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可暗暗纳下惊艳, 陛下能将不服天不服地的陆将军迎做面首,两人之间定是情意斐然。
她请陆大人出殿,果真是个顶好的法子!
“陆大人。”阿可拱手行了个半礼。
陆叔兢浅淡颔首:“陛下心情如何?”
阿可愣了下,但还是答道:“与平日里并无不同。”
陛下的心情哪里是她可以对外随意揣测的。
这般回答最是合理不过。
谁知陆叔兢竟好似对这个模糊回答上了心,阿可听到他低喃道:“还与平日一样,当真是……”
后续的字被他吞进低音中, 阿可想听,但怎么也听不清。
她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不妙的感觉。
“陆大人,您若感到疲乏的话……”
“没有。”陆叔兢收敛神色, 平静地看着阿可:“烦请带路。”
阿可隐秘地咬了咬唇。
方才认为顶好的法子,现在看来却有些不确定了。
陆大人自小性子骄傲,为陛下又是辞官又是散财, 只为入宫做个面首, 他当真能完全接受吗?
阿可犹豫了下。
陆叔兢却声音低冷地催促道:“怎么了, 不是你叫我去御书房的吗?”
阿可回神,抬眸飞快地扫了眼陆叔兢的脸, 像是给自己吃了颗定心丸:“陆大人,您这边请。”
前往御书房的路上,阿可忍不住想到,陆大人这身装扮着实是好看,他与陛下方才温存过一夜,如今早上再见应当还有蜜里调油的余韵。
她做的应当没错,即便劝不住陛下,陛下应该也不会轻易发怒。
御书房外,阿可从手中端过食盒,而后交托到陆叔兢手上,并朝着陆叔兢微微躬身:“陆大人,这里装着的是陛下的早膳,尽是陛下最爱吃的,烦请您让陛下用下,也请您劝劝陛下注重龙体。”
陆叔兢接过食盒,轻声:“我必会尽力而为。”
阿可微顿,极力忽略了心中的怪异,“辛苦您。”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打开。
陆叔兢逆光站在门口,步伐稍滞。
一息之间,沈纵颐从案前抬头,看见了他。
“你们先出去。”她朝左右道,两个宫人诺了声,低头静声快步离开了,临走前还将房门关好。
“……”
御书房只剩下陆叔兢和沈纵颐后,前者拎着食盒站在门口,有些局促地低头,不敢看向沈纵颐。
沈纵颐默了默,最终主动开口道:“何事?”
陆叔兢茫然了一瞬间,而后忽然想起什么,提起手中食盒小幅度晃了晃:“早、早膳。”
“嗯。”沈纵颐浅淡地看了眼他手中食盒,“放下吧。”
陆叔兢抿唇,走上前将食盒放下。
沈纵颐见其有些呆愣地停在眼前,便抬眼问道:“还有事吗?”
“奥……这早膳、记得吃、吃。”
“朕知道了。”
沈纵颐目光不移,“没事你便先出去吧。”
听见逐客令,陆叔兢在宫人们面前强自镇静的面容兀然垮落,低头望着沈纵颐沉稳面色,红着眼眶道:“我做错了事吗?”
“没有。”她微顿,“何以问这个?”
陆叔兢修长手指紧紧握着食盒提手,声气不稳:“为何偏偏是昨夜?为何偏偏是当着我的面?”
听他又要就此事纠缠,沈纵颐神色微冷,“你若接受不了,朕现在便将陆府家财归还给你,放你出宫。”
“不、不是……”陆叔兢陡然面露苍白,无措地看着她冰冷的脸:“我不是想离开,我只是……只是……”
沈纵颐半阖双眸,冷淡道:“莫要吞吞吐吐,有话直言。”
陆叔兢勉强笑了笑:“陛下既然不喜欢我,那当初怎的还答应我,允我名分?”
她可知她那一答应,令他欣喜若狂,整日惊喜交错,简直是失了智。
花烛夜被药晕,醒后还得强行容忍“凶手”的挑衅。
这对从前那个傲骨矜贵的陆少爷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是从前的陆少爷死了,现在的陆叔兢恨不得将脊骨嚼碎了来献祭她的施舍,不过为求她多看自己一眼。
并不以为她的回答有多至关紧要,沈纵颐淡淡地道出了真相:“你身份合适罢了。”
“……身份合适,仅仅如此吗?”陆叔兢垂首,双手从食盒上摔落。
沈纵颐冷声道:“仅仅如此。”
……
“陛下,您是完全没有心吗?”
良久,只听陆叔兢用低不可闻的音量道。
沈纵颐面目沉静,“食盒已送到,你可以……”
电光火石之间,原本颓丧的陆叔兢竟然闪过桌案,直奔她而来。
他那高大精壮的身子直直冲过来时,还附带一大片深重的阴影压到她身上。
沈纵颐下意识后仰,脊背紧贴圆椅,同时冷斥道:“陆叔兢!你要作甚!?”
陆叔兢靠近她的动作凶猛,但他却用这行刺般的动作奔到她身前,双臂死死按在檀木椅的扶手上,将她困在以他身子为范围的笼中。
他低头盯着沈纵颐,桃花眼里情绪有怒有痛,还有终于爆发的委屈。
陆叔兢圈着她,怒道:“你凭什么这么对我!哪怕等一天呢!你哪怕等一天!!你知道我在殿内,为什么还要和他!?”
他颤声崩溃道:“你为甚不能为我等一日,你当初答应我时分明是笑着的,你不久前还喜欢我对我笑,你怎么可以变心变得……这么快?”
沈纵颐惊了一瞬后也就漠然了。
知晓男人不过是在拈酸吃醋,便任陆叔兢发泄委屈和怒火。
而她只是用漆黑双眸看着他,不悲不怒地像冷铁一块。
陆叔兢被她漠然的样子激得难以抑制,突然扑上去咬了她唇角一口泄愤,而后又单膝跪下抱住她的腰,哭着问她为什么。
沈纵颐感受着唇边刺痛,眸中生出冷意:“陆叔兢,从朕身上滚下去。”
陆叔兢却更紧地抱住了她。
沈纵颐忍无可忍,一巴掌甩了过去。
男人俊美脸庞被打得偏过去,原先束好的头发也从额间落下几缕,狼狈地落在他眉眼前。
被打了侮辱性极强的一巴掌,陆叔兢却仍然不管不顾,拼命地对她说道:“你打我,对对你打我!我可以的,我可以做得更好的。那沈合乾算什么东西,我我比他厉害的。”
“对不起纵颐,对不起呜呜,我昨天不应该对你耍性子,我昨天不应该故意离你这么远的,呜呜对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别这么对我,我求求你陛下,我可以做得比谁都好,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我会当个端庄自持的面首,我求求您,别这么对我……”
沈纵颐见打不走陆叔兢,但见他哭着道歉,看他一双桃花眸哭得通红潋滟,不合时宜地想起朝鉴的脸。
她面容忽静,无情无绪地垂眸望着男人泪痕糟糕的脸。
陆叔兢似有所感,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她。
和她深幽平冷的目光对上时,他身子一僵,居然也随之静了下来。
良久,他颤抖着手捂住她的眼睛,声音破碎凌乱:“别……别用这种眼神……看、看我,求求你,别……”
硬的推不开陆叔兢,沈纵颐心中厌烦,便拍开眼睛上的手,而后揽过陆叔兢的脖子,低头敷衍地亲了下他的唇。
他蓦然间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此时沈纵颐坐起,居高乜他一眼:“冷静了吗?”
陆叔兢愣了一下便欣喜若狂地点头,笑中带泪地对她道:“冷静了,谢谢……谢谢陛下。”
“放开朕。”
陆叔兢赶忙缩回环在她腰间的手,后知后觉地露着痴恋的目光对沈纵颐柔声道:“陛、陛下,您今夜有闲暇吗?”
沈纵颐轻轻的一个询问眼神落下,男人修长有力的身子便不由得不安地颤了颤。
“我为昨夜……准备许久,定会让您喜、喜欢的。”
沈纵颐若有所思,她破心结正还差一个人。
归宥反抗心理重,无事时故作羞辱,见其抗拒也算一种乐趣,但现在她并无兴致,不如拣个乖顺的。
“侧殿候着。”
她简短命令道,“现在出去。”
陆叔兢又笑又泪,站起来后慢吞吞地转身。
转过身,他拭干脸上泪痕。
在沈纵颐面前的卑弱再也不见,他抬起头,瞳色黑沉。
出了御书房,在外人面前,他陆叔兢又是矜傲无比的陆大人。
阿可在门外,见陆叔兢出了御书房手中没有食盒,暗暗松了口气。
果然,让陆大人来是对的。
她笑吟吟地迎上去,谢了陆叔兢。
陆叔兢看向阿可,目光沉沉地看了会,直将她看得发毛后,蓦然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方才折身离开。
第98章 破心结(终)
“陛下, 侧殿那位……”
沈纵颐从书橱中抽出户部去年的账册,翻开边看边头也不抬地问道:“死了?”
阿可一惊,弓腰道:“并未。但听服侍他的奴婢们说, 他今儿从御书房离开后很长时间都不曾回去, 直到将才才回殿。”
沈纵颐调兵部开支账册的手一顿, 抬眸看向阿可:“可查清他去哪儿了?”
阿可:“此人极擅隐匿行踪, 身影极难令人发现。但也有奴才说在晌午时见到冷宫门口出没过一个男人, 那背身高大,像极了归宥。”
冷宫?
他还回冷宫作甚?
沈纵颐捻着账册,若有所思地沉眉。
阿可站在一旁, 默然许久, 忽而轻声道:“陛下,归宥作为敌国之后,难保其心不异。不若寻个由头,将他……?”
她做了个砍头的动作,清秀双眸露出杀意。
沈纵颐侧眸,乜了乜阿可, 后者被她的目光一看,感觉后背发寒。
“陛下?”
沈纵颐收回目光,合起账册, 淡淡道:“这事交予你做。隐秘点。”
说罢,她便带着户部账册离开了书橱。
徒留下阿可有些呆愣地抬头,直至额头冷汗滑进眼睛, 痛得她一抖, 方才回神。
望着沈纵颐离去的背影, 阿可莫名生出复杂的情绪。
陛下她……愈来愈叫人看不透了。
回想起刚才,阿可仍然心有余悸。
陛下的眼神其实轻微无比, 但就是让人心中一紧,止不住地忐忑不安。
阿可攥紧双手,或许这便是君王威势。
陛下是天子,合该有如此不怒而威的气势的。
抚了抚袖口,阿可抬起坚定双眸,作为陛下的近身女官,她一定要执行好陛下的每一则命令。
现在就去配毒,这两日便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杀了归宥。
在御书房看罢户部账册,沈纵颐抬头,窗棂处白光飞耀,她眨了眨眼,起身推开窗户。
“好大的雪。”
不知何时,天空竟下了鹅毛般的大雪。
瑞雪兆丰年,这般丰沛雪力,想必会开启一个好年。
沈纵颐伸出细瘦手掌,掌心向上接住了几片薄雪。
雪绒在掌心迅速融化成水,她盯着透明的雪水,眸光闪烁不定,半晌,扯出个浅淡的笑。
“主人。”
焉极猝不及防地出声。
沈纵颐立即敛下所有笑意,面无表情道:“何事?”
见到主人前后变化,焉极通身灵光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过来:“主人,您最好选归宥作为您破心结的人。”
“……”沈纵颐微默,“理由。”
焉极:“主人,请您相信焉极。待您破了心结,焉极自当言明。但是现在……”
它未尽之言却有无尽之意。
沈纵颐似乎懂了什么。
拭干掌心水渍,沈纵颐将房门外的奴才唤了进来。
“陛下。”
小太监低眉顺眼地行礼。
“吩咐下去,摆驾侧殿。”
小太监一愣:“陛下,陆大人将将离开侧殿。奴婢们现在便去传唤,来回得费些时候,您看您要不要待陆大人一切备好再去侧殿?”
沈纵颐负手,垂眸看着小太监:“让陆叔兢别来了。”
“是……是。”这一句话立马在小太监心中转了十八圈,他不敢多说,连忙拱手出门将命令传达了过去。
不一会儿,听闻消息的阿可惊愕得连喝水的杯子都摔了。
——毒药才拿来,陛下怎的又要去侧殿看归宥了?
难道陛下是要亲自动手?
阿可摇头,不对,君无戏言,陛下既将任务交给她,必不会再多此一举。
想到剩下的可能,阿可脸色泛白。
而后慢慢捏紧了毒药瓷瓶,原先准备这两日做的事,忽然决定明日便做。
不,待陛下从归宥那祸水处出来就把这整瓶毒给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