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姥姥长了记性,自己不睡了,非要等许迦南睡着了才行,许迦南原本不想睡觉的,可姥姥硬要把她塞进小薄被里,给她讲故事。
这些故事许迦南早就听过了,可姥姥认真给她讲,她还是认真的听着,没听了一会儿,睡意袭来,她就睡着了,这次是真的睡着了。
许迦南是被巧巧给叫醒的,巧巧抱着自己的玩具娃娃来找许迦南过家家了。
许迦南正愁没处显摆自己的布娃娃,于是就得瑟的把上午被沈司瑾“化过妆”的布娃娃拿了出来。
沈司瑾那那枚小花钿画在了娃娃的眉心,看着确实更精致了。
俩人把各自的“家底儿”全都倒腾了出来,两个小妈妈带着各自的娃娃做饭吃饭上学逛街,这一逛就逛到了外面去,午时已过,外面的太阳从毒辣变得温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小姐妹俩搬了小板凳在外面坐着,不远处有几个稍大一点的女孩在玩跳皮筋儿,俩人并排坐着,还分享了自己的小零食,就抱着布娃娃在外面看大姐姐跳皮筋儿,跳各种花样。
巧巧对着那个更漂亮的布娃娃羡慕坏了,她说:“这是谁弄的呀?”
许迦南骄傲的仰头:“哥哥画的!”
巧巧也很想要,可是一听许迦南说是对门的哥哥,立马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朝后面看。
她们俩就坐在那个窗下。
许迦南觉得她的表情不对劲儿,于是她收回了要夸沈司瑾的话,奇怪的问她:“怎么了?”
巧巧慢吞吞的又回头看了一眼,然后把一只小手放在耳边,凑近了许迦南,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许迦南挺好奇,“什么秘密啊?”
巧巧一脸神秘,正要说话,就见向军拿着自己的玩具枪从楼门里面跑了出来。
巧巧的话戛然而止,她指指向军,说:“是向军今天上午跟我说的,你让他说!”
皮猴儿一样的向军一听有人叫他的名字,转过了头来,说:“叫我干嘛?”
巧巧说:“你上午是怎么跟我说的,你说南南一楼对面那家人是坏人!”
小孩子找不出那么多形容词,很多时候,他们就只分好和坏,就像看电视剧一样,只有好人和坏人。
许迦南听见巧巧的话,眉头已经皱了起来。
向军骨碌骨碌的转了一下眼珠子,看了一眼那被窗帘严严实实封住的窗户,又看了一眼许迦南,扯着嗓门儿说:“我妈说啦,这家人是逃回来的,他们做生意把钱都赔光啦,别人追着要债的,穷得没办法,只能躲回老家来!”
许迦南生气的跳了起来:“向军,你又胡说八道!!”
向军原本洋洋得意的,因为他说这话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看着他,这个时候,他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因为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结果许迦南这样大声反驳了,他就觉得自己没面子了,他“嘿”了一声,说:“你怎么还不信呢,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妈说的!!”
许迦南瘪了瘪嘴,她想,她姥姥私下里说的没错,楼上的向家婶婶就是喜欢背地里说人坏话。
许迦南气得直接把布娃娃扔在了小凳子上,站着跟向军吵:“我们老师说了,凡事要用事实说话,哥哥画画可好看了,他还给我看小人儿书,他不是坏人!”
向军指着被窗帘严严实实围住的窗户:“我妈也说了,大白天拉着窗帘,就是见不得光,你说他不是在屋子里做坏事,那他偷偷摸摸做什么呢!”
许迦南气得脸都红了。
人们总是对一些不好的新闻充满兴趣,听到向军这样说,院子阴凉处几个纳凉的老头儿老太太也全都议论了起来,“那家人我有印象,赚大钱了,按理说看不上咱们这穷地方了,这突然搬回来,八成是没钱了。”
“那是做买卖赔本了吧……”
“不清楚,这家人搬来这么多天了,咱也也见到过,谁知道是忙什么……”
“那跟咱们就不是一路的,躲老家来,指不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麻烦呢,少搭理……”
许迦南没听见远处那些人在议论什么,她说不过向军,继续给自己找一个帮手,她转向巧巧,说:“巧巧,你是哪一边的,我们可是好朋友,你也要说哥哥是坏人么?”
巧巧看看许迦南,又看看向军,真是左右为难。
她先入为主的被向军灌输了那样的观念,又联想到了跟电视剧里一样阴阴沉沉躲在小黑屋后面的怪人,本能就觉得害怕了,她咽了咽口水,不敢张嘴。
她说:“南南,我……”
许迦南就知道巧巧要立场不坚定,从小就是这样,巧巧总被她和向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巧巧总是温温吞吞的,与她这种风风火火的性格完全相反。
偏偏这俩人住对门,她总觉得这俩人的关系要比自己好,小朋友的三角友谊也是一件非常让人苦恼的事情,此时她正在气头儿上,见巧巧这样,许迦南心中的小火苗“噌”一下子就被点燃了起来,她哼了一声,大声的说:“哥哥不是坏人!你都没见过他,你不要乱讲话!”
向军见巧巧不站在许迦南那边,更得意了:“你在这儿说有什么用,有本事你让他出来给我们都看看啊。躲在屋子里算什么本事!”
许迦南快被气死了,向军见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瑟缩了一下,闭上了嘴。
他有过惨痛的经验教训,要是把同楼的这几个女生给弄哭了,他妈非要揍死他不可。
于是向军不敢跟她争了,左右也占了上风,所以他就端着自己的玩具枪,脚底一抹油,跑了。
许迦南觉得在这里掉眼泪很丢人,所以她死死咬着嘴唇,没哭。
但是那副瘪着嘴,红着眼圈和鼻头,要哭不哭的模样,更叫人心疼了。
见好朋友这样,巧巧有点内疚了,她伸手,想要拉她的袖子,“南南……”
可是许迦南却记仇了,她哼了一声,躲过了巧巧,然后转身就往楼门里面跑。
跑上几级台阶,憋在眼眶里的金豆豆终于掉了下来。
她抹了一下脸,忽然听见了一声门响,转头看去,沈司瑾就站在门后。
第10章
“啪嗒。”
一大颗晶莹剔透的泪水砸在了楼道的水泥地上,沈司瑾低头看去,心脏跟着沉了一下,像是被狠狠撞击,不太舒服。
许迦南咬着唇,大声向他求证:“哥哥,你是坏人么?”
沈司瑾抬起眼来。
这些小孩儿刚才在外面讲话的声音实在太大,老房子的隔音又不好,他想听不到都难。
老实说,他并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坏人,可大概是许迦南红着眼睛的样子太可怜了,她明明就没有像她的声音那样底气十足,一个人遭遇伙伴和周围人的质疑,她是胆小的、惶恐的。
可那双眼睛明明都已经红得像是小兔子一样了,却还是有一种源自最深处的、坚定的光。
沈司瑾张了张嘴,没有冰冷的说出一些无所谓的话,他被那样坚定的眼神给震动到了,他说不出话来。
他没说话,可是许迦南却开口了,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走近了他,说:“哥哥不是坏人,哥哥很好,这是我们老师教的,老师说看事情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用事实讲道理。”
沈司瑾对她这么好,他怎么会是坏人呢,他长了一副这么好看的皮囊,他拿起笔来就会作画,他还会安安静静的写她看不懂的复杂难题。
他不像是她见过的小堂哥,不调皮惹事,不抓女孩子的小辫子,他甚至还把自己的小人儿书借给她,耐心的告诉她书上的每个字,许迦南不相信这样的男生是坏蛋。
她坚信自己的判断。
可是被两个要好的朋友这样对待,她还是很生气,而且一时半会儿没法儿消气。
她撇着嘴,抬起头,鼻尖还是红的,因为哭了两声,所以嗓子发颤,声音都又奶又黏,叫人听着就忍不住心软:“我再也不跟他们玩了,哥哥,以后我就跟你最好了。”
小朋友的世界就是这么简单,发生一点小矛盾,小小的世界就塌下来了,谁有一点好,她就好像能记一辈子一样。
沈司瑾努力柔和了自己脸上的表情,侧过身去,露出了身后的门,问她:“要进来吗?”
许迦南已经不是第一次到沈家去了,可这还是第一次,沈司瑾主动邀请她进去,她又抬起头抹了一下脸,用力点了点头。
沈司瑾看着她那张已经被抹成小花猫的脸蛋,终还是没忍住,笑了一声,然后抽了桌子上的纸巾,要给她擦脸。
许迦南有点儿发傻的看着小少年那张绽开一个轻笑的脸,只觉像是枝头染了冰霜的白玉兰花“砰”的一声盛开了洁白的花瓣,迎着微凉的风慢慢招展。
只可惜这笑只维持了几秒钟。
她眨眨眼睛,连刚才那点伤心事儿都忘了,拉着沈司瑾的袖子说:“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因为刚才那一出小朋友们的闹剧,沈司瑾的心情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现在多了一份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耐心,他也没满足许迦南的要求,一直保持着微笑的表情,但是她给许迦南端了一碟小蛋糕来。
小蛋糕是杜嫣买的。
人从高楼跌落,好像不过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但那么多年蔻裙四儿尔二伍九伊丝企整理之后上传欢迎来玩慢慢养成的习惯却是一时半刻改变不了的,杜嫣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吃甜食,现在日日过的压抑,她依然选择用口袋中为数不多的钱为自己解压。
哪怕不是高级橱窗中由西点师精心制作的甜品,也是蛋糕店里面裱了花的小蛋糕。
沈司瑾不喜欢吃甜的,这种东西他平时碰都不会碰一下,但他觉得许迦南会喜欢。
果然,许迦南很喜欢。
这年头,奶油蛋糕对于普通人家还是稀罕物,就只有她或者是周围的小朋友过生日的时候,家里才会给买一个生日蛋糕,蛋糕上涂满白色奶油,粉红色的奶油绕了一圈花边,上面是粉色的花和绿色的叶子,最后在空白的地方用红色的果酱写上生日快乐。
不过生日也有蛋糕吃,许迦南心里美到冒泡儿了,可她才哭过一场,现在就破涕为笑太伤面子了,所以她绷着一张小脸儿,拿着沈司瑾给的小叉子,吃了一口奶油。
甜滋滋的奶油化进心里面,心里那点苦闷全都消失不见了。
许迦南很快就吃完了那块小蛋糕,还喝了沈司瑾给的牛奶。
她砸吧砸吧嘴,下意识就说:“哥哥是哪里买的蛋糕啊,里面还有草莓夹心,我以前没吃过这种,巧巧肯定也喜欢……”
话声戛然而止,说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许迦南咬住了嘴唇,不往下说了。
这中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小伙伴、想跟她一起分享的行为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许迦南有点懊恼。
她明明已经决定了,她再也不跟巧巧玩了。
沈司瑾见她又不开心了,也沉默了。
他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哄一个小姑娘开心。
他看看许迦南,又看看电视,想到什么,于是问她:“要看电视么?”
许迦南之前在他面前叽叽喳喳的讨论那个什么第一美人的电视剧,喜欢的跟什么似的,还遗憾的说妈妈白天不让她看电视,那她肯定喜欢看电视吧?
果然,一听这,许迦南就顾不上生气了,她条件反射的看了一眼大门的方向。
这也是习惯了。
她确实爱看电视,毕竟这年头小孩的娱乐活动也没多少,可窦春燕觉得小孩子总看电视要把眼睛给看坏的,所以限制得非常严格。
她太小了,所以她在家的时候,窦春燕也大多在家,根本就捞不到偷偷看电视的机会。
许迦南看了一眼大门,才后知后觉想起这并不是自己的家,就算她在这里看电视,妈妈也不会发现。
她高兴了,兴奋的搓搓手,看着沈司瑾:“可以看吗?”
沈司瑾很纳闷这有什么不可以,他给许迦南打开了电视。
少儿频道放着一个她从没看过的动画电影——《睡美人》。
这是一个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许迦南不止一次在睡前的床头听妈妈给她讲这个故事,可看见音画同步的动画片,这还是第一次,她兴奋的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沈家这个电视是杜家老爷子临终前回老家来的时候买的,放了很久,有点陈旧了,画质也不好,时不时会飘出雪花来,可许迦南还是看的很认真,连尿意都憋住了,不舍得上厕所。
美丽的公主刚一出生就受到了女巫的诅咒,会在16岁的时候被纺锤刺死,是与公主互生情愫的王子披荆斩棘,打败了女巫,登上高塔,用真爱之吻破解了诅咒,让公主获得了幸福。
每个女孩子都会陶醉在一个个浪漫童话故事里面,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成为美丽的公主,被属于自己王子拯救。
可许迦南却有不一样的想法。
她问沈司瑾:“哥哥,爱洛长大需要十几年,她为什么不自己打败女巫,这样16岁的时候,她就不用一睡不醒了。”
许迦南很费解,这么多年,难道公主就一直等死吗?
沈司瑾:“……”
沈司瑾没想到许迦南的角度会这么刁钻,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许迦南以前也问过窦春燕同样的问题,可窦春燕跟她说,人家就是这么写的,她不要问太多,可是许迦南就是想不明白。
在她听过的所有睡前故事里面,公主似乎总是被拯救的那个,是童话中的王子或者敢于冒险的勇士们的奖励,既然公主被恶龙掳走,困在高塔里面,那她为什么什么都不做呢,为什么不自己打败恶龙呢?
沈司瑾听她絮絮叨叨的说着那些疑问,也真的努力思考了一下,他惊异的看着许迦南,似乎连他自己都没想过这样奇怪的问题。
可他没有像窦春燕一样,用大人的口吻敷衍了事,说她小孩子家家什么也不懂。
他说:“可能大家习惯了这样写故事吧。”
许迦南不高兴的说:“那以后我写故事,我就要写王子被公主救了的故事。”
她说得严肃,沈司瑾被她逗笑了,他觉得许迦南眼中那抹坚定的光更亮了。
这就是许迦南,她敢发出不一样的声音,她不被缚于墨守成规。
沈司瑾心底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出现了,他也说不好这是什么感觉,可这样感觉莫名让他觉得轻松。
不过,沈司瑾说:“你这个想法很对,没有什么是应该的。”
这个世界上,傻等着被救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他低下头去,袖口的伤疤若隐若现。
许迦南还想问问题,一转头,下意识顺着沈司瑾的视线,看见了他袖口的疤。
她“哎呀”了一声,被吓了一跳。
沈司瑾这才回神,将袖子往下拉了拉。
结果,下一秒,一只温暖有柔软的小手搭上了他的腕子,就见小姑娘刚才义愤填膺的语气又软了下来,小眉毛都凝成了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