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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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该知道如此的。
侍卫离开后，场边吹响号角。
这是警示。
警告赛场上的勇士，必须尽全力与野兽搏斗，不可以逃跑或是躲避。否则，她会被以扰乱斗兽秩序为罪名，就地处决。
夏莉当然明白这号角之中的含义。
她再次从沼泽巨蜥的身上翻过去，双脚站稳在地上，握紧剑柄。
只是匆匆一抬眼，洛西芙与她远远相隔，四目相对。
她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口型说：“别担心。”
那些黑色烟雾，不断从地面上翻涌，包裹着她的身影，遮挡她的视野。
同时，又给予那头沼泽巨蜥可怖的力量，让它可以在这幻术汇聚成的沼泽中，尽情撕咬、游弋、翻滚。
即使如此，她知道，她必须迎战。
“殿下。”洛西芙低声，“那头巨蜥不对劲，它被人为施加了法术。”
费兰忒没想到她会突然开口，皱眉疑惑道：“所以呢……？”
所以？
“所以，那个勇士，他会死在赛场上的。”洛西芙说，“如果让被人为控制的野兽杀死前来挑战的勇士，这难道不是扰乱斗兽秩序吗？”
闻言，他摇头：“不。”
“况且，历来死在斗兽场的勇士很多。如果那个勇士能够勇猛迎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逃跑的话，观众们会更满意的。”
“并且，这样状态的巨蜥，应该会让大家非常满意才对。”
“……”
嗯。
也早该知道如此的。
她只是在做无用功，浪费时间而已。
洛西芙说：“那么，请容许我暂时离开一下。”
随后，便立刻起身——
一把攥住手腕，她被拉了回来。
“赛程中段的时候，就不要离开了吧？”费兰忒揽住她的肩头，轻声，“坐下，陪着我。”
“……”
洛西芙知道，他的这句话，并没有别的意思。赛程中段，往往是最为激烈、最为多变的时候，在每场斗兽比赛中，都是最精彩的部分。野兽和勇士的搏斗来到白热化的阶段，是最可能发生观赏性极高的搏杀的阶段。
但是，洛西芙对上了他的眼睛。
常人肉眼无法察觉的迷雾之中，他目光炯炯，扼住她手腕的指头仿佛要钳进肉里。
“陪着我一起观看吧，芙妮。”
他说。
“——精彩的部分就要开始了。”
观众席上的氛围越来越热烈。
“杀死他！杀死他！”
“快啊！你不是勇士吗！与那头巨蜥搏斗啊！”
“挥剑！快挥剑！让我们看看血！”
那一瞬间，洛西芙稍稍慌了神。
不过，也只是一瞬间。
她重新倚回他的怀中，将目光重新投向这个变得越来越波谲云诡的斗兽赛场。
沼泽巨蜥在幻术的加持下，全然释放了攻击的本能，它就像在本源的沼泽中一样。那完全就是一头屠戮机器，足以主宰大陆上的任何一片沼泽。
夏莉硬着头皮迎战。
观众席上，嘘声与欢呼声一起响起。
这样的巨蜥，在北方大陆确实很少见，让它尽情展示攻击的姿态，很能饱眼福。
对面的座位上，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手捧一碗沼泽枯水，口中念念有词。
这些黑色的幻术烟雾，正是从那口碗中不断飘散出来的。
填满斗兽场，直到氤氲在观众席之间，让人们也陷入越来越迷幻的癫狂。
洛西芙在古籍上见过这个魔法幻术。讽刺的是，这个法术原本并没有这么强大的威力，而是取决于所使用的场合，通过魔法介质的种类，将空气中的邪恶以烟雾状加倍扩散，便形成了此时此刻的模样。
——就是现在。
只是想制作一个巨蜥渴望的沼泽的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也愣住了。
他意识到，事情已经远超出他的控制。
想使用诡计去陷害勇士的大魔法师抱着碗，因为远超身体的负荷而浑身颤抖。但他已经被这个魔法所裹挟，根本无法停止下来。
斗兽场就像一个不断膨胀的温床，一粒种子，让渴血的念头一触即发，不可收拾。
谁也不知道即将会发生什么。
但是斗兽场中，已经陷入了建造以来最狂热的氛围中。
人们渴望着屠杀、死亡、鲜血。
人们分外渴望着。
以至于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站了起来，互相叫骂、殴打、撕咬。
场内，夏莉已然无力抵抗这头发狂的沼泽巨蜥。她摔倒在地，用剑刃勉强抵住巨蜥的獠牙，发出拼命的咆哮。
“轰——”
黑色烟雾也向她翻涌而来。
没做任何犹豫。
被费兰忒攥住的手没有办法动弹，洛西芙用另一只手，直接将耳朵上的环饰拔了下来。
破裂的耳垂顿时涌出鲜血。
那一刻，眸中的余光突兀留意到另一侧的观众席，金发的西蒙娜站起身，对她声嘶力竭喊着什么，那个口型可能是“不行！”之类的。她一边向这里大吼着，一边向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的方向奋力穿过观众，跑过去。
“不行！！！”
西蒙娜这样对自己喊道。
为什么不行？
洛西芙不知道。
她的身体无关紧要，是可以随意使用，随意损坏的东西。哪怕受到在再严重的伤，也会自愈。
如果是为了让夏莉从中脱离险境，她再放空一回血，也没问题。
洛西芙用耳环的尖端，直接刺进被费兰忒紧握的手腕。
深深刺进肉中，划开。
迸溅出成股的鲜血，幻化成一滴滴血雾，融入进斗兽场半空这黑色的幻术烟雾中。
血流进费兰忒的指缝中，犹如突然抽身，他浑身一怔，意识到了什么，如梦初醒般回过头，看向她：
“……你在做什么！？”
洛西芙还在让自己的血液凝进黑雾。
她没有回答费兰忒，只是抬起眼睛，看着着逐渐变成血色的雾气，陷入了自我的沉沦。
只有用最浓烈的力量，也就是本身的血，才能够中和这股无法控制的邪术，再通过烟雾传递给每一个人。
重要的是，先让场中的夏莉脱险。
这是……“治愈”。
似乎掌握了这个方法后，“治愈”其事，便再也没有像这个词本身一样令人治愈。
那是血腥的。是无限接近死亡的。
黑色烟雾汇聚成的气团实在太过庞大，她又刺进胸口，被费兰忒紧紧抓住手，焦急地咆哮：“芙妮，你先停下！”
“我在救人，我不能停下。”洛西芙空洞地回答，语气分外平静，“如果我停下——这座斗兽场会变成互相屠戮的地狱的。”
费兰忒看了一眼浸满她衣裙的血液，狠狠皱了一回眉头，咬住牙冠，还是扼住了她的手腕：“那就让他们屠戮吧，那就让他们去屠戮吧！可是你不能死！”
“我怎么可以让人类当着我的面互相屠戮呢？”
洛西芙微微仰脸，意识到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没有任何停止的想法。
“殿下，你看，我可是……圣女啊。”
黑压压的人群向她转过脸。
她的身上，正散发着最为浓烈的血腥气。
那是纯洁的、原初的血腥气。
让人想将她剥开，将她抽干，想像灌下美酒一样痛饮她的血液。
费兰忒抽出长剑，怒喝：“退下去！”
“都给我退下去！”
人们向她扑来。
洛西芙眨了眨眼睛，突然觉得这件事情也有点超出她的控制。
她在高高的看台上，看着从自己的身体中的血液，沿着台阶像河流流淌。
她又看着黑压压的人群，从看台下方争先恐后地向着她奔来，跌倒在血泊之中，刚被洗净癫狂，又被后面的人压过来。
她就要睁不开眼睛了。
因为……
伤口并没有在愈合。
明明之前在与辉石龙的战斗中，再严重的致命伤，也可以轻松愈合。
可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然而，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考的时间。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惊恐大喝：“小心！龙！”
天空中，巨大的影子向斗兽场投掷阴霾。
顿时，全场陷入了冰点般的死寂。
直到下一声咆哮：
“是冰龙——！！！”
洛西芙抬起头，向那个方向看过去。
龙形的影子，由天空之中靠近。他盘旋，宽广的翅膀张开，摇曳的尾巴，那从骨髓之中唤醒恐惧的形状，正是死亡降临吹响的号角。
光是“龙”这一个单词，就足以让人们不顾一切，亡命奔逃。
费兰忒惊恐地回过头，满脸不可置信。
他的目光反复在巨龙的影子和洛西芙的身上回转，最终愤愤捏紧了剑柄，压在她的身上：
“难道，这是你……？”
她什么？
她召唤过来的吗？
也许，确实是这样吧。
至今为止，这一切的事端，说到底，到底是因谁而起呢？
可能真的是因为她吧。
“你告诉我，明明我这么信任你，这么爱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费兰忒咆哮道。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完全发狂了。
“你到底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呼唤冰龙？！！”
他的崩溃很有道理：巨龙降临王城中央，无论是城堡还是国土，都要不保了。
洛西芙并没有一丁点为自己辩解的想法。
她也没什么好辩解的。
身体里，已经不再能流出血液。
于是，在一片血泊与□□的斗兽场中，洛西芙向着天空，抬起了脸。
她勾起唇角，双眸含笑。
她看着那头北方大陆上最为完美的冰霜古龙，张开青蓝色的翅膀，穿过血雾，向她而来。
明明是那么邪恶……
却又那么迷人。
可能，她确实是得龙病了。
病入膏肓。
“摩勒塞格斯，带我走吧。”洛西芙自言自语。
“这回是真的。”
“现在、永远。”
现在带我走……
永远带我走。
“骗子”。
她不是骗子。但龙会是骗子。
空中的身形，是来救她的吗？
还是来趁机杀死所有人，占据城堡？
意识越来越模糊。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巨龙展开双翅滑翔低空，寒冷的凛冽吐息，刹那间喷涌而出。
失控。
龙吐息降临帝国中央的斗兽场。
——她却张开了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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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蛇环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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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再睁开眼睛了，不要再睁开眼睛了……
让一切都在这里结束吧。
洛西芙在心中恳切地默念。
她几乎是在祈祷。
无论到底是谁对谁错，她都累了，让她死去吧。
只是一次一次燃起希望，又一次一次破灭。
她连自己究竟在与谁战斗都不知道了。
这根本就是无法走出去的迷宫。是越陷越深的泥沼。
所以，结束吧。
不要再醒来了，不要再重生了。
就让血液这样流干吧。
……
可惜，一旦产生了这个念头，便说明，她还是会睁开眼睛。
……
睁眼。
——黑色虚空。
她与那棵白蜡树面对面。
……
见过这棵树几次，洛西芙还是不明白它出现在这里的意义。
然而这回，树下有一颗蛋。
一颗青蓝色的，由冰块构成的，又冷又硬的蛋。
龙蛋。
洛西芙走过去，垂眸盯着这颗不明所以的蛋，皱起了眉头，突然反应过来。
“摩勒塞格斯？”
她说。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蛋只是一颗蛋，完完整整的，未孵化的蛋，当然不会说话。它就那样圆滚滚地在树根上面站着，站得还挺稳。
于是……
“咚！”
洛西芙抬腿，一脚踢在龙蛋上。
咕噜噜！
龙蛋飞快地滚了起来。
？？？
没多想，洛西芙拔腿便跟在后面追。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也不知道龙蛋会滚到哪里去，更不知道这颗蛋为什么会滚。
——她明明只是踢了一脚啊！
结果，这颗蛋偏偏跟长了腿似的，滚成一道闪电，向着虚空之中的某个方向飞滚。
所以洛西芙也开始飞奔。
她在黑色的虚空中狂奔，毫无顾忌地奔跑，仿佛是生来就在做的事情。逐渐，视野中不再是一片漆黑，远处开始出现缓慢起伏的山峦剪影。若隐若现的银色星星，从群山中缓缓升起，将这片虚空打造成一处未尽的黎明。
蛋还在滚。
它是冰蓝色的，因此十分显眼。
洛西芙捏紧双拳奔跑。她的身上还拖着赫人的伤口，她的裙摆褴褛，浸透血液。为了不妨碍动作，她两脚蹬掉了鞋，狠狠撕扯下裙摆的碎布。
“嘶……”
身后，突然出现蛇吐信的声音。
那个刹那，洛西芙回过头。
只一眼，她便看见了——
成群结队的蛇，铺天盖地的蛇，像荆棘一样的蛇。
正如那日噩梦中的景象。
黑色的蛇，正追在身后。
它们纷纷张开血淋淋的嘴巴，露出尖锐的獠牙，吐着鲜红的信子。
……
她转回脸，压低眉头，拼命迈开脚步。
她还是想跑。
不知道是多少次了，不知道想放弃多少次了，连“就此死去便好了”的想法被恶狠狠咀嚼过多少次了，但是，一旦真正来到这样的处境——
她还是想跑。
不想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