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在他们之间飘飘荡荡，氤氲着寒冷的魔力。
洛西芙想穿过雪幕看他，却无法穿透过去。
那样的魔力。
那样刺骨……
那样熟悉……
那样邪恶又迷人的漫天大雪，像灾祸，也像拥抱。
一片鹅毛般的雪花悄然落在了他的唇上。
想都没想，洛西芙对着那片雪花，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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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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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体的温度下，雪花一瞬间就融化了。
再大片的雪花，融化了，也就是一滴苦寒的水，咽下去，没了踪迹。
可是，这个吻却不会就此结束。
洛西芙在心中对自己发出恶意的冷笑。
这是她自投罗网的。
她被费兰忒拥吻，在城堡的高台上。
接吻的时候，嘴唇舌尖所能接触到的肌肤，都是比自我感觉还要柔软上千倍的。可是，大概是天气太冷，大概是刚刚那滴雪水太冷，她被他吻着，身体却如同干涸枯井，没有一丝灼热涌出，没有一丝触动，她只是在配合他完成这个亲密的举止。
并不是在接吻。
只是在模仿接吻，模仿人类的动作。
感受到她的心不在焉，费兰忒缓缓停止了，垂眸看向她：“芙妮？”
洛西芙没说话。
见她这样，费兰忒又说：“是我冲动了。刚刚……你突然这样，我没控制住。”
“不开心了吗？”
他的身体是热的。
被他圈在怀里，却是冷的。
“不是那样的，陛下。”洛西芙摇摇头，“我只是在想，这样一来，我们的婚期该怎么办？”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讨论的问题。
老国王刚刚死去，新国王并没有正式登基，龙灾尚未完全解决。无论怎么看，现在都不是一个大动国库，举办婚礼的好时机。
“斗兽场的事情刚过，圣迹殿又发生了那种事，我想，这可能还是得延期了。”费兰忒回答。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没有感情，十分冷漠，只是道出了这样一句告知。
同时，他又说得很艰难。
抬眼凝望着他，洛西芙双手捏紧了他腰间的衣服，眼角发红：“可是，我不想再等了。”
说完，她贴进费兰忒的怀里，脸颊紧紧靠在他的胸口上。浑身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她确实哭了。
洛西芙小声啜泣着，拼命隐忍，但是在人听来，却只能加倍地释放怜爱，好让她先把悲伤的泪水止住。
“我等不及了……”
她说。
“陛下，我真的等不及了……”
费兰忒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将她紧紧搂住，让身体不再有一丝缝隙。
“也许，这个帝国现在正需要一场这样的婚礼呢，对不对？”洛西芙抬脸，用恳求的语气，“甚至，我们可以将登基仪式与婚礼放到同一天，对吧……”
沦陷进她的眼眸中，费兰忒沉默不语。
“而且，我在圣迹殿中醒来时，他们都认为我是邪恶的化身。”
“我不想再那样被侮辱了，我想让他们尊重我。”
“陛下，之前你说，什么都愿意为了我做，对不对？那么我想，这场婚礼，将是一切最好的解决方法。”
大雪纷飞。
“我们就在城堡的这片高台上举办，我们在白蜡树下宣誓，接吻，举杯。也许，等到婚礼完成，这棵树也就……”
“我也等不及了。”
费兰忒低声打断。
他的手紧紧握住她的腰肢，声音颤抖。
“芙妮，你要相信，这些事情，我只会比你更加急切。”
洛西芙：“陛下……”
“我的回答是，好。”费兰忒说。
“只要你愿意，我们将在葬礼的三天后举办婚礼。”
“再也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阻拦。”
“——我要让你，成为我的王后。”
那样就好。
埋在他的胸口，洛西芙轻轻眨眼，最后一颗泪珠从脸颊滚落，便有了笑意。
这样就好。
……
与费兰忒短暂告别后，洛西芙来到了城外。
在她还在高台上落泪时，运送物资的小队们便已经结束了工作。
城门口，只有守卫军与运送尸体的队伍。城外的尸体叠了一层又一层，用干草隔开，被白雪掩盖。
这些尸体大部分都是冻死的。
洛西芙敢肯定，斗兽场那回事故中，真正死去的人，也许都是在混乱中被活活踩死的，并且数量不多。否则，如果一下子死了大批贵族，王城应该早有异样才对。
关于斗兽场的灾祸，在喷出的吐息完全摧毁人群之前，她和摩勒塞格斯就已经被迫进入了那个古怪的虚空之路。
难道，在人们的视角看来，冰龙降临时，她先是因为放血过多死了过去，然后巨龙从头顶拂过，也就这样消失了吗？
这个问题，恐怕得问在场的人才行。无论是她还是摩勒塞格斯，都是无从知晓的。
所以……
龙吐息没有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夏莉一定还活着。
地牢里的人们，一定也都还活着。
可是，他们在哪里呢？
按照计划，据点更改为了城郊村庄。为了防止被察觉到了地牢中的异常，一切容易引起人怀疑的人和事物，都必须转移。
是为了避免再出现大魔法师拉格伦·赫尔曼那样的事情。
但白雪无踪迹。
城外一片白茫茫，树啊屋子啊都在雪中融为一体，无论往何处看去，都是一个样子。
短暂失去联系的感觉，很令人难办。
在这个计划中，她也许是最初的编织者，但一切事情的走向都与设想大相径庭，而能坚持运转到今天，也许就跟她没什么太大关系了吧……
她什么事情办得都挺糟的。
不过，没关系。
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又是一层雪花落下，铺在几乎没过膝盖的雪上。
洛西芙逐渐感受到了寒冷。
她将手指伸进厚厚的袄中，抚摸着锁骨下的疤痕，形状如同荆棘的枝桠。毫无温度的指尖，点在温热的胸口，浑身都为之刺骨。
「死亡」……吗？
也许，不止是那样。
她有了置生命于死地的权力，却并没有因此失去治愈生命的力量。
只不过，自己的身体反而变得脆弱了。
置生命于死地，也包括置自己于死地。
根据这反反复复几次来看——这绝非噩耗。
又是一阵狂风刮过。
雪地上，突然出现了符号。
洛西芙稍稍睁大眼睛。
这是……识路魔法。
由于她的队伍中，除了她，只有唯一一个魔法师。所以，这一定是西蒙娜所为。
这是要传递给她的讯息！
他们在为她指明藏身的方位！
一丝欣喜拂过心头，洛西芙抬起了眼睛。
她的目光，追随着符号到更深处……
然而，雪幕中，远处缓缓走来人影。
陌生的人影。
那是成群结队的人影，骑着马匹，整齐划一。前面的人高高举着旗帜，在冷风中狂舞飘扬。
很不巧地，队伍就在洛西芙面前停了下来。
城门口的帝国守卫军连忙上前，举起长矛，挡在洛西芙身前，正色道：“圣女大人，他们是谁！？”
“果然是他的麾下，就是这样目中无人。”
一个声音响起。
洛西芙猛然抬起头，看向队伍中间那个骑在马上的人。
“我的父亲死了，就连回来奔丧，也要被一群喽罗拦在门口吗？”
帝国守卫军面面相觑。
认出来人，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放下长矛，而是看向洛西芙：“圣女大人，这……”
“放下。”洛西芙说。
守卫军们只好暂行退下。
马上的人，饶有兴趣地将目光投向她：“多谢。”
黑紫色的头发，碧绿的眼眸。青年的脸上挂着玩味又满足的笑容，单手缠住缰绳，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真没想到，龙灾已经到这个程度了，你竟然还选择待在他身边。”他说。
“这是我们帝国的圣女！”守卫军义正言辞地纠正他的措辞。
他只好抬手，示意别冲动，稍安勿躁。
“为什么不呢。”洛西芙淡淡回答，“我是他的未婚妻，也是帝国的圣女。如果他要守护他的王城，我就会陪他一起。”
那人发出一声嗤笑。
“他、的、王、城？就凭他是王后的孩子，金色的头发？”
闻言，洛西芙勾起嘴角，也发出一声冷笑。
“凭他将会是我的丈夫。”她说，“凭他是你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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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守灵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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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神情放空了一阵。
看着洛西芙，他两步走近，嘴角明明是含笑的，眼神却满是愠怒。
“别说那个词。”他咬牙切齿。
洛西芙：“哪个？”
“……”
“是丈夫，还是哥哥？”
“……”
那人抿着嘴，露出了一个空洞的笑容，拳头紧捏，隐忍着将这个话题暂时结束。
他把目光从洛西芙身上收了回来，看向后面的守卫军们。
藩属城邦国的旗帜在他的身后飘扬。
“艾诺·奥伊德赛，前来参加国王的葬礼。”他说。
“抱歉，艾诺阁下。”守卫军队长行礼道，“我们接到国王陛下命令，城门开关，除了处理日常事务，必须上报，得到应允才能……”
话音未落，一柄剑抵上守卫军的脖子。
艾诺压低眉眼，狠戾道：“开门。”
守卫军们刚想冲上来，却只听洛西芙一声：“得我命令，放他进去。”
闻言，艾诺隐隐冲她勾起嘴角。
守卫军照做了。
他的队伍很长，并且都是装备齐全的人和马匹，一批一批地走进去，让守卫军们面面相觑。
洛西芙站在城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
“陛下知道他要来的消息吗？”
守卫军队长回答：“圣女大人，这其实……就是陛下邀请的。只不过，我们接到命令，依旧要像以前一样对待艾诺阁下。所以，也只能这样办了。”
等到艾诺的队伍走完，洛西芙回过头，看向雪地上渐渐消失的字符。
她迈开脚步。
“圣女大人，您要去哪儿？”队长连忙问。
“去城外查看一些事务。”
“可是，圣女大人，时间已经到了。固然我们无法干涉您的行动，但是，城堡现在正需要您。”
错过良机，洛西芙暗暗咬牙。
“好吧。”她只好说。
……
葬礼前夜，需要为老国王的尸体守灵。
走进偌大的宫殿，正是夜晚。
白色的蜡烛整齐地摆放在地上，伴随着从窗户穿透进来的冷风摇曳。
大理石雕成的石棺就放在中心。上面有辉石做的雕刻装饰，还刻下了老国王的名字、生平、赞美诗等等。
棺盖没有合上，露出老国王苍白的面容。他穿戴着华贵的服饰，头戴金冠，双手抱在胸前，一柄长剑握在手中。
施加魔法，尸体便不会腐坏。
何况，像这样的天气，即使没有魔法，尸体腐坏的速度也非常缓慢。
棺材里的老国王，和他生病躺在床上时，并没有太大差别。
费兰忒正站在棺材的一头。他垂下眼眸，出神地盯着棺材上的刻画。
洛西芙放轻脚步，提起裙角，缓缓走近他。
“陛下。”
费兰忒却并没有抬起头。
他眨了眨眼睛，一滴泪水滴落在石棺盖上。
可是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
“我很恨他。”
他突然开口。
洛西芙走到了棺材的尾端，与他隔着棺材相对而立。
白蜡烛静悄悄晃动着。
“我觉得，我从来都没有被他当成一个儿子看待过。”费兰忒说，“在他的眼里，我从出生开始，就是为了登上他的王位，接过他的王冠，接管这个帝国。”
“他用过很多残忍的手段，让我变成他理想中的那个样子，把我生来的手足都掰断，塞进由他雕琢成的石板中。”
“在他活着的时候，我生命中唯一的任务，就是讨好他。不断地讨好他，让他对我满意，让他认为我够格，让他少一些对我失望的目光。”
“芙妮，我都忘记我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
“不过，即使回想起来，应该也不是什么很美好的事情吧。”
洛西芙走到他身前，轻轻搂住他。
“我们不需要想起来小时候的事情。”洛西芙说，“因为，生命还有很长。等到结束的那一天，关于所有的一切，都会想起来的。”
“而且，陛下。”洛西芙又说，“他已经去世了，没有人再能那样对待您了。”
“就让那些伤痛，和他一起离开吧。”
高大的身躯，俯下身来，将下巴垫在她的肩窝。
他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亲吻她的头发。
“芙妮……你知道吗，在我的生命里，我能回想起来的最美好的一天，是我当着城堡的所有人许诺，会与你结婚的那一天。”
“那是我第一次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
“咔哒。”
宫殿门口传来声响。
洛西芙警觉地抬眼，看见是艾诺。
作为老国王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老国王与一名黑紫色头发的异乡人的私生子，他来守灵，倒也算合情合理的事情。
虽然……不是很受王城待见就是了。
其实，洛西芙并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特殊的时刻，突然回到王城。
她差点都忘了有这个人了。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在她的计划中，可从来都没有算进来过会有另一支突然入城的可能性。
艾诺跨进门，却并没有继续走动。
很显然，他看见了棺材边的两人，便站在门口，将身体隐藏在巨大的影子中，像一只狡黠而恶意的黑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