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并不是庆幸, 而是空落。
她已经依恋他到这个地步了吗, 愿意接受和他有关的新生命。
就像《春雪》中的那句:“因为太喜欢你了, 所以早已跨越幸福的门框。”
姜蝶珍还没有好好备过孕。
就这样迷糊地把什么都依托给景煾予。
所以昨天他才会戴上套吧。
他也觉得, 她还很稚嫩。
可是景煾予不知道。
在他面前稚嫩懵懂的人。
终究和三个月之前不一样了。
那时候她被盛纨逼得没有地方可以去, 更别说梦想。
而现在, 她可以拍下几百万的手袋。
可以帮没有晚礼服去参加电影节的小苑实现愿望。
也可以照顾怀孕后, 没有容身之处的棠礼。
才几个月。
她已经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不。
棠礼,和肚子里的小生命。
不能只被年纪尚小,精力浅薄的她,一腔热血地照顾。
贺家和棠礼的关系水深火热。
万一怀孕后期。
棠礼被贺嘉辛发现了,说不定会做出对她和孩子不利的事。
当务之急。
她必须找到一个稳定的, 年长的靠山。
这个人,还要有能力和贺家的势力抗衡。
用以保障, 日后棠礼的安定生活。
万一贺家用手腕逼迫棠礼,她可以安然地把孩子生下来。
可是这个人,不能是景煾予。
他和贺嘉辛关系太近了。
姜蝶珍不想看到他们兄弟反目。
姜蝶珍阖上手上三岛由纪的《春雪》。
她不得不考虑下一步应该怎么做。
手机传来轻微的震动,是「千禧曼波」的中古店主Ada姐。
Ada:“宁宁,捕梦网已经全部赠送出去啦。”
Ada:“怎么样,你的礼物送出去了吗?那个包的品相特别好,别家都会捆物打包贩售。”
对呀,那款罕见卓绝的哑光白鳄鱼皮Diamond Forever。
上面坠满18k白金和三百多克无色钻石的包。
她怀着想要把这个包,送给仲时锦的心思。
一直在存钱。
姜蝶珍知道对方是时尚女王。
连姥爷在玉渊潭的宅邸里,都放着不少价值昂贵的各大设计师新品。
可是这个包已经是她认知范围内,最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结果她买到包的当晚。
景煾予就因为酒精中毒,被送到了医院。
她就把这茬给忘了。
姜蝶珍慌忙下楼。
她果然在橱柜上找到了「千禧曼波」的纸袋。
打开一看,光焰夺目的钻石包上有个小小的捕梦网。
被丝绸面料,清透翡翠珠,铂金细链,承托得奢华又美丽。
仲时锦会喜欢吗。
女生坐在地毯上,把这个包抱在怀里。
细微的眼泪,渗透到价值昂贵的哑光皮质手袋上。
“求求你,请保佑我,这次一定要成功。”
希望棠礼的信任,并不是所托非人。
姜蝶珍拨通电话:“棠姐姐,你能来我家吗,煾予出差了,我们一起聊聊天,商量一下以后应该怎么做。”
棠礼笑道:“好,我这就来。”
-
姜蝶珍没有告诉景煾予,她会去拜访仲时锦。
连司机也撇下了。
最后她独自一人,扶着怀孕的棠礼,来到景家位于通惠河玉河遗址公园的那座宅邸的。
她抬眼看见地安门东大街官园桥的路牌。
和棠礼小声说,到了。
棠礼心尖一颤。
这里的建筑青瓦黛墙,价值天文数字。
桃花盛开,波光潋滟的东城吉祥寺,像它的后花园。
门外有黑色栅栏,和“谢绝参观,非请勿入”的路牌。
上一次在玉渊潭的宅邸外。
雪后她走的每一步,都有景煾予陪伴左右。
男人英气十足,撑伞的守护,温热的怀抱,修长的手臂,手背起伏的静脉,都在当日的记忆里,变得隽永温柔。
姜蝶珍眼神闪闪,宝石一样。
她示意棠礼别怕,“仲时锦很少回缦合北京的那套房子,我说给她拜年,她给我说这里方便接待。”
棠礼担忧道:“不会被拒之门外吗。”
答案似乎顺利成章。
没有人阻拦姜蝶珍。
门口的安保甚至礼貌地称呼她,姜小姐。
棠礼从来没被贺家温柔对待过。
家庭环境终究是不一样的。
贺家的宅院,在台基厂一带。
东宫稳坐高台,在英法两国开了很多高端私人医院,贺嘉辛是独子,也是英国长大。
西宫更替了一位又一位。
所以贺嘉辛的母亲,才会把贺家辛从英国叫回来,给外语学院赞助一幢楼,让他成为贺老爷子最青睐的继承人。
她苛尽一切,也要给贺嘉辛选好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
自然不会把棠礼放在眼里。
被看守领进来以后。
两人步入门汀,沿着寒梅,绕着湖泊走。
仲时锦就穿着素淡的貂毛外套,在雕花廊柱下面,含笑等她。
“本来我说去门外等你。室外太干燥了,吸入冷风咽喉疼,被下面的人劝进来喝口清茶。”
仲时锦:“我刚休息下来,听见他们说你来了,就出来迎接你。”
姜蝶珍连忙走上前去。
她亲昵地搀扶她的手腕,甜甜地叫仲时锦:“妈妈,早就想来看你了,煾予一直很忙,我就一个人来向你拜年。”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仲时锦。
没想到对方意外的受用。
“好孩子。”
仲时锦淡淡地问询了两人近况:“听仲若旭说,前段时间你们出国度假了。怎么样,玩得还好吗。”
“煾予很照顾我,感觉放松了不少。”
姜蝶珍笑着陪她走下台阶:“年前我也见到姥爷啦,他精神爽利,人也爱笑,我给他做了件福寿双至的袄子,已经在出国前送他了。
仲时锦颔首道:“前几天,我去看他。他以为你也会去,还特意把那件大袄穿在身上,纹样是苏绣的蓝锻地五彩平群仙贺寿图,你这孩子从不敷衍,倒是有心。”
“应该的。”
姜蝶珍说:“姥爷对我很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所以我也想回报他一些孝心。”
她知道仲时锦不爱牌局。
景煾予之前就和她提过。
仲女士打麻将,都是为了交易应酬。
女人更喜欢书法,围棋,熟读易庄,和收集艺术品。
“我今天把我朋友带来了,她叫棠礼,你叫她小棠就好。她很擅长下围棋,可以和您切磋切磋。”
姜蝶珍虽然纤瘦,但是眼尾上扬,唇珠饱满,笑起来甜美盈人。
“棠姐姐,这位就是煾予的母亲。”
棠礼落落大方地迎上她的目光,对仲时锦笑道:“仲老师,我是宁宁的朋友,现在是一位英法双语传译员。”
姜蝶珍声音软软的:“她可不止语言天赋。昨天煾予出国了,棠姐姐陪我下了一晚上五子棋,我一次都没有赢。我高考数学一百四诶。”
仲时锦温和的听着,唇角一直挂着笑弧:“是应该和我切磋切磋。”
她招呼她们:“先吃饭吧,我让下面的人把棋盘摆出来。”
春日午后。
几人在厢房落座,准备下棋。
“阁楼上有我年初购买的收藏品,还没有整理出来摆好,宁宁要去看看吗。”
“好!”姜蝶珍兴奋的说。
仲时锦看见姜蝶珍像漂亮小蝴蝶一样。
女生吧嗒吧嗒地飞上阁楼。
看仲时锦收藏的艺术品了。
女人把脸转过来。
棠礼执黑旗。
第一手下在右上,不贴目,以示尊重。
仲时锦抬手落子时,敛了笑容:“不知道棠小姐,是擅长‘净杀’还是‘打劫’呢。”
“两颗无法做活,不能逃跑的棋子互相包围,吃掉才能逃脱,才称为‘对杀’,而现在双方都没有眼,对杀又分‘公气’和‘外气’”
“同气对杀,先下手为强。”
“存在公气的对杀,应该先收外气。”
仲时锦轻描淡写,“别人对杀之前都爱子如命,一颗子都不愿意牺牲,怎么可能杀得了对手。可你现在已经牺牲了三个子,连惨淡的胜利都没有,又怎么甘心。”
棠礼心脏一颤。
她几乎带着哭腔:“仲老师,您认识我吗。”
仲时锦点头:“贺嘉辛四年前来求过我。他在某个程度上,和煾予一样都是我的子侄。那会儿,他被贺栋调去拉萨服役之前,给我看过你的照片。我知道你的全部银行卡都被冻结。我当时派了私人医生去找你,已经人去楼空了。”
“棠小姐,四年不见,幸会。”
棠礼几乎哽咽:“我知道,自从贺老爷子下台,他妈就想要他走他父亲的那条路。是我一直不死心。”
“不,我也有责任。”
仲时锦淡淡落子:“当年我也有疏忽。但我不会佛口蛇心。找不到你的下落,我就放弃了寻找。贺嘉辛回来以后一直来看我,他只字未提,最终作罢。”
棠礼叹息道:“仲老师。我们阶层不同,你能体谅我,我已经替宁宁庆幸了,她有一个好妈妈。这也是您虽然和景先生并不亲近,却依然把景先生培养得很好的原因吧。
她接着说:“至于——我和贺嘉辛的事,都怨我一个人。想要的太多了,别人都是看客。”
“食得咸鱼抵得渴。”
豁出去一切为了得到一件事,就不要恐惧去承担后果。
棠礼落子时,中指一滑。
白棋掉落在棋盘上,已经成为死局。
她释然地仰头看向仲时锦:“仲老师,我再也没有希望了吗。”
“希望,不是依靠对手赋予。”
仲时锦淡淡道:“残子一定要救,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先占皮,最后抢边角。”
对杀手筋,一击必胜。
“你赢了。”
棠礼倔强地咬住嘴唇:“仲老师,你放水了。”
仲时锦凝视着眼前这个憔悴万分的小辈。
“我的生活死水微澜,我只想日日有人陪伴下棋。”
“我没有赎罪的意思,从不为往事后悔。”
“但你是随宁宁来的,我不想看见她失望的眼神,仅此而已。”
仲时锦话音刚落。
就看见姜蝶珍扶着把手,站在楼梯口上看她。
女生的眼睑有些红,似乎惊喜于意料之外的顺利。
棠礼也察觉到了不对劲,缓缓回头:“宁宁,你都听到了。”
姜蝶珍点头。
仲时锦无声地叹了口气,低眉开始收拾棋局:“这么快就输了,果然是我心思不在棋上吧。”
“妈妈。”姜蝶珍走下楼。
她搂住仲时锦,把脸埋在女人的肩膀上:“景煾予特别好,我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他,也觉得你不会喜欢我。”
仲时锦情绪不怎么外显。
闻言,她神情寡敛,平静道:“太爱哭了,确实不怎么喜欢。”
她常年伴在景宴鸿身侧。
为人处世有些“了了分明,如如不动”的缘起性空的恬然。
当然,和景煾予杠上除外。
仲时锦低眉道:
“我的买手回来告诉我,之前我抛售出去的手袋,被一个设计师买下,打算送给老公的母亲。”
“我就猜到是你。”
“果然,刷了那张卡两百万,又原封不动地用自己的卡,还回去了。”
“一分钱都不图。”
“很纯粹的想要买下送我,是这样的吧。”
姜蝶珍不想抬头,闷闷地说:“是的,我不知道怎么来讨你喜欢。”
“所以,就揣测我不会喜欢你吗。”
仲时锦手指上戴着一枚浅口的翡翠扳指。
翠绿的玉器,把她的手指衬托地雍容贵气。
她把掌心放在姜蝶珍的黑发上,怜爱地微微抚过。
“人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和煾予在一起也本分。”
“你是个很乖,听话的好孩子,我为什么非要和针锋相对。”
这是姜蝶珍夸赞姥爷的话。
人情之间的真挚与虚伪。
靠伪装很难,交往至深,往往一眼洞穿。
姜蝶珍真心实意地,感激姥爷对她的优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