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胸口紧紧贴在坚硬的鳞片上，明明是彻骨寒凉，却让她安心。
有多邪恶，就有多安心。
再次看到身下这头巨大的、完美无瑕的冰霜古龙，对视上那双黄金般的瞳孔。
心中……生出一种怪异的欢喜。
历史上所有因为染了龙病，而陷入疯狂的君主，一定也是这样。
如同肿胀的瘤一般，病变而扭曲的欢喜。
就像——
已经在这片龙骨血泊中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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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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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王城，距离独自出发，前往边境那日，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夜。
摩勒塞格斯带着她，降落在城墙外的一座平顶风坡上。
整片北方大陆都在下雪。王城全白，却也没有到银装素裹的程度，因为这由龙灾而带来的大雪，并不美好。
城门口，不断有卫兵出入。草车担架抬着尸体出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洛西芙问，“天空不下雪，你就不能降临吗？”
摩勒塞格斯收起翅膀。
他那双巨大的金色竖瞳，注视着远处高高耸立的城堡。
“因为，我喜欢。”他回答，“寒冷的冰霜，总是能让人感到无尽的痛苦，不是吗。”
洛西芙把耳朵贴在他脖子的鳞片上，听着巨兽分外低沉的声音，从骨头传进耳膜。
“是啊。”洛西芙回答，“不断有人在被冻死，庄稼和田地不再能生长出植物，即将还会有一大批人被饿死。每天都有大批的尸体被从城门丢出去，这还只是王城之内可以看到的。各方边界，死人只会更多。”
摩勒塞格斯转动了一下眼珠。
她趴在他的身上，所以这个角度也并不能看到她。
“你说的这些，我并不感兴趣，我也不会关心。”巨龙说。
“我不是想让你关心。”洛西芙说，“我是想让你开心。”
“开心？”
“嗯。”她点头，“一个大陆上的生命，能够强大到所过之处都尸横遍野，为什么不开心呢？”
摩勒塞格斯眨着虹膜，重新投眼向那座城堡。
“我也不开心。”他说。
“我只是想要城堡和黄金。至于所过之处会带来怎样的灾厄，我不在乎，如果有人类因此死了，那就死了吧，我不在乎。”
洛西芙忍不住笑：“恶龙啊。”
“嗯？”
“既然这样，那等你睡进那座城堡以后，再有屠龙者来找你，可不要再无辜地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你这种话了哦。”
摩勒塞格斯冷笑一声：“三千年间都不想明白的道理，我现在也不想明白。”
“嗯嗯。”洛西芙轻轻敷衍。
“……”
“而且。”顿了一会儿，摩勒塞格斯又说，“来找我的屠龙者，不应该还是你吗？”
洛西芙：“？”
他继续：“我是说，你为什么不来杀我？”
“你不是屠龙者吗？”
闻言，洛西芙抬高音调，“啊哈哈哈”地笑出声。
“还是我？凭什么还是我？”她说，“干什么？就因为我杀了你五次，现在还和你假模假样地做一些不明不白的事情，还要把那座城堡送给你，你现在就想和我永远纠缠不清了吗？”
她语速太快，摩勒塞格斯：“什么？”
“滚！”洛西芙骂道。
“什么滚？”
“让你滚！”她说，“恶心死我了，你如果是人的话，不会是那种睡了一晚上，第二天就要纠缠着碰瓷我去结婚的那种恋爱脑吧？”
“？”
“摩勒塞格斯，作为一头龙，其实你已经疯了。明明已经可以直接占领城堡，却还在这里跟我扯嘴皮，我真不知道是单单你脑子有问题，还是你们这个种族本身就有缺陷——哦，这是当然的，我在想什么呢。”
巨龙直言：“听不懂。”
洛西芙趴在他背上翻了个白眼。
对牛弹琴，对龙弹琴，原来都是一回事。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治愈了他的逆鳞，又在自己身上发现了一些神奇变化后，洛西芙产生了一种谁也无法奈何谁的破罐子破摔版。只要能找到话头，她感觉她能骂这头龙二十四小时不停歇。
洛西芙叹了一口气。
“听不懂就算了吧。”她说，“你自己慢慢领悟吧。”
“你是想说，在我和你之间，产生了近似于人类与人类之间会产生的关系吗。”过了一会儿，摩勒塞格斯问。
“不知道。”
“就像你和那个很吵的棕眼睛侍卫一样？”
“滚，别侮辱她。”
“哦。那，就像你和那个王子一样？”
“别恶心我！”
“……”
山顶，一阵风雪大作。
雪雾后，摩勒塞格斯变回了人形。
所以，比较尴尬的，洛西芙搂着脖子，依旧趴在他的背上。
好歹变身前要预告一声吧。
他一脸愠怒，转脸看向洛西芙：“下来。”
洛西芙弯眸，胸口贴得更紧，摸摸他的喉结：“不要。”
“我不喜欢你现在说话的态度。”摩勒塞格斯说，“不要得意忘形。”
洛西芙点点头：“我知道。你想让我改正吗？我们互相之间尊敬一点？用一点人类的礼仪？我要叫你先生吗？”
“……”他一时无言。
“你疯了。”摩勒塞格斯断定。
洛西芙依旧无赖：“我知道。”
这有什么好质疑的。
她当然是疯了。
只不过，由一头本就由疯狂和邪恶构成的恶龙来说这句话，说明她疯得不轻。
洛西芙将下巴垫在摩勒塞格斯的肩窝里，看着他的侧脸，说：“嗯，果然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就没有那么想骂你了。说，你这个人形是怎么捏出来的？”
摩勒塞格斯瞪了她一眼。
“怎么？你很喜欢？”
“当然了。”洛西芙回答，“你是故意的吗？”
他移开目光，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是在思考：“……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哎，你只是不愿意承认。”洛西芙说，“摩勒塞格斯，你甚至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你光是用这种样子，站在这个地方，看着我，你就已经疯了。”
“难道你觉得，那头辉石龙也会和你做一样的事情吗？”
“难道你觉得，那头……”
摩勒塞格斯用手一把抓住她的腿根，往上猛抬。
洛西芙禁不住骤然抬高音调，发出一声她自己都没想到的轻呼。
“我要回去了。”他说。
“对我来说，只是因为这个游戏很有意思，就是这样。”
“而且，你少说点吧。其实你说的话，我大部分都听不懂。”
洛西芙：“……哦。”
摩勒塞格斯：“不想被扔下来的话，就夹紧我。”
她冷哼一声，双腿听话夹紧了他的腰。
管那么多干什么。
骑龙。
洛西芙心情挺好的。
就连走进王城，看到那些遮掩着怪异的眼神匆匆路过的人们时，都并不太介意。
明天就是斗兽场的开赛日了。
地牢入口处，正有一队运送医药资源的侍卫。主要是给野兽的，其中混进了很多给人的治疗药物，那是西蒙娜所为。
一阵狂风席卷着暴雪刮过。
“真麻烦。”
人人纷纷闪躲，摩勒塞格斯便从他们之间，大摇大摆着走进去了。
那叫一个从容不迫。
他的身影消失后，风雪便小了不少。
“这些都是魔药？从魔法师塔送过来的？为什么数量这么多？”
一个莫名熟悉的声音传来。
洛西芙走近，听见侍卫正在低声下气地慌忙解释：“是给受伤野兽治疗的魔药，一直都是由魔法师塔配置的。”
“哦，是吗。既然是魔法师塔配置的，清单给我。”
侍卫便将一卷羊皮纸交给他：“请过目。”
然而，在递卷轴的中途，洛西芙一伸手，便捞了过来。
“你……？”
站定了，她抬眼，看见是那个男魔法师。
……哪个？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因为，就像之前西蒙娜说的那样，哪怕是职阶再高的大魔法师，她也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但是，听到这个声音，看到这张脸，洛西芙便想起来，在山脚下时的那些话：
“果然是你唆使恶龙的……”
“你害死了我们所有人……！”
“还有你们这些……阴暗的……见不得光的……不知道被从什么地方被带上来的奴隶……你们……都是一路货色！”
好像是他说的，又好像是王城大部分人看法的概括。
“圣女大人。”男魔法师将尊称念得咬牙切齿，连胡子都在微微颤抖，“公事公办，还请不要阻拦。我需要清点魔药的个数与种类，以防出错。”
“公事公办？”洛西芙说，“怎么以前没有见魔法师塔的人管过地牢的魔药？”
他笑了笑：“明日斗兽场即将重新开赛，城堡命令……”
“嘘嘘嘘。”洛西芙打断，“你大概没听懂。我的意思是——这是我管理的地牢，你别管。”
魔法师说出了很标准的一句话：“你知道我是谁吗？”
洛西芙：“不知道。”
他：“……”
然后她又问：“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魔法师双眼发红，愤愤回答：“那是自然，整个王城，还能有人不知道你是谁？”
洛西芙：“很好。那么，还需要我多说吗？”
他冷笑，低声道：“你蛊惑得了大王子殿下，蛊惑得了所有人，却依旧蛊惑不了我。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洛西芙微微抬眉。
“是吗。”她说，“我也知道我在做什么。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所以你还是回魔法师塔躺着吧，毕竟你那被石头砸了的脖子和腰还没好。当然了，如果你来求我的话，我也会考虑帮帮你的。我是圣女，我爱你们所有人。”
拉格伦皱眉：“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洛西芙拍拍他的魔法师袍：“这里。”
说完，她便自作主张，让侍卫先行下去了。
当然了，走的是那条公开的路。
“再会，大魔法师阁下。”洛西芙说，“你应该不会让我不小心看见你吧？”
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拉格伦瞳孔一怔。
“……再会，圣女大人。”
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离开了。
目送他彻底远去后，洛西芙回到地牢之中。
地牢，正在有条不紊地分装新运来的药物。
“圣女大人，您回来了！”夏莉抱着足足三箱药物迎上来，把脑袋从后面移出来说话，眼中满是溢出的欢喜，“不过，您这是去哪儿了？”
洛西芙向前两步，抬起脸，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
“这里不再安全。”
“用明日开赛做掩饰，我们得转移阵地了。”
夏莉瞪大眼睛：“转移！？”
“嗯。”洛西芙点头，“当然了，这是麻烦一点的方法。”
“——也有不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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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先行铺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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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深处的长廊，两侧都是沾满血腥气的铁笼。
笼子后面，关着磨牙吮血的各种珍奇野兽。是帝国从各个边境地区的旷野、荒原、高山等，让最优秀的赏金猎手捕获回来的。
而这些珍奇异兽唯一的作用，就是用生血肉喂养得更加强壮、更加嗜血，然后在斗兽场上，杀死前来挑战的勇士。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是帝国贵族的娱乐方式，用作日常消遣。
道理很简单：如果真的把“斗兽”看作一种正经的体育运动的话，也就不会简单粗暴地把野兽和勇士都养在一个地方了。
也就是——地牢。
在洛西芙正式接手之前，这里的勇士都过着和野兽差不多的生活。她第一次进入地牢时，看到的那一幕，便是笼里的野兽口中，尚叼着一根勇士的半个躯体。而那个失败的勇士，则已经被扔进火堆里了。
……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奴隶在这座王城的遭遇，如果要将这几百年的历史高度概括，那就大抵如此。
明天会有三场比赛。
分别对应着三头野兽。
洛西芙站在这三头野兽面前，看着它们如饥似渴地扑到铁笼前，冲着自己狂吠不止，将整条长廊震得不断扑落灰尘。
她笑了笑，并未退后，站定在原地：“真有精神啊。”
然后，洛西芙对其中一头施加了生命的祝福。
那是一头红色的狮虎兽。
她让它变得更加坚韧、振奋，已经准备好撕咬眼前出现的任何敌人。
她让它变得无比强大。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
野兽们刚刚被喂完食，走廊无人。
做完这一切准备后，洛西芙沿着走廊深入，在一扇破门前停下。
她伸手，推开摩勒塞格斯的房间的门。
——这个说法其实挺奇怪的。
一头龙，怎么会有自己的房间，还有门呢？
但他确实是占据了一个看守野兽的侍卫房间。
并且，这个房间随之多出了一些不明所以的发光石头、书籍和器具，例如水壶、盆、碗碟之类的亮晶晶的东西。然后，他把这些东西放在狭小的房间地板上，还有床上。
最后，他用那副高大的身形，蜷缩着腿侧躺着，睡在床的中间。
可能因为是处于放松状态，他龙的尾巴也从衣服下面伸出来。那是一条与他的人类身体成比例的青蓝色尾巴，上面布满了光泽的鳞片，与身体卷成相反的角度，若有若无地扫着床上叮当响的小石头。
洛西芙站在门口，面对这诡异的一幕：“……”
还真不嫌弃。
洛西芙提起裙摆，跨过地上的石头和碗碟，走到他床前，盯着恶龙熟睡的脸庞。
看着床上的人，洛西芙忍不住想起他在山下的模样。
摩勒塞格斯的怀里，还有一件她上次留在这里的衣服。
……更诡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