当妈的人,最大的变化就是惜命和牵挂不断。
若是未结婚前,夏知桐肯定是今夜的‘秋名山车神’,以前的她是个不折不扣的亡命徒,跳伞,潜水,滑雪,蹦极。她爱自由,爱运动,爱世界,最后她被囿于一个叫家的地方。
夏知桐挂了电话,看着对面人儿眼神落在自己脸上出神,手在她的面前晃了晃:“想什么?”
她沉吟不语,咖啡见底后才忖度开口:“你说,这世界上有忠诚的男人吗,有从一而终的婚姻关系吗?”
夏知桐看着吧台前的价目表,“应该没有,愣不登提这个干什么?”她怀疑的眼神上下打量对面。
游星早就想好话术,“想起我那不配为父的血缘亲爹。”她的亲爹是人生感情上的第一课,负心出轨,在外组建另一个家,且欲将私生子扶正。每一次游母在深夜里落的泪,泪水像达到沸点的开水焯烫在她心上。
每一次想到,她都咬紧后牙槽。从未原谅,但却因那一脉血缘,还要紧着若有若无的父女关系。
夏知桐回到她的问题本身,认真思酌,“婚姻是两个陌生人搭伙过日子,所谓爱情,也许是婚姻的开始,但不会成为永动机。要经营,要双方共同付出心血才可以维持的关系。也许努力了,可以维持从一而终的婚姻关系。”
游星不信任婚姻,不信任男人信誓旦旦的誓言,更不相信世界上有忠诚的男人,“男人都是天生的戏子,人前影帝,深情丈夫,忠诚恋人,好爸爸。人后换个手机聊、骚,约、炮,辱骂贬低女性。”
夏知桐打断她:“也别这么极端,还是有好男人,即便少之又少。”
她的思维跳跃,瞥了眼吧台,店员不在才开口,“据我所知,周砚均一直没有对象。他的高中同学都说他一直没谈恋爱,你信吗?”游星不信,她觉得人都有正反两面,即便周砚均向众人展示的都是温柔体贴善良有责任的好男人形象,但肯定有她不曾看到的一面。
结合她的上一句,夏知桐四周确认是否隔墙有耳,“说话注意点,人家的地盘。”
这般想法有些狭隘,她补充:“他是个非常好的人,有责任有担当情绪稳定,但每个人都是三百六十度,我觉得肯定有我不了解的一面。”还没等她回话,“不妥当的假设,如果陈之侨背叛你,你会崩溃吗?”
夏知桐没什么情绪,想到他,想到这段婚姻,她更多是疲惫,“不知道,也许会吧,毕竟这么多年。”说起儿子,她眼神一凛:“如果他要作妖我肯定拦不住,但是绝对不能伤害我家辰辰。”
夏知桐与他大学四年,毕业一年后结婚。婚结得并不顺利,夏知桐是红三代,到他爸这一代,退伍后迎上下海潮经商,现做贸易公司。毕业考进体制内本份工作。陈家有一微型公司,算小富裕。陈之侨高攀,当初夏家从她交往就表态不满意,后欲结婚,夏家坚决反对这门婚事。
于是陈之侨耍了小心机,夏知桐意外怀孕,家中无奈却只能同意婚事。
落地窗对面公路旁昏暗路灯齐刷刷亮起,夜色沉得快,再一眨眼,繁星在夜空中闪烁。
游星默了会儿,欲说话时电话响起,是柳悦琪打来的,她按的免提。
“游星,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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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星没车,在种植园借了一辆后和夏知桐赶过去。路上两人没说话,心提在嗓子眼。她的车技一般,尤其是心神乱时开车控制不住速度。
夏知桐安抚她,让她慢点开。
“再打一下,看能不能打通。”方才柳悦琪的电话打过来就说了两句,听筒里传来各种嘈杂声,只让人觉得现场情况很乱。游星一个劲问人有没有事,柳悦琪那边已然将电话撤下,打其他几人的电话皆是如此。带着未知的心态面对险境,会控制不住疯狂脑补。
车子减速过每一个弯道,她脑子都在闪动不同画面,有救护车警车双双闪耀红□□的画面,有车子变形翻倒的画面,有无辜路人惨遭一劫横尸公路的画面.........
若真发生什么事,她怎么跟其他人的父母交代......
电话‘嘟’声每响一下,都是她们二人的心脏拴了麻绳向上提的感觉,夏知桐不气馁继续打。终于,电话响起:“终于接电话了,你们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人是不是安全,有没有事?”
章雯珺接的电话:“人没事,你们先过来,电话里说不清。”
游星又问:“确定没有人受伤?”
章雯珺的那侧仍旧是嘈杂声,几个带着口音的普通话似争辩什么,也听不清她说什么。无法,夏知桐挂了电话。
只要人安全,没出大事就行,两人都松了口气。游星摊开汗涔涔的左手,“手心全湿了。”夏知桐好不到哪儿去,刚才打电话时另一只手紧紧攥着,手心是一排月牙印。
两人绕着山头走了好一阵,在接近山脚下时看到一堆人围在公路分叉乡间小路的平台,路沟里陷了辆货车。情况显而易见,游星将车停稳空地,余光扫到两辆法拉利,另一辆呢?
游星问李望也情况,对方倚靠前盖点着烟,脚边一堆烟蒂。他脾气臭,和村民几句话就呛起来,程新磊将人赶走,由他交涉。
李望也猛吸一口,将烟头狠踩脚下,没答她的话,朝着程新磊的方向,“你们直说想要多少,不就是钱的事。”
游星推了他一把,“语气好点,你是解决问题还是火上浇油?。”
李望也又点了支烟,被游星夺了过去,“说啊,到底怎么回事。”柳悦琪和章雯珺在和村民交涉,她只能问李望也。
李望也一脸烦躁,叹口气舒缓情绪后开口。据他而言,在山脚转弯时,他的车未鸣笛速度又快,货车避让之时猛打方向盘,冲进了水沟,而他的车直冲进对面的玉米地里。玉米是晚夏所种,踩着秋末收割,但瞬间毁于一旦。
游星这才明白,原来找茬的是两批人。村民各自说各自的,根本听不清。夏知桐是教师,对于维持秩序很有一套,声音的震慑力十足,吼了两嗓子众人皆安静下来,听她所言。“各位大哥大姐,实在不好意思发生这事。我们的错,不逃避。吓到你们了,实在抱歉。”
游星有一瞬想打电话给周砚均,但打了就坐实她的朋友不靠谱,和她一样只会捣乱。不想加深他的负面印象,游星决定自己解决。
她跟着道歉,夏知桐反应快,将人分成两拨,游星和章雯珺李望也解决货车一事,她和程新磊二人解决玉米地一事。
夏知桐特意提醒游星,态度一定要谦卑,不管说什么一个劲道歉。
玉米地主人家住路边,在众人站的平地右上侧的坎上,也就是货车斜上方。众人转移阵地,到玉米地主人家的院坝里坐着协商。
货车司机较好说话,游星将李望也的烟递给对方,“大哥,刚才实在是抱歉。这车有的时候刹车不太灵,刹不住,吓着您了。”
货车司机四十来岁,叫周强,常跑车,对豪车略知一二,接了烟:“我倒没事,心理承受能力强。你说你们这胆子是真大,崎岖山路都敢死命飙车,但凡我反应再慢点,速度再快点。今天怕不是我的死期了。”
副驾驶的女人火气大些,骂骂咧咧,“你们要赶黄泉路我们不管,但别在公共场所,我们家里还有三个小孩,如果出什么事,你说孩子怎么办,谁养!!有几个钱就不要命了,自己活够了还要带上我们这些无辜老百姓?你们是缺心眼还是歹毒?”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吓到你们了。你们去医院检查一番,费用我们出行不行?”平日里只会哭哭啼啼找游厉的她,今日却成了解决问题的主心骨。
她宁愿自己低三下四赔礼道歉,也不愿让一旁的李望也来加剧矛盾。
章雯珺未面对过这种情况,傻眼了。平日里社牛存在的她这时一句话说不出,只能赔笑道歉。
女人姓曾,仍处于惊魂未定下,怎么安抚都不行。游星转向男人:“周大哥,你们想怎么解决?我先说一下我们这边的想法,先报保险公司,看保险公司的理赔方案。保险公司出多少,我们也出多少。最后你们去医院做全身检查,费用自然我们出。”
游星表露了最大的诚恳和歉意,男人还未开口,女人先说:“不行,不接受。”
游星询问她的意见,她直言要报警,将李望也这等亡命徒交给警察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