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合乾张开手臂,意欲将其护佑在身侧。
陆叔兢本就不想伤沈纵颐,见沈合乾冲出来,眼中恨意狰狞,提剑便径直扎向对方。
沈纵颐见状,平稳地从交起手的两人身侧走过,丢下一句:“不要在朕殿内死了”,便迎着一大堆焦急万分的宫人们走出了殿门。
宫人们显然想问殿内发生了何事,如何会有兵器相铮之声,但沈纵颐只是下令道:“无朕手谕,任何人不得进殿。”
于是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在侧殿帮沈纵颐换了朝服。
第96章 破心结(三)
沈纵颐一出殿门, 沈合乾便恢复了冷漠面孔。
他闪过陆叔兢不成章法的攻击,淡然从床榻走下。
“贱人!”陆叔兢怒目圆睁,俊容被气得有几分狰狞。
他一击不成, 接连又追赶过去。
二人都在战场上磨炼过半年, 身手不相上下。
但因体内迷药未消, 陆叔兢虽拼了全力, 对沈合乾完全下的死手, 在紧要关头却总是会被对方抓住机会化解了攻击。
沈合乾甚而在他的连番索敌下穿好了衣裳。
望着完好无损的红衣男人,陆叔兢气得喉间腥甜,恨意怒火扭曲了他素以为傲的功法, 让他这个在战场上十战九胜的陆小将军, 竟然连一个文官的皮都没碰到!
陆叔兢忽而呕出一大口黑血,颤抖着单膝跪倒在了地上。
昏暗的目光里出现一抹红衣,和他昏迷前的场景莫名重合。
“你这个……”
知道来人是谁,陆叔兢头也不抬地开始咒骂。
他搜刮尽胸中已知的最恶毒的言辞,极尽愤怒仇恨地朝沈合乾吐尽丑恶的词汇。
可是骂着骂着,陆叔兢竟而沉默下来。
沈合乾从始至终的不作声让他觉得自己好像输了一筹。
他不愿再出丑。
沈合乾身形雅致, 淡淡垂首睥睨着陆叔兢,皁色长靴正死死踩着陆叔兢吐出的血上。
殿内只剩下陆叔兢绷紧的粗喘声,沈合乾这时出声, 打破了寂静:“废物。”
陆叔兢猛地抬头,“你竟敢……!”
沈合乾神情浅淡,唇角甚而勾起一抹轻弧:“怎的不敢?今时不同往日了, 陆面首。”
今时怎样?!
陆叔兢省过来, 沈合乾这是在报复他!
报复他多年前在羲和宫侧殿门前对其的侮辱。
这话原封不动地返回到他身上了。
“哈……”陆叔兢毫无征兆地低笑, 他先伶仃地笑了一声,而后疯狂大笑起来。
沈合乾冷冷地看着神情癫狂的青年, 表情波澜不惊,眼底却翻涌着令人惊心的恶意。
陛下不可能会再喜欢陆叔兢了。
陆叔兢这张矜傲桀骜的脸一旦失去骄纵意气,也不过和任何一个好相貌的男人一样庸俗。
沈合乾看够了昔日对手今时败将的笑话,转身欲走。
“沈合乾!”
却听身后一声怒喝,像是重伤野兽最后的嘶吼。
同时背脊处冲来一阵寒风,沈合乾侧眸,陆叔兢手中短剑已近在咫尺。
但还是太慢了。
失去理智的陆将军每个动作在他眼中都是如此缓慢。
沈合乾轻而易举就能避开陆叔兢的行刺。
可他眸色一暗,不躲也不避,甚而是让出半步,以便让陆叔兢的短剑更好地刺向自己。
“嗞——”短剑扎进了沈合乾的肩膀,利刃破开血肉抵达白骨的声音刺耳无比。
沈合乾眉头舒展,踹开陆叔兢,短剑还留在肩上。
他转头乜了眼没入肩中的短剑,紧接着抬起眼皮凉薄地盯了眼陆叔兢。
“……去死,”陆叔兢惨厉地勾唇笑起来,鲜血染就的红唇咧开,笑得如只怨气冲天的厉鬼。
沈合乾也笑,俊冷的面容里绽出的清冷微笑。
他没有拔.出短剑,甚而是当着陆叔兢的面,抬手将短剑用力地推入肩膀更深处。
陆叔兢僵了一瞬。
沈合乾已道:“蠢货。”
陆叔兢尚未回神。
沈合乾迅速地换上了苍白隐忍的面孔,转眼间从有条不紊变得脆弱而坚忍,捂着肩膀,避开宫人眼目从窗户离开了。
……陆叔兢看向大开的窗棂,那是勤政殿的方向。
沸腾着的怒涛突然像被一场扯天扯地的冰雪封冻住了,陆叔兢手脚冰凉,难以抑制地死死盯向沈合乾离开的窗户。
沈合乾是……去找陛下告状了。
这个低贱的卑鄙小人……
陆叔兢喉间腥甜更加浓重,他颓然倒地,双手撑着冰冷地面,又猛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为什么……陛下……”
昨夜不是他。
明知不是他。
她却还是将错就错。
……
只差一人,沈纵颐便可破了情欲心结出境。
时不可待,她正思量着今夜选谁时,太监报归宥求见。
差一些便忘了此人。
沈纵颐放下折子,“让他进来。”
自沈纵颐让归宥住在侧殿之后,宫人们对归宥的态度便从明面苛待变成暗自鄙薄了,这几日沈纵颐未去侧殿,宫人们再次恢复了苛待。
归宥不在乎那点吃穿用度,可他不能容受连宫人都可压在他高贵头颅上的日子。
暴戾恣睢的天性让他很多次想杀人,但最终没有动手,因知晓一旦下了手,沈纵颐绝不会再留他。
还没有把她抢到手或者和她一起死之前,归宥为了计划的成功施行,强行忍住了杀意。
为了按捺住躁动的凶厉,归宥迸得筋骨发酸,终于听闻沈纵颐从养心殿出来,他抬脚便来寻她。
“还活着呢?”
见到面容凌厉的归宥,沈纵颐不咸不淡地问候了一句。
他闻言冷笑,“没死,等到杀了你再死。”
沈纵颐眼皮抬起,“这几日受了委屈?”
归宥一哽。
沈纵颐的口吻近似狎昵,难道是将他当成了后宫中的善妒面首?
归宥回神,冷声道:“令人作呕。”
他的眉眼染上厌恶怒气。
“……”
沈纵颐沉静地望着男人。
后者蹙眉。
“你——”
沈纵颐打断了他:“你来见朕,只是为了骂朕?发泄怨怒?”
归宥顿了一下,抬眸冰冷:“你以为呢?以为我会找你风花雪月,甘愿充当你百忙中的用以逗趣的玩物?”
“哼。”她笑哼,双手搭在扶手上,倚着圆椅,眼皮微阖,垂着长睫看着他:“你是甚么天仙不成,朕非你不可。”
沈纵颐接着讽笑道:“便是仙,在朕衣袍之下也躺着数十个,你归宥又算谁。”
归宥冷脸含怒,声音带着寒意:“你这些话何不对着你的臣民们们说,好让你国百姓看看他们敬奉的君主是个什么货色!”
“行了。”沈纵颐神情平和,“朕配合你吵一场散散郁气,不要再得寸进尺。”
“你来找朕究竟是何目的?”
“……”归宥捏拳。
她以为他是来无理取闹的?
真将他当作玩物了!
“沈、纵、颐。”归宥一字一顿,脸色阴沉,他望着沈纵颐,正待说什么时,目光突然一滞。
视线停留在上位女子的脖颈处,一点红痕若雪中红梅般刺眼无比。
归宥想说的话此时尽数被死寂吞没,他抬起薄薄的眼皮,自嘲地勾唇笑了下。
一个面首晕了,还有另一个等着是吧。
是,她确实不用和她的臣民交待甚么。
只恐满沉国的适龄少年都迫不及待地做她的“娈.仙”呢。
归宥收束双拳,冷冷地看了眼沈纵颐。
“你之前与我说,纳了面首后便放我出宫,此诺言何时兑现?”
沈纵颐上身前倾,压着目光望他:“朕似乎说的是,那面首让朕高兴,朕觉着你无用后才会让你离开。”
归宥气得发笑:“那你昨夜高兴否?”
“称得上愉悦。”沈纵颐慵然坐回椅中,“但你甘心如此离宫?朕倒等着你的报复呢。”
“……”她还说等着他。
归宥心情复杂。
听到沈纵颐道出愉悦二字,他如坠冰窖,面色冷得快覆冰了,牙根更是咬得酸楚无比。
时至今日,分明都恨极她了,可是一听她的磋磨话,他还是为从中咂摸出一点挽留而心生动摇。
意识到自己竟真的动念,想到待在宫里恨她一生也不错,归宥就恼怒得无以复加。
他归宥绝不要堕落至此!
望着男人甩袖而去的背影,沈纵颐面无表情地敛起笑容,敌国皇帝当初囚她在宫中时可也这般时常羞辱她的。【看小说公众号:不加糖也很甜耶】
这方哪儿到哪儿。
她只会做得更过分。
早朝完毕,沈纵颐撤了早膳便往御书房赶,阿可想劝其保重,可是话到嘴边却终是咽了下去。
她昨日还令陛下不快,如今再多嘴多舌只怕是更惹陛下动怒。
阿可思量一番,脑中忽然蹦出个人物。
陆大人昨儿才被陛下幸过,如今和陛下的关系定是亲近软和,令他来劝陛下注重龙体,必能起一番作用。
想罢,阿可将添茶磨墨的工作交给机灵的小太监,转身前往陆叔兢的住处。
……
陆叔兢的寝宫早在七日前便备好了,沈纵颐下了早朝,他也强打精神地出了养心殿的门。
陛下做的事再如何令自己痛心,他也绝不会让她真落了把柄,受人攻讦。
她是最好的君王。
原本被勒令离正殿远远的宫人们见殿门打开,委顿了一会儿,终于还是上前,关切地看向陆叔兢。
陆叔兢的婚服外衫被他抱在怀中,虽是几块布,但是被抱得紧却也看不出分明来。
他流血的手掌被衣衫压着,竟也将宫人们诓了过去。
只不过眼中血色还是浓不见褪,但无人敢问,只当是陆叔兢与陛下昨夜闹得晚,未能睡足导致的。
陆叔兢看也不看众宫人,径自挺直背脊回了他的寝宫。
这宫廷他自小就常来,因而知道殿名便能摸着路。
除了要宫人们准备了热水沐浴,陆叔兢全程一言不发,热水备好后就将殿门紧闭。
他一人在殿中站了许久,而后才垂眸望向怀中的破碎婚服,一滴泪无声地从眼角划过下颚,滴到血迹斑驳的衣衫上,洇开了深色的水痕。
若能重回昨夜……
浴桶中氤氲的水雾逐渐冷却,陆叔兢终于从抱着的衣衫中抬起脸,脸颊处被他拭干净的伤痕经湿泪浸泡,慢慢洇出了新的血丝。
这么点低微的疼痛如今早不值得注意。
他脱下全身衣物,抹干净泪水,小心地将婚服折叠好,然后将它们一件件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屏风上。
身子浸泡进冷水中,在此初冬天气冻得人骨头刺痛。
陆叔兢薄唇苍白,睁开眼看向自己的身子。
“真厉害。”
分明前不久才夸奖过他。
何以到了真正的时刻却不要他了。
他有本钱,为他查身的太监分明眼露艳羡,道他是人中龙凤。
他甚而怕取悦不到她,忍着羞恼翻遍了古书今著,习得诸多巧技,只为让她满意。
从始至终,他究竟做错了何事?
她是天子。
确实不会只有他一位面首。
陆叔兢木然地看着晃荡的水影,他是该早些习惯这个事实。
所以整件事中,纵颐无错。
他也无辜。
最该死的只有一人。
陆叔兢抬起头,眼神怨毒:“沈、合、乾!”
若不是沈合乾药晕了自己,若不是他胆大妄为深夜闯入养心殿,若不是他不顾常伦地向陛下邀欢——
都是他的错!
都是他!!
“陆大人?”
殿门响起一道女声。
陆叔兢回神,声音冰寒:“何事?”
阿可在外听见此声,虽有奇怪但并未来得及深究,急着陛下的身子,便匆匆道:“您现下可是在忙?下官想请您前往御书房劝一劝陛下用了早膳再处理政务,长此不用早膳,恐是有伤陛下龙体。”
……御书房。
可以再次见到她。
陆叔兢敛眸,仰头颤着长睫吐出一口郁气。
“我换身衣裳便来。”
“下官在殿门侯着您。”
第97章 破心结(四)
殿门打开, 阿可转身,看见一身宝蓝锦衣的陆叔兢,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她素来知晓王孙贵族之后都长得好, 陆叔兢更是其中佼佼者。
可当陆叔兢着明艳衣裳出现时, 阿可还是没忍住亮起双眼。
青年五官朗明不失锐气, 或许是在战场上真见过血的缘故, 一双桃花眸并不似寻常纨绔浪子空有多情, 而是在眼神流转间多出几分悍然匪气。
而他本人又酷爱亮颜色的衣裳,一侧是匪气一侧是贵气,两相结合竟让人眼睛都错不开。
陆大人年少时便在同辈中极亮眼, 如今也更为动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