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相见时难别亦难。
真见到仲若旭的时候,已经是除夕前夜。
姜蝶珍知道年末的规矩。
从十二月末开始,一直持续到元宵。
北京城里有名气的餐馆。
在几个月前,位置就已经被预定好了。
但令姜蝶珍没有想到的是。
景煾予想来对行使特权不怎么感兴趣,甚至有些抵触。
能把安定门京兆尹的星级大厨。
在除夕夜请到家里来,做私房菜的人。
又怎么会去外面兴师动众。
姜蝶珍对吃食不怎么在意。
她是只爱吃甜品的单纯小孩。
那个人也乐意宠着她,什么都给她买。
看着她坐在他怀里,扑棱黑密的眼睫,用小勺往嘴里喂。
水红的舌头一卷,乖得让他心脏都融化了。
景宴鸿在除夕夜依然忙于公务。
但毕竟仲若旭已经回国小住。
姜蝶珍于是陪景煾予,回了缦合北京的景家宅邸。
这里绿化很好,青山远黛,近水含烟。
玄关入门处,是长宽接近四米的玉石,用整块青绿翡翠,做山水屏风。
客厅也用了整块润白浴室铺地,入门左边就是景家巨大的天价藏酒室。
门廊处是利勃海尔的酒柜,玻璃是蒂凡尼的奢品。
姜蝶珍在家里,被妈妈樊泠女士叮嘱了好多次。
一定要提前备好厚礼,见到长辈要记得敬酒参茶。
景宴鸿家里一共五兄弟。
景宴鸿排行第四,但家族地位最高。
按理说,今天的应酬一点也不能马虎。
结果景煾予宠她。
把她安置在景家巨大的放映室。
这里很像一个潮湿的春天夜晚。
一方光影就像薄荷酒里的冰。
家里佣人给她点了一湛赤金攒花的宫灯,里面放置着君恩研制出来的竹香。
“姜小姐,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就尽管吩咐。”
姜蝶珍乐得清闲。
就算她回父母家,都不会如此恬淡安然地独处。
这段时间,她每天都在工作。
现在她靠着沙发墙,吃着甜脆的草莓冰糖葫芦,才是真正放松。
姜蝶珍懒洋洋地窝在小毯子里。
看了一下午的滨口龙介和行定勋。
还没等她从求而不得的纯爱疼痛里缓过神。
勖玫故事里的人物,已经敲响了她房间的门。
景荣光和其他的景家人,来家里拜年。
这一刻,姜蝶珍忽然深切意识到,她被景煾予捧在掌心。
因为每一轮拜年的宾客,都会亲自来到她所在的放映室。
她被景煾予搂进怀中。
男人对所有人介绍道:“这是我的太太。父亲这两年步步谨慎,不便举办婚礼,但我需要告诉你们所有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合法妻子。”
巨幅的荧幕上,是铺天盖地的樱花长街。
而电影青蓝的光影滤镜。
潺潺流动的光影,把景煾予从头到脚照亮。
他干净得像亚特兰蒂斯神话中,活在海底的神祗。
她在他的怀里,当着景家众人的面。
和他手指温度交缠。
景煾予不是隐晦爱意。
他每一次,都是落到实处地,当众肯定她。
姜蝶珍仰起头,静看他微微发着光的容色。
浸在阴影中的下颚,只被她单独享有。
而身处的这座,令她感到心慌的宅邸。
也在景煾予带给她的滤镜中。
被她喜欢的色泽过滤。
变成能妥善安置她的家。
家庭环境,也让她感觉舒服惬意。
一家人吃过饭后。
景家其他人也乘着年末放松下来。
相约去家中的茶坊打牌,准备守岁迎接正月初一。
景家那群小孩儿,也实行精英教育。
他们早早地被司机接回了他们自己家。
姜蝶珍坐在挂着羊毛挂毯的书墙后面,翻阅李娟的《冬牧场》。
这本书总让她感受到,冬日的温暖与安宁。
很适合在家里捧着茶水,在绒毯里阅读。
羊毛呈现冷灰色。
她就像坐在一席冷灰色雪水凝结的冰川下。
她今天披着一席火红的披肩,乌黑的头发就像在火焰里燃烧。
仲若旭刚回国,他没心思应酬吃饭。
所有声音都没了,他才刚刚睡醒。
男人百无聊赖。
他往楼下看。
就注意一个美到让他心尖微颤的人。
她披肩的那团红,简直了点燃他心中的火焰。
女人坐在,之前他在家里常在的位置。
她垂着眼睫,纤长的双腿并在一起,正在专心翻阅手上的书籍。
仲若旭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头发凌乱。
男人身材很好,宽肩窄腰,热衷极限运动,所以肌肉线条格外赏心悦目。
仲若旭就这样,盯着姜蝶珍看了很久。
意识到对方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
他伸出食指,敲了敲栏杆。
男人的声音微哑,带着没睡醒的鼻音。
“那些亲戚呢,他们都走了吗?”
姜蝶珍没有听到发声来源,还有些微微疑惑。
她仰起头,来回张望了一圈。
于是仲若旭在楼上笑了,弯唇强调道:“我在这里呢。”
年轻男人从旋转楼梯上踱步下来。
每走一步。
他都目不转睛又迫近地凝视着她。
仲若旭盯着姜蝶珍看了很久,眼睛微微眯了眯。
他似乎回忆起来了什么。
男人用一种肯定的声音说。
“你就是我嫂子吗。我怎么觉得,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
第27章 .暗潮涌
姜蝶珍阖上书。
和陌生男人独处, 让她无端有些心慌。
仲若旭显得非常自来熟。
他径直走到姜蝶珍面前,腕骨搭在她眼前的镂空雕刻摆件上。
其实这个世界的缘分,很奇妙的。
纹身并不是一次, 就能洗掉。
仲若旭腕骨的纹身痕迹。
被他一共洗了七次。
每一次的疼痛, 都是把对方镌刻进心底的证明。
景仲两家, 家教都很严。
他在最离经叛道的年纪, 把纹身刻在手臂上。
以示反抗。
景煾予初中就去了伦敦留学,举手投足都矜贵绅士。
他不一样, 在美国呱呱坠地。
身份证上的国籍是中国, 原因无他, 父亲从政,容不得一丝污点。
仲若旭的成长过程,也顺风顺水。
被纽约创业的哥哥,保驾护航。
他想要多少钱, 都是一句话的事。
后来, 仲若旭顺理成章地, 进入斯坦福读书。
和一群离经叛道的克苏鲁崇拜者玩加州城探, 加入门萨俱乐部。
那些大雪倾城或者暴雨如注的夜晚。
仲若旭在不同的国家和城市。
毫无目的地驾驶全球限量的跑车, 填饱冷飕飕的胃。
在电音迷幻轰隆作响中。
他听着纹身机器的轰鸣, 都会想起让他魂牵梦萦的蝴蝶胎记。
包括和人做.爱。
一夜情的陌生女人的液体浸润了他的骨节, 覆盖到皮肤上疤痕的时候。
他终于在染污皮肤痕迹的畅快中,获得一种无与伦比的满足。
他能拒绝大麻和笑气。
旅游过无数城市。
每个出名的酒吧,他都熟门熟路。
但是飞往北京的航班上。
他收敛了一切。
所以现在,他的手腕上只有一截不合事宜的旧伤疤。
显然,他并不愿意。
再在这个让他一眼动情的女人面前, 提起这个疤痕的来历。
他走近她:“你能记起来我吗?任何时候。可我无端觉得,之前和你有很深的羁绊。”
仲若旭近在咫尺。
姜蝶珍能闻到他身上的清冽的烟草味, 和恣肆的年轻男人野性。
她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睫。
和对方的自来熟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能是煾予给你看过我的照片,会让你觉得我熟悉。”
姜蝶珍实在不习惯,和仲若旭如此接近。
所以她提前言明身份,拉开了距离。
仲若旭笑了:“他怎么舍得给我看照片?但我脑袋里会突然闪回和你有关的片段,这样算吗?”
他像是猜出她的避忌。
他也不拉开距离,就这样凝视她的眼睛。
仲若旭早有预料到,她很美。
隔着不稳的电流。
在躁动的夜晚,他悉数听完了景煾予对她的占有欲。
能让景煾予下决心结婚的女人。
魅力又怎么会小呢。
他啪嗒扣下腕表。
金属表盘很大,把纹身的位置,用昂贵的银色金属光泽遮掩去。
显然,仲若旭并没有,把她和蝴蝶胎记的对象联系起来。
可是眼前的女人,已经让他想和心底的人抗衡了。
仲若旭解释道:“我在国内待的时间很短,不到五年。”
他不叫她嫂子了,只称呼她姜小姐。
仲若旭笑着说:“不如你讲讲这些年的经历,这样我就能知道,我在哪里看过你。”
姜蝶珍的脑袋陷入短暂空白。
她下意识纳闷地想。
景家的男人都是这么会说话吗。
浑然天成地,擅长搭讪和撩拨。
他不经意地问:“你很怕我?”
姜蝶珍:“嗯?为什么这么问。”
仲若旭:“你从不正眼看我。”
“我。”她刚说出来一个单音节词,欲言又止地停下了。
她揣摩不透景煾予对她的掌控欲到底存不存在。
这样和年轻男人的聊天,算是暧昧吗。
被那个人发现,是不是不太好。
仲若旭察觉到她的犹豫。
男人鼻音松散地笑了,似乎为她的忐忑而感到获胜一筹。
仲若旭:“我好饿啊,你们吃饭这么不叫我。姜小姐,我想尝尝你的手艺。你边做饭,边和我讲好吗。”
他很爱笑,擅长有些浮浪地发号施令。
不得不说,各个年龄阶段的女人,都会吃这一套。
他从放了软垫的雕花木椅上,挪开身体。
男人非要亦步亦趋地,陪她来到厨房。
“之前和你聊天,说我想吃老北京炸酱面,你说了会给我做的。”
他单手插兜,就这样眼巴巴地,就着家里青藤遍绕的装饰看她。
仲若旭献着殷勤:“不如我做给你吃吧,相信我,我真不好逸恶劳。”
“不用。”
姜蝶珍看着锅中白雾,礼貌地拒绝了:“你不捣乱的话,我可以给你多加一个蛋。”
仲若旭宛如花蝴蝶,遍地乱洒花粉。
在她身边递东西的举动,倒是翩然轻松。
“你没深夜给他煮过面吧,我算是你的唯一吗姜小姐。”
仲若旭嘴角上扬。
他漆黑的瞳孔里,满是她在热水的白雾缭绕中,孑然孤立的身影。
“我这哪里是捣乱,分明是关心你。”
“你看我对你多好,做小白鼠让你练习。你要是做得不好吃,我也会连汤带面悉数吃下去。”
“谁叫我才是你的第一次呢。”
仲若旭薄唇微抿。
他把第一次咬字很重,充满了强调意味。
姜蝶珍神经啪地断裂了。
她在煎鸡蛋。
鸡蛋呈现出金黄的色泽,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姜蝶珍提醒道:“你别一直说一些意味不明的话。”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姜蝶珍想要叮嘱对方不要油嘴滑舌。
谁料她话音刚落。
被她赶出厨房,坐在他眼前沙发上的仲若旭。
他无辜地耸耸肩:“你就这凶我了?”
他把结实颀长的手臂,搭在脚腕处,一副被骂得垂头丧气的大狗模样。
姜蝶珍想要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男人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仲若旭不想接,就这样盯着她看。
姜蝶珍在厨房切香菇。
Baby Keem的《cocoa》就一直在她耳畔单曲循环。
“你的电话,好像一直在响。”
她在薄雾里露出上半身,浅淡的虹膜里都是他的模样。
姜蝶珍的语气有些疑惑:“你怎么不接电话呢。”
“因为我想给你听歌,就这首。”
仲若旭跟着这首歌的beat哼起来:Lil' baby, can I be your mans?(小宝贝,我能做你的男人吗)
It's new, I wanna fix your rules. (我想要改变你的规矩。)
仲若旭哼歌换气的喘息声缭绕在周围,混着他低哑性感地声线。
“为什么我要接电话啊,对面是个女人,不是对你不礼貌吗?”
“这样吧,你允许我接,我才接。我这个人吧,喜欢别人赋予我自由。”
姜蝶珍垂眼,把色泽浓郁的雪菜肉末炸酱混着豆瓣淋在黄澄澄的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