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邬道升像,便像在气质,那冷淡的面容和一身冰冷气质时常让沈纵颐想到她那惊才绝艳的师尊。
当邬弥跪在她脚下时,有种幻视她不可一世的师尊匍匐的兴奋。
沈纵颐垂下眼皮,浓长的眼睫在她白腻的皮肤上打出一层轻轻晃动的阴影。
她将脚从邬弥手中收回,这个高大的男人立即变得失落无比,但依旧将腰身挺得板直。
他是傀儡,同时也是一个大乘期后期圆满的大能。
意识到这么个修为高深的厉害人物跪在自己的脚下,沈纵颐冷淡地勾起唇角。
她低声道:“邬弥,你还记得我在灵舟上对你说的话吗?”
“主人在这世上能完全信任的只有你了。”
她笑着道,同时轻轻踩上傀儡结实的肩膀,“邬弥,我在意你。你既不喜束缚,主人又岂忍让你不喜欢呢?”
沈纵颐眼神清白,她当然是完全无辜的,便欲收回脚。
但下一刻,她细白的脚踝猛然握上了一只温度灼热的粗糙手掌。
做出这番好似强制霸道动作的人,另一只手却颤栗地背在腰后。
但头颅却挨上前去,极轻极缓地,隔着绸缎在主人的脚背上落下深深的一吻。
“您才是我真正的喜欢,”
“是你的话,如何对待我都没关系。”
“邬弥感恩您。”
沈纵颐咬唇,如同屈服于他的恳求而不得不答应:“起来吧邬弥,我答应你还不行嘛?”
这是一场交战。
沈纵颐作为胜利的一方,享受她胜利的果实的日子还在长久的以后。
而浑然不觉自己失败的邬弥,正沉浸在他的感念与对主人的恩情中。
第11章
沈纵颐明白邬弥现在这么好糊弄,完全是他灵智初开的缘故。
她虽然诱哄着他要以她为首,但这世间变化万千,没有人能担得上永远二字。
沈纵颐不需要任何人给她的承诺,想要的一切她自会去取。
在凡间时,她的父皇母后便教过她,做世间最尊贵的人,就应是毫无保留与不择手段地为自己付出。
连自己的事都做不好,为什么还要擅自承担别人的希望。
沈纵颐望着邬弥的背影,神色幽暗。
她坐了会儿,仰起面庞闭眼,任人探不出其心思。
直至灵台又开始隐隐作痛,沈纵颐方起身,换了身衣物独自前往后山寒池。
山林幽径,森绿如潮,风过时会发出呓语似的摩挲声。
不大的寒池嵌于深山之中,宛若山神从地底长出的独眼。
寒池四周白雾缭绕,细看便可发觉那白雾是由灵气所化。
沈纵颐将褪下的衣物叠放与池边,散掉所有灵力保护,以完全的凡人姿态进入了池水中央。
寒池温度彻年冰寒,她甫一入水便立刻有深渊般的冰冷蠕动爬上她的身体。
沈纵颐脸色苍白如雪,面目被寒池水冻得有些僵硬。
水珠从白皙的肩颈滴滴滑落,却宛若是寒刃割开皮肤后流出的鲜血。
沈纵颐的灵台在邬弥的灵力灌输下已有愈合之势,但依旧有几道破损的缝隙难以完全缝合。
寒池作为天然的灵力源泉,其中蕴含着世间至纯的灵力,对他们修士而言是再好不过的补药。
只不过事物皆有两极,寒池有它宝贵的一面,便也有它苛刻的另一面。
由于寒池灵气纯臻,寒池治起伤来也尤其霸道彪悍。
原本一分的疼痛在灵池中会被放大至千分。
修士的伤也分等级,其中以皮肉之伤最低,以灵台伤为最严重。
沈纵颐就如此受着修真界最重的伤,在冰冷彻骨的池水里坚持着她有些莫名的原则。
忍受着世间极致的痛,不呻/吟,不抱怨,不在乎。
只有那白得让人觉得凄然的脸色,无声中揭露出她并不如表面般若无其事。
不知多久过去,邬弥意识到寒池已待了太长时间,便对沈纵颐传音入耳:“主人,饭食已备好许久。”
沈纵颐眼睫抖了抖,凝结于睫面的水珠刹那间颤动坠落下去,在池面砸出一圈小小的涟漪。
她半睁开双眸,凝望着涟漪的消失,在邬弥下一句的追问前虚弱回复:“好。”
切断了和邬弥的灵力连接,沈纵颐召出水镜,缓步走出了水池。
立于镜前,沈纵颐细致地观察着自己的身体。
这本是一具能让人见之则生出谦卑与敬仰的身子。
它会让人想到出尘的云彩、花瓣上的晨露、清澈的溪流与澎湃的爱意。
沈纵颐纤手抚上锁骨,突出的细腻,她不止一次观望与感触着自己,然后在脑海里想象她死后这样的身子老去与腐烂的模样。
如若不是国破家亡,她将永不会把美丽与死亡紧紧联想。
沈纵颐对着镜中人勾唇一笑,池边粼粼的水光映照在她的脸上,更映衬得她乌发雪肤,绝色万端。
抬起手掐了个诀,衣物便于转眼间穿好。
而穿上白衣,她又变成了陆浑山大师姐。
走出寒池,邬弥已于万年玄玉所制的桌旁等待她。
桌上照旧摆着一碗酒,酒上浮着一朵碗口大的红花。
沈纵颐走了过去,衣物摆动间带动起的清风吹动红花,那艳丽的红色便在酒液剔透里微微摇曳。
“主人。”
沈纵颐颔首坐下,邬弥拿过一只酒盏,将红花碗中的酒倒进盏内。
“主人,江长老方才找您。”
沈纵颐端起酒盏,抿了口酒液入喉,“她说了什么?”
邬弥低眉给她拭去唇边清液,“她来问您的伤。”
“那你是如何回的?”
“......您伤得很重,”邬弥抿唇,将拭过主人唇角的帕子纳入掌心,“江长老便留下了许多丹药灵石,说是酬谢您照顾她的弟子。”
沈纵颐举起玉箸,拣了块青翠欲滴的菜段放入碗里,轻笑出声:“江长老......”
将碗中菜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完毕,她再次启唇道:“邬弥,你觉着江长老此人如何?”
邬弥目光沉稳:“行简性正,君子风范。”
沈纵颐若有所思地放下玉箸,侧眼看向邬弥:“看来邬弥与我一样,都十分喜爱江长老。”
“不是。”邬弥克制地捏紧手,眉头欲皱,却又顾忌着是在主人面前,不宜露出不虞的情绪,便压着眉峰平声道:“邬弥不喜欢除了主人以外的任何人。”
听了这话,沈纵颐耳边响起的却是他不久前才说的不喜束缚的反逆言论。
那落在她耳中才刺耳深刻。
“我倒很喜爱江长老,”沈纵颐说完,恍若没有察觉傀儡顷刻间不稳的目光般,继而安静地用完了饭食。
食毕,她亲自端起酒碗缓慢地走向寝居后的幽径竹林。
直至竹林深处,万籁俱寂,沈纵颐停下步伐,捧着碗低眼看着那方寂寞的土包。
土包显然是一座坟墓,但没有碑,因为坟中也没有尸首。
——这是一座衣冠冢。
沈纵颐端着碗慢慢蹲下身,摘出酒液淋漓的红花后,便单手拿碗,将其中的酒斜着倒入土包前的土地中。
“阿兄,已已又来了。”
细语一番,沈纵颐将红花用灵力包裹,确保其在一年内不会干枯后并放置进储物戒。
储物戒中,如此包裹着灵力而不会朽毁的红花有整整一个寝殿。
每一朵都代表着一个日夜。
每个日夜里她都在独自沉思着有关故国旧土的记忆。
国破那日,暗卫带着沈纵颐逃出皇宫后在深山洞穴里苦守了十五日。
那十五日没有任何阳光的照耀。
待终于重见日色,却是敌国皇帝抓住她,带她去故国焦土上认清她已不是公主的事实。
敌国军队兵临皇城下,十几日的烧灼抢掠已将繁华的皇城摧毁成一片断壁残垣。
沈纵颐在逃亡过程中也没有受很多的苦,因为带她逃跑的暗卫对她很好很好,用最干净的山泉水给她洁面,即便命悬一线,却还在每天的清晨摘下艳丽的花朵送给她解乏。
敌国皇帝找到她的那日,暗卫拼死抵抗与保护她,可最终被那个寒甲精壮的男人一把长剑划烂了脸颊。
暗卫活着的时候,沈纵颐不喜欢他的沉默与无趣。
等他死了,她才知道也不想他死。
于是被敌国皇帝拽着胳膊带出山洞时,沈纵颐忍着泪意,仰脸对他说:“我要葬了他。”
她的手指指向不远处的死不瞑目的暗卫。
一百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给她少女时代带来过最深沉恐惧的男人,应该也已经和凡人般堕入轮回,成为一捧黄土。
可她即便成了修士,尘缘斩断,也依旧记得那个男人听见她的话后,唇边勾起的漫不经心的笑,他玩味道:“你确定要葬他?”
他那阴鸷低沉的声音着重加强了‘他’的吐音。
沈纵颐犹豫一瞬,“你要什么?”
男人笑了,放开抓她的手:“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是确定下公主您的选择。”
沈纵颐抿唇,她太稚嫩,故而不懂话中玄机,而是肯定道:“就葬他。”
在她看来,帝国皇帝那时回首并点了几个士兵去帮她把暗卫下葬的侧脸是慈悲。
这些幻想一直到沈纵颐看到她的皇兄后破灭。
十几日鏖战,皇兄筋疲力尽,被十几杆有她人头高的长枪穿胸而过。
被那些长枪支撑着,始终以跪地的姿态死在城门之前。
奇怪的是皇兄没有腐烂。
他血迹斑斑的脸还带着死前平静的表情。
也依旧与从前一般,和真正的力挽大厦将倾的君主一样俊美。
沈纵颐没求过人。
她生来尊贵无匹,唯一一次真诚的恳求便是让敌国皇帝不要烧她的皇兄。
可他低下头,望着她的眼神冰冷又残忍:“孤问过你,可你将埋葬的选择给了那个暗卫。”
敌国皇帝用一把炬火将她的皇兄烧成灰烬,让她骄傲而永不言败的皇兄以一个屈辱的姿势死去。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被敌国皇帝掳上他高大的战马,然后亲眼看着皇兄的骨殖在万人践踏与一群畜生的蹄声中,与污泥化成一体。
然后沈纵颐就知道她有了敌人。
很多很多敌人。
所以当邬道升把她从凡间带来修真界时,沈纵颐真切地感谢过师尊,因为师尊让她多了条变强的途径。
她以废灵根之身修成筑基后,一直想要师尊肯定她的努力。
不过发现师尊对她的修为进步与否不在意后,她便也缺乏兴趣了。
知道敌国皇帝在她离开凡间的第二年便暴死宫内,可能是她那些年勤苦修炼的日子里唯一较为积极的情绪波动。
而那个带给她毁灭的男人的死亡,并不代表沈纵颐敌人的消失。
外来者这些年来了一个又一个,而几乎都在她最弱小虚弱的时候到来的。
沈纵颐很难不猜想这些人是想要谋取她的信任,然后杀死她得到某种更深更隐秘的东西。
“我绝不会屈尊去死。”
沈纵颐站起身,面无表情地望着土包,“皇兄,我知道你是为了皇位才答应父皇,要永远保护我。”
“你可知为何我在众多兄长里选择了你吗?”
她转身离去,背影虽瘦弱却坚决:“因为......你当时看起来最弱小,而且无依无靠。”
“你知道的,”沈纵颐抽出首已剑,前往后山万兽训练场,“我自小喜爱无主之物,我享受东西逐渐完全属于我的过程。”
外来者们最先也没有主人。
他们同等地享受征服的过程。
可当了悟,施恶于人者,终为恶所噬。
乞他人之爱者,终将失去荣光。
既然已经参与了这场对抗角逐,那便试试看谁最先一无所有。
第12章 、比较
今熹今廿被阿愫安排进了外门弟子的居所。
等到骄纵的少女一离开,姐弟两便凑到了一起。
“刚从系统那儿得到的最新消息,女主从掌门那儿出来后不久,又去了后山。”
今廿早对《仙行》地图做过一番研究,尤其是女主的宗门陆浑山。
所谓的后山便是陆浑山给弟子们开辟的个性化训练场。
每个进入后山的弟子都会触发不同的阵法,这些阵法会根据他们的灵根与修为而幻化出不同的训练环境。
从而帮助弟子们突破境界。
可以说是修真界的1v1课后辅导。
而且后山允许任何弟子的进入,无论是资质高的内门弟子,还是资质一般的外门弟子,只要是拥有陆浑山弟子牌的都可以进入后山进行专项训练。
今廿很少能在其他仙侠世界看见一个宗门对门派中的弟子们这样公正过。
修真界弱肉强食,拼的就是一个天赋。没有真公平的地方。
说实话,给外门弟子这样高级的待遇,今廿第一时间想的是又该多花多少钱啊。
他若是掌门,便该心疼了。
而与弟弟花大精力研究小说地图不同,今熹比较喜欢研究人物。
在《仙行》世界洋洋洒洒几十万字里,真正描述女主独身行动、可以表达她“自主意愿”的字数不过一万字出点头。作为虐恋狗血文,沈纵颐和各路大佬之间的爱恨情仇占的篇幅显然是大头。
故而今熹对女主“被虐身虐心”的情节印象也更深刻些。
不知为何,一旦将温柔抚她鬓发的沈纵颐和她日后悲苦万分的情节联想到一起......
今熹竟会觉得——有些可惜?
快穿局所有人都知道,《仙行》这个世界之所以等级越来越高,就是因为它已经毁灭了两次。
这也就意味着,虽然现在的沈纵颐不知道,但她在前两次里是真真切切地经历过无数挫折磨难的。
今廿将他对后山的了解说完,抬头瞥见今熹的脸色,嘴角微微下压:“你想什么呢?”
今熹醒过神,快速地眨了两下眼睛:“什么?我就是在想女主去后山干嘛。”
今廿一脸不相信。
想着女主的行踪是正常的,但对她的行踪露出担忧与同情的表情就不必了。
他的姐姐在攻略人物的时候,心思就都这样摆明在脸上吗?
这样的姐姐,会比他更先得到沈纵颐的喜爱吗?
今廿想到这,不由回想起离开凡间前那一幕。
沈纵颐似乎......似乎真的更喜欢今熹。
她甚至只摸了今熹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