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舟的确很慢。
御剑不过三个时辰的路程它硬是磨上了五个时辰。
不过好在是终于看见陆浑山四峰的峰角了。
邬弥开始让灵舟下降。
灵舟下降的过程中,风声呼啸,他的主人沈纵颐走到他的身边。
长风席卷起她的衣角,她宛若御风而行的麻姑仙子,意态虽闲适,却更显得姿容绝世、翩若惊鸿了。
而她如此惊心动魄的到来。
只为给他——她的傀儡说:“放心吧邬弥。我有再多灵石也不会把你换走的。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人了。”
风声鼓噪如雷。
傀儡无心可动。
只有眼神波动甚大。
邬弥缓慢地眨了眨眼。
第8章 师叔朝鉴
沈纵颐的通讯石在灵舟落地时散发出亮色。
她将通讯石拿出,发现掌门竟亲自回复她道:“速回宗门。”
紧接着又来了一条讯息:“务必确保安全无虞。”
沈纵颐望着第二条讯息的时间略长。
这个确保安全无虞的口吻,听着似乎很严肃。
而他们的掌门素来以性格顽劣真实为众弟子所喜爱。
陆浑山上下都可以和掌门勾肩搭背地玩到一起去。
自然,这上下里没有她沈纵颐。
好像这个顽童般的掌门,独独对她的态度多了一份别人没有的严峻。
沈纵颐在她尚且无比在意得到他人,尤其是长辈认可的年少岁月里,对这位掌门的特殊对待很不安过。
她在掌门独特的对待里品尝了到很痛苦的孤独。
她穷尽神思,想要找出他如此对她的理由。
最终在熬了三夜的苦思后,沈纵颐终于明白原因还是归结在她的废灵根体质上。
她的师尊邬道升,乃掌门朝鉴的嫡系师兄。
二人师出同门,是真正的同袍手足。
故而虽在邬道升面前安慰她虽是废灵根依旧能修炼,实则瞧不起,甚至痛恨她给他惊才绝艳的师兄身上添加了抹不掉的污点。
沈纵颐于是拨开眼前迷雾,终是看清楚了事实真相。
对于这个她该叫师叔的男人,她自那以后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
毕竟他在心底里厌恶着她,还是不要到他面前讨嫌好了。
沈纵颐对此已习惯。
因为她这个曾经只有筑基修为的师侄,的确是会被朝鉴这种合体大能看不起的。
此次归来,怕是又要被他多添一件瞧不起的事情吧。
今年的下山除祟算不得圆满。
弟子们没有真正除掉邪祟,反而差点被邪祟除掉。
连她这个大师姐都差点困在邪祟的鬼蜮幻境里出不来。
消息传回宗门,还不知要丢多大的脸。
沈纵颐一想到这,内心的骄傲与实力的惨淡对比,令她变强的念头坚决到有些疯魔。
不过事已至此,还需要走一步看一步。
朝鉴在通讯石里用那般近乎苛责的语气让她确保弟子们安危,想来对她的不满更深了。
但只要她足够无所谓,朝鉴师叔的冷漠就伤不到她。
沈纵颐如此想着,回身看向已迷迷糊糊醒来的弟子们。
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阿愫。”
阿愫是四修峰峰主江春与长老的内门弟子。
或许是和她师尊一样都是木灵根的缘故,修复自身损伤的速度总是快于常人的。
她能第一个醒来最好。
沈纵颐只有对这个嚣张任性的阿愫师妹还有些真情实感的喜爱。
听见了师姐的呼唤,阿愫一个鲤鱼打滚从地上跳起来,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沈纵颐身侧。
“慢些,才醒就这般急躁呀?”沈纵颐动作温婉,给毛毛躁躁的少女摘去头顶的一缕杂草。
阿愫到了她面前,便成了普通的容易含羞腼腆的少女,她双手交握,不自觉地扣着手指,紧张到连连咽口水:“师、师姐,您叫我有什么事吗?”
沈纵颐招来不远处下了舟正不知所措的今熹今廿二人,将他们托付给阿愫道:“好阿愫,能不能替师姐先照顾着这两位凡人呀?”
阿愫飞快地刷了眼这两个人。
长得倒是都挺不错的。
只不过比起师姐还是差远了。
阿愫年纪也不太大,明年过了春才满十八岁。
正是好争的年纪里,素来喜爱的师姐忽然让自己接手两个麻烦精,碍于师姐的面子不好拒绝,但她心底已经打起了自个的小九九。
更是忍不住将自己和对方胡乱比了一通。
最终得出结论,这两人哪哪儿都不如她好。
他们就算是师姐带回来的也没关系,师姐肯定还是更喜欢她!
在这方面,阿愫想的不错。
沈纵颐对外来者一向没有好感。
对阿愫而言是两个讨厌家伙的今熹今廿,在她这儿亦不是何等善人。
况且四修峰乃陆浑山外门弟子的起居所,他们前去也正好赶上过几日的测灵根大会。
沈纵颐毫无顾忌的把这两人转托给他人照顾,她带着又传来新消息的通讯石,前往朝鉴要求的二机峰。
二机峰乃各大长老与其弟子的起居地,朝鉴虽贵为一宗掌门,在二机峰里却也只有一个小小山头。
但她这个陆浑山大师姐,身份说穿了也还是个弟子,只不过借她师尊邬道升的光才能独占一半峰。
以及坐拥无数灵石丹药。
若是说其他大能会嫉妒一个小辈的资源,沈纵颐听了定不信。
可这事落到朝鉴身上,竟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因为他们的掌门可是被一个七岁孩童大力打哭过的人。
常人被孩童打败只会恼怒羞愧,而朝鉴彼时竟丝毫不以为耻,反而找到孩童的父亲,并且对其父亲大肆宣告此童子的恶劣行径。
孩童之父听完果真勃然大怒,揪住此孩将其揍了一顿。
朝鉴就是顶着被孩子打出的伤,在旁边看着那小孩被揍,直至看完才离开。
就是面对这样的师叔,沈纵颐心中没有半点想要讨他好的意思。
沈纵颐常年游走在身死道消的边缘,对危险的感知何其敏锐。
对朝鉴师叔,她有近乎直觉般的排斥。
不过话虽如此,待会到了朝鉴的洞府,直面这个人的眼神与言语,她依旧不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去逃离。
他不仅是掌门,还是她的师叔。
徒步行过一道又一道山峰的路上,沈纵颐遇见的每个弟子在看见她都会停下手中动作向她问候:“师姐好!”“师姐您终于回来了!”“师姐您下山辛劳了!”
沈纵颐认真而耐心地回复这些师弟师妹的问候,看着他们因她的三言两语而脸红心跳也一概平常视之。
这些普通弟子对她的威胁不大,所以她没有像对待外来者一般对他们过分算计。
只不过她自以为的态度平淡,落在这些弟子眼里却是另外的意味。
“啊啊啊师姐今天对我笑啦!”
“呜呜呜天啊,我刚才面对师姐的时候说话都结巴了,可是师姐居然一点也没烦啊啊啊!”
“师姐果然好温柔!我脸红成这样她居然没有露出半点异样眼光!呜呜,我真的好喜欢沈师姐——”
沈纵颐本人不知她的好意疏远,造成的后果竟是令弟子们对她的迷恋程度更上一个层次。
她此时已走到二机峰内的掌门洞府前,脚步停下,看样子有些踟蹰。
可府内人似乎并不懂得等待。
朝鉴清朗的声音从府中传来:“既已到了,为何还不进来?”
沈纵颐微怔。
她倒没料到朝鉴会特意催促她进去。
只怕也是想尽快结束对她的训斥,了了他作为掌门的职责罢。
沈纵颐抱着速战速决的心态,跨步进了洞府。
朝鉴在外张扬,住所却是截然相反的古板单调。
这也是沈纵颐以为这位师叔表里不一的原因之一。
哪有人住着如此阴郁的场所,对人却不拘小节作活泼的呢?
况且朝鉴年纪不小了,三百多岁了,还装什么少年相。
“师叔。”
心中纵是不喜了千百回,到了正主面前,她面皮上依旧低眉顺眼的,做足了孝顺师侄应有的表情。
朝鉴端坐在一块巨大的冰棺上。
整个洞府恐怕就那口冰雪玉棺尚能值些灵石。
只不过照朝鉴长年累月这么个坐法,就是冰棺也得焐化了。
沈纵颐在等待朝鉴酝酿训责的间隙里,逐渐漫不经心地将心思放在如何买礼物送给他,也好在面子上尽一尽她这个师侄的孝心。
她思维正漫无天际地发散时,朝鉴冷不丁开口:“纵颐,你在想什么?”
纵颐——
沈纵颐听此称呼就不好过。
朝鉴都这样恨不得把瞧不起她几个大字挂身上了,为何还能面不改色地对她亲近?
果然如他自己所言的那样:“我这个人一向不知道怎么要脸,也不想要脸。”
沈纵颐思忖如何得体回答。
朝鉴却已跳下冰棺。
看来他的确不适合充当师长的角色。
才文雅了没有一刻钟就如此耐不住玩性了。
沈纵颐见他靠近,连忙脱口道:“方才师侄是在想师叔。”
朝鉴的脚步因此话顿下。
他瞟了沈纵颐一眼,确认小师侄没有说谎。
于是十分感兴趣地问道:“哦?那纵颐都在想师叔什么?”
沈纵颐发誓,对朝鉴没有丝毫风月之心。
所以他这混不吝的态度对上她已没有深究合适不合适的必要。
她也已经察觉到朝鉴笑容里隐含的深意。
故而中规中矩答道:“问灵大会在即,便想着师叔是否能夺得魁首。”
朝鉴哼了一声,猛地甩开袖子。
“纵颐啊,我说你对别人花言巧语的就很动听,到师叔这里说这么些好听话,师叔却怎么听怎么别扭。”
他很憋屈,仰天长叹一口气,抱着头就蹲到角落里去了。
沈纵颐看着他紧紧抱着自己的背影,“......师叔,是纵颐说的不好,您别难过。”
朝鉴怪声怪气道:“哟,还让我别难过。你在灵舟上对你那个小傀儡似乎也说过这话了吧。怎么着,师叔不配纵颐多想一些有新意的甜言蜜语来哄了?”
沈纵颐神色不动,落下的长睫及时遮掩住了她眼底的沉冷。
这个老匹夫,竟然还监视她吗?
第9章 她的目标
沈纵颐眉眼弯弯地抬起头,盯着朝鉴背后散开的黑发:“师叔,请您慎言。”
朝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背对着她把眼皮耷拉,“你生气啦?“
沈纵颐闭了闭眼,道:“没有。”
她话锋一转,“师叔唤我前来不问问下山弟子们的状况吗?”
朝鉴直了直腰身,转过脸来,带着笑:“你做事,师叔放心。”
“......既是如此,我便先回去了。”沈纵颐迟疑地望着朝鉴笑不见眼的脸,他嘴上放心而实际上却监视她的行为,恰恰说明了他的极不放心。
沈纵颐不肯和这个笑面虎师叔待在一起。
他态度总是过于随便,让人捉摸不透其神经质的行为究竟代表何意。
“纵颐。”
朝鉴短促开口。
沈纵颐顿下动作,眼中露出困惑。
她的师叔性格不羁,非出山门而不束冠,是以在他们这些小辈面前永远是长发披散、宽袍大袖的松散模样。
可即便再衣冠不整,沈纵颐也得承认师叔生得极漂亮。
弟子们常说她姿容无二,实则朝鉴亦是俊美无俦,只不过常因举止怪异放肆,不被人所注意。
此刻于昏暗的洞府里双眼凝望着他的师侄时,那专注的神情也足够动人心扉。
“纵颐为何总不在意师叔的话呢?”朝鉴挽起唇角,轻声道。
沈纵颐蹙眉:“师侄岂敢?”
“敢问师叔,是何时......?”
朝鉴利落地打断她:“纵颐对一个死物傀儡都如此情深义重,何以对亲师叔如此不待见?”
沈纵颐一惊。
她顷刻间将所有曾经可能发生过的疏漏都想了一遍,远至十年前得知朝鉴小孩子打伤时去看望他,想来她没有那么愚蠢在伤者面前幸灾乐祸。
而近至下山除祟前两日二人的匆匆一面,当时她忙于评定,碰上无所事事的朝鉴便打了个招呼就离去。
......难道就因这?
“纵颐在想什么?”
沈纵颐苦思间,朝鉴竟如鬼魅般闪到了她面前。
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沈纵颐方才观察到师叔眼下有两朵乌青,似因倦怠所致。
可他终年做闲散掌门,宗门的事大多为江春与和她负责,什么事能让堂堂合体期大能困倦。
而且......这点痕迹对修士来说,不过弹指一法诀便能消除的事情。
特意留着必有其他目的。
沈纵颐不清楚朝鉴究竟是为何人何事故意留着这眼下倦痕的。
想来是为了博可怜亦不可知。
不谈这,朝鉴今日态度也有些古怪。
沈纵颐的思绪发散,直将她下山后的所有经历都回忆了一遍。
而在她对面的朝鉴,始终笑着看她左思右想的模样,琥珀色的眼里满是期待。
小师侄在想什么呢?
是在沉思她究竟有没有排斥自己。还是真的将对傀儡和对他的态度进行了一番细致比较?
“师叔,烦请您明说,”沈纵颐仰起脸,望向朝鉴。
朝鉴身形高大,微垂首便已将她身影一览无余。
而她只能清晰看见他宽阔的两肩与瞬间垮下的表情。
这感觉很不好。
在他的阴影下,她如一只无所遁形的猎物。
可是师叔怎能将师侄当做猎物。
沈纵颐真诚地眨了眨眼:“师叔,纵颐不懂,请您为师侄讲讲好吗?师侄日后定改。”
朝鉴呼吸一滞。
惯了小师侄遇他就像兔子看见鹰的态度,是时这么一直视。
他亲爱的师侄带来的亲昵,对他冲击度好大。
朝鉴也跟着眨眨眼。
然后抬起手缓缓捂住了胸口。
面露痛苦:“纵颐......”
沈纵颐失语了半会子。
反应过来后还是很快地上手扶住了朝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