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客没料到她生死关头竟还有心见其真面,也下意识一愣,就是这功夫里,侍卫到了。
“陛下!”
沈纵颐一掌击开刺客。
那刺客被击开,且恰好落在了侍卫们的反方向。
他难以置信地抬眸看向沈纵颐,看出了她的有意饶恕。
时不可待,他最后复杂地看了眼沈纵颐冰冷目光,爬起身轻功遁走。
侍卫们兵分两路,一路去追着刺客,一路留下警惕地护卫在沈纵颐身侧。
沈纵颐挥手拂开层层环绕的侍卫们,脸色不虞。
侍卫们以为她是不快于刺客的袭击,各自心中都已忐忑于自己的失职。
但谁知沈纵颐沉默地走进了养心殿,毫无苛责之意。
步入殿门,沈纵颐想起刺客的脸,忽而发了极大的怒火,一手甩开身侧的花瓶,面目森寒。
这刺客不是旁人,而是她的暗卫。
瞬时间,沈纵颐想明白了整件事的由来。
合宫之内,除了归宥,没人敢刺杀她。
当初以为忠心无比的暗卫,原来是敌国的奸细。
她竟还为了葬这个奸细而让真正的忠臣尸骨无存!
沈纵颐倏然回身:“来人!”
外间人听到殿内传来的怒音,战战兢兢地跪倒:“陛、陛下有何吩咐?”
“把归宥压过来!”
“是!”
片刻后,去抓人的侍卫们欲哭无泪地跪下:“陛下,那那那归宥服毒自尽了。”
“……”沈纵颐蹙眉,半晌冷笑一声。
这就死了。
归宥,待出境后再从你身上讨报复。
沈纵颐吩咐焉极准备离开幻境的前一刹那,陆叔兢着宽袍大袖出现在殿门之前。
他披头散发,俊朗面容气色不佳,两眼泛红地望着她,唇瓣紧抿。
“陛下……”他极轻地唤道,目光破碎又爱恋。
沈纵颐冷冷看了他一眼,让焉极破境。
在破境的最后一息,她看见陆叔兢颤抖着唇,说了句话。
“又为什么……?”
第99章 身份揭露
沈纵颐刚出幻境, 就发现自己正躺在魔宫正殿的床上。
她正起身,却带动了一片铮铮响声。
怔了下,沈纵颐抬起双手, 这才看见细瘦的手腕上挂着条细长的金链。
目光顺势而下, 纤白脚踝处也正扣着条精致无比的细链。
这时那两个魔仆恰见她醒来, 其中一魔端着水杯低眉顺目地朝沈纵颐走来, 而另一只魔则是出了殿门, 急匆匆好似给谁报消息去了。
沈纵颐眉眼阴沉,帝王气势尚未完全敛尽,看起来不容亲近。
魔对危险天生敏感, 那魔仆还没近沈纵颐的身, 后背已经生了寒意,他不安地走近,下意识跪了下去,双手将盘中瓷杯呈上:“仙、仙君,您渴、渴了吗?”
沈纵颐冰冷的视线从瓷面精致的茶杯上划过,落到魔仆的脸上:“这是什么意思?”
她举起手, 金链随其动作而晃动起来。
魔仆咽了咽口水,“尊上阎君鞭所幻化的……锁链。”
锁链,自当是锁她的了。
“呵, 阎君鞭。”沈纵颐嗤笑,“亏他舍得。”
拿神器束缚她这个刚堕魔不久的新魔,真是瞎了眼。
“归宥人呢?”
魔仆:“尊上不久前才被大护法唤走。但临走前通知小的们只要仙君一醒便知会他。”
“应该就来了。”
忽而一阵冷风袭来, 沈纵颐抬眸, 撞进了一双表面平静的紫眸里。
归宥到了。
沈纵颐见到他, 毫不掩饰对其的厌恶:“若早知魔尊气量这般狭小,我当初便不该应你那条件。”
“……”归宥垂眸, 没说话,魔仆十分有眼力见地退下了。
在其走后,归宥将整个魔宫正殿外围降下一道结界,杜绝了所有魔魅暗中的窥探。
“怎么,要杀了我?”
沈纵颐自然注意到了殿外的结界,和力量强大的仇人独处,她面容微沉,不见恐惧,唯有深深的冷嘲。
她对他向来没有好脸色。
归宥长指微蜷,他低眸动了动鸦睫,而后出乎意料地缓步上前,坐到了沈纵颐床侧。
沈纵颐望着面容沉静的归宥,眉头皱了一下,由于嫌恶,她同时朝里侧撑了下,离归宥远了些。
归宥见到她躲避的举措,敛下的眸光暗了暗,而后又抬眼看她:“你在幻境中可有外界记忆?”
“自当没有。”沈纵颐从善如流地反问道,“怎么,魔尊大人有?可真是一身好本领。”
归宥定定地看着她淡漠神情,从中看不出端倪,能看到的只有和幻境中无二的倾城国色。
半晌,他低声道:“本尊亦没有。”
或是他想多了。
焉极幻境乃魔神遗物,自上次消失之后便变得愈发神秘起来。
她不过是个堕魔修士,如何能召令魔神的物什,这次入境想必是机缘巧合。
作为此间天道,他更是没有察觉到她身上有何异处。
想必是经此一遭,他的神智也跟着有些失控了。
“沈纵颐。”
归宥嗓音低沉,骨节分明的大手蜷在床侧,锋锐五官奇异地平和温静:“倘若本尊亲手杀死自己体内一半魂魄,你可会感到舒心?”
沈纵颐顿了下,“你何不将刀亲手递给我。”
“……这事脏。”魔尊指节轻轻松展,为她的答话而卸下了一部分心石般。
他当然可以让她执掌对分魂生杀予夺的权利,可是这不是幻境。
她虽被逼为魔,但其实仍是修真界光风霁月的剑尊首徒,这等血腥脏事还是让他们这种魔头做好了。
沈纵颐起眼,红唇微启:“我要如何信你?”
归宥眼皮垂下,视线捉到她撑在锦被上的那双素白如玉的手,白皙手腕上的亮金细链层层堆叠,搭着沈纵颐雪白皮肤,奢靡而又昳丽。
他眸光定在那双细腕上,眸色暗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占有欲渐渐从眼底生出:“你不必信,本尊在你出境之前便已这般做了。”
“你可舒心?”
沈纵颐轻笑。
归宥听见她的笑声,不自觉抬起紫眸,似乎是想看见她的笑。
可是当看见她面容时,他浑身好似往下一坠,变得僵硬了起来。
她笑了声,但神色却更冷了。
甚至比方才还多几分寒意:“不知我身上还有何物值得魔尊图谋,甚而不惜您亲自扯谎来哄骗我?”
归宥静了会儿,忽而执起她的手,强横地用魔气止住她的挣扎后,便将她的指尖搭在眉心。
他阖起双眸,眉间娇嫩的指腹像花瓣般点在他致命的地方,感知危险而暴起的攻击本能被归宥死死按住,他柔和引导着沈纵颐将灵识探入他的识海。
识海是查探魂力最直接的地方。
但同时是魔最脆弱的地方。
此刻只要沈纵颐以魔力袭击他的识海,那么即便强大如魔尊,不死也要落个半残。
他却毫不避讳地向她敞开自己的识海,并且主动引诱她看清自己残破而虚弱的灵魂。
沈纵颐其实不怀疑归宥的话。
他若说做了,那想必是真的。
她只是想看看归宥还能做到何种程度。
但没想到,他竟真能不顾危险,将魔的识海打开给她看,只为让她相信他?
沈纵颐倒没有趁机杀归宥。
他既然能将命门交托到她手上,说明他的心至少有一半已倾向了她。
这种时候,最方便她利用了。
“放开我。”沈纵颐挣回手,这次归宥没有再阻拦。
她望向和她相对而坐的男人,两人默了会儿,终于还是他打破沉默道:“你不必原谅本尊。”
归宥起身,转过头道:“你能因此有哪怕一分的快意,那也够了。终究是本尊对不住你在先。”
所以对于幻境经历的一切,他也觉得有源可究,对她一系列的羞辱不仅没有半分恨意,反而为沈纵颐对他做的事而生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
但归宥倾尽全力地压着这份动心。
因他成为《仙行》天道,本就是为阻止攻略者们对沈纵颐动心的。
如今他这个监督者破了戒,又算怎么回事。
只是占据的“魔尊”身份也相当于废了,他如今这种复杂情境,根本发挥不了他对女主虐身虐心的工具作用了。
他自不可能严刑伤害沈纵颐。
用阎君鞭把她囚在主殿里已够了。
归宥甚至分不清楚他这样做是出于亡羊补牢的职责,还是出自私心。
可是能确定的一点是,无论为公为私,他都不会再让她离开。
……绝不再会。
归宥抬腿欲离开,沈纵颐突然在其背后道:“魔尊是在向我赎罪?”
他顿了顿,答:“你可以认为是。”
只听见一阵抖动的链响,独属于她身上的暖香近了几分,她一边走,手腕和脚踝处的金链边碰撞出清凌的响音,这些复杂的响声一阵阵地朝归宥耳中扑。
他听得骨节发紧,握了握空荡荡的手,止住想要回身的冲动。
“停下。”
归宥压低声音,语气有些生硬。
沈纵颐充耳不闻,自顾自走到他身侧,隔着一步之遥方停下,用被奢靡金链束缚住的纤手勾住魔尊革带。
归宥被她好似无意的轻微举动勾得浑身一震,他猛地握紧双拳,低声道:“松手!”
她不听,反倒另外施加了几分力气拽了拽道:“既是赎罪,又为何将我拘禁于此?”
她的气力对归宥而言简直是微乎其微,可这不是力气大不大的问题……仅仅是因为她的触碰而已……
归宥极力忽略了心头的细痒,冷了声:“放手!本尊无需向你解释几多,你——”
腰间的力道忽而松掉,他一怔,竟感到怅然若失。
可紧接着听到沈纵颐道:“本以为你归宥和其他人不同,却原来也不过如此。”
归宥心尖的痒顿时化作酸,直截了当地刺进心里。
在这种时候,他第一反应是又惹她不快了,然后是想问她其他人是谁。
最后才是自己的感觉。
他本不想把局面弄得这般僵硬。
连解释都是枉然。
归宥高大身形逆着光,看起来如山沉重,他声音沉冷:“沈纵颐,你且安心待着,本尊不会再伤你。”
说罢,他撩开长腿径直离去。
殿外结界开了又关阖。
沈纵颐厌烦地拧眉:“一如既往的讨厌。”
她用力扯了把金链,那链子会随着她的需要而伸长缩短,根本弄不断。
“焉极。”
灵海里的焉极立马回道:“主人。”
沈纵颐冷脸:“幻境出了,心结也破了,你那秘密也该说了罢。”
焉极自然也高兴,它不必遮掩许多,便雀跃地说道:“好的主人。”
“主人,你可知那归宥有多重身份么?”
“哪几重?”
焉极倾吐:“他表面是魔界魔尊,但这不过是他最低的一个身份。他兼之的身份才是主要。”
“主人,归宥正是三番五次阻挡我将您的真实身份说出的——天道。”
?
沈纵颐眼神一顿。
归宥是天道?他这恶名昭著的魔头竟是大道之主?
得知真相,沈纵颐霎时间想笑。
她止住喋喋不休的焉极,问道:“他是天道,是那让我身负废灵根,待我修为一过筑基期便降天雷罚我的——天道?”
焉极顷刻间低下声气,忐忑地回复:“您的灵根是命格注定的废灵根,便是天也无可更改。那天雷……天雷也不是独天道就能降的,还得规则配合……”
沈纵颐长眸微眯:“听你吞吞吐吐的,可是这规则亦有其他身份?”
焉极静了静,而后轻轻地说道:“主人,焉极就是规则。”
它一说完,沈纵颐就抿紧了唇。
她面无情绪,看不透她的心思。
焉极见状更是不安,不由得急促辩解道:“主人,焉极不是故意要伤您的。但是您天生不适合修道,您修道注定是失败的,而且您也根本不必修那蝼蚁道,您可是——”
它顿住,在沈纵颐波澜不惊的眸光里,爱敬地说道:“主人,您可知魔神?千百年前陨落的修真界唯一的神?”
到了此刻,沈纵颐已大概猜出来了。
奇异的是,她除了心安理得竟没有其他情绪了。
“我是魔神。”她淡声道。
焉极激动地附和她:“是的主人!您陨落了近千年,而我就是你陨灭时唯二留下的东西,焉极等了您很多年了!”
沈纵颐抓住重点:“唯二?另外一个是什么?”
“魔界外的冥河。”焉极道,“那是您流失的魔灵所化,是您的真正的力量之源。”
“传闻冥河是您的血,其实那是您的力量本源。”
“魔灵……”沈纵颐思索一番,“与妖鬼的妖核相似吗?只要取出,便能将其中力量据为己有?”
焉极晃了晃灵识身子,语含自傲:“属于主人您的东西,这世间还没有谁能把它们抢走呢!”
“主人您瞧,焉极化作幻境盘根在金乌州多年,不也还是没被人夺走吗?只有当您出现了,这些原本属于您的东西,才会真正觉醒出灵识而后自动认主的!”
“这样么。”
沈纵颐伸出白皙手掌,垂眸凝望,低声道:“既是魔神,我怎没有感到强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