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知的恐惧，心中阴霾如黑云压城，如荆棘，抽干灵魂中所有的勇气、斗志与希望。
就这样直面巨龙，全军覆灭，不过冰龙一个吐息之间。
洛西芙呼出一口气，抬起眼睛。
宝石般的蓝色眼睛，从军队身上扫过，望向早已无法分辨的天空。
死亡，是她预见的结局。
但，如果她也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话……
生命，才是她心之所向。
每个人都想活着。无论善恶。
这是本能。
“……”
洛西芙微微张开嘴唇，半闭双目。
她张开手臂，从胸前，轻轻搂抱住自己。
那样不舍，那样怨恨……
那样怜惜。
胸口的桂冠不再有了。
但是洛西芙向来知道，她的力量，并不从那里而来。
温暖的金色光芒，从脚底升起。
“黄金引起纷争……奔狼长嚎于圆月……”
“熔渣来自于劣铁……驯鹿在冰原上驰骋……”
“生育带来苦痛……不幸使人伤悲……”
“死亡使人苍白……严寒使人丧生……”
“利剑出于剑鞘……骏马厌恶出征……”
“「母亲」死于空旷的午夜……”
“人类因尘埃聚集而诞生……”
悠长空灵的声音，像从另一个纬度而来的河流，穿过风雪，渗进皮肤。
……
人们纷纷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镇定、勇气和坦然。
力量回到了身体之中，足以紧紧握住利剑和法杖。
洛西芙平静地流下了泪水。
一次性这么大范围的魔法使用，让她头晕目眩，脚底发软，一下子跪倒了下去。
然而，治愈魔法刚刚生效。
“轰——”
营地下的地面，彻底开裂！
“圣女大人！”夏莉带着地牢侍卫们从翻滚的石堆中冲过来。
脚底一空。
“圣女大人！！！”
千钧一发之际，洛西芙用手紧紧攀住地面。
大半身体，已然悬空。
她不想掉下去……不想掉下去……
求生是本能。
“把手给我，我拉您上来！！”夏莉焦急地咆哮着。
地面仍旧在剧烈晃动，裂口持续扩大，再不跑，他们也都会被拖下来。
洛西芙低头，看了一眼这深蓝色的寒凉渊口。
……
有些熟悉。
山脉之下，就是这个模样。
那种“滑稽”的感觉，重新回到了心中。
“夏莉。”洛西芙说，“把剑给我。”
夏莉：“什么！？为什么……”
“把剑给我。”
洛西芙撕扯着嗓子。
“把剑给我！！！”
夏莉被她吓了一跳，只好把剑从剑鞘中抽出来。
洛西芙瞬间伸手夺了过去。
虽然，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
但好歹也是剑吧。
洛西芙对夏莉说：“你自己带着他们小心。压死比冻死好。摔死比被吐息喷死好。”
夏莉：“什……”
说完，洛西芙便直接松手。
握紧铁剑，闭上眼睛。
坠入那寒冷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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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山下宫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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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不再，但气温越发寒冷。
如果冰龙想在此时出山，这个渊口，将成为最好的选择。
——他会从这里出现。
洛西芙在空中转了个身，一脚蹬在岩壁上，得到缓冲，继续下坠，寻找第二处落脚点。
自从第一次摔死之后，洛西芙便特意练习了这个技能。
循环往复，不断接近深渊之底。
整个深渊开始剧烈的震动。
洛西芙最后一脚，再次腾空，下坠——
瞳孔突然放大。
只见，深渊之底，青蓝色的头颅出现了。
冰龙。
正与她相对而来。
她双手握住剑柄。
那并不锋利的剑锋，朝着巨龙抬起的头颅，刺下！
就像石子一样，铁剑崩断了。
从手里弹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洛西芙也狠狠地摔在了巨龙的头顶。
……
身体开始随着龙缓缓下坠。
……为什么？
冰龙不是应该从这个裂开的深渊之口飞出去，给帝国带来死亡吗？
在疼痛中恢复了意识，洛西芙爬起来，发现，她还坐在冰龙的头顶。
而冰龙——
正带着她，飞往这山脉之下的无底深渊。
看着眼前越来越深的蓝色，洛西芙莫名想起来重生那天，她在苔原上捡到的鸟。
疾速飞行之中，洛西芙模模糊糊地想着。
那只鸟是被野兽玩弄死的。
或许，她现在就像那只鸟一样。
冰龙是要虐杀她吗？
为了解气吗？
龙都很记仇，洛西芙知道。
冰龙不说话，只是张开翅膀，带着她朝着山下飞。
洛西芙越发不知道自己这回会怎样死去。
过了不知多久，一声轰然。
冰龙，落地了。
洛西芙抬起眼睛。
……
冰川山脉之下，是两千年前一个矮人王国的山下宫殿。
山体被掏空，用石头雕琢出无比宏伟巨大的空间。那些旧日的石柱、雕像、地板，在漫长的岁月中，只剩下残垣断壁。
是冰龙毁灭掉矮人王国，然后占为己有的。
整个昔日大殿，只有周围的一圈石柱，和倒塌的巨大矮人王雕像，能勉强看出往日的辉煌。
而在这里，洛西芙看见了——
黄金。
宫殿里是有黄金的。
像河流一样，像海洋一样的黄金。
就淤积在这山下宫殿的中央。
金灿灿的金属，耀眼夺目，在冰龙落地的气流中哗啦啦流淌，发出如幻象一般的迷离光芒。
权力、欲望、贪婪。
正是那有魔力的金属，黄金，掀起大陆的文明历程中所有的残酷纷争。
是龙最爱的事物。
冰龙低下头颅。
意思是让洛西芙自己走下来。
……
那就走吧。
她挽起裙边，从冰龙的头颅上走了下来。
脚踩在无数金币上，硬邦邦的。
依旧很滑稽。
她没有武器，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又不想草率地寻死。
所以只能这样，看一步走一步。
走下来，转过身，洛西芙和冰龙巨大的金色瞳孔，对上了眼神。
——那真的是一头无比巨大的青蓝色古龙。
而且作为龙，那其实是洛西芙见过的最漂亮、最完美的龙。
所以，也最邪恶。
洛西芙看着他，并不能说出话。
她什么也不想说。
她也不害怕他。因为实在是见了太多太多次了。
甚至，有一种熟人相见的感觉。
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冰龙，听黄金在脚下流淌的声音，听宏伟广大的石头宫殿，发出如同从千年之前而来的回响。
……
冰龙眨了一下眼睛。
龙是竖瞳，横着眨眼。
冰龙也不说话。
但是，他抬起了脚爪。
洛西芙对他的脚爪也很熟悉，她被那个东西拍飞过，碾碎过。
不过这回，冰龙并不想做这些事情。
他在用脚爪挪动。
一步一步，一点一点，俯下身子，用鼻尖抵着洛西芙的胸口，让她不得不往后倒退。
洛西芙并没有因此移开目光。
她跟随者冰龙的步伐，向后倒退。
偌大的山下宫殿，只有人与龙的呼吸声，还有黄金流淌的声音。
交叠成近乎诡异的协奏曲。
“砰！”
她倒退到已经不能再倒退了。
洛西芙撞在了一根断裂的石柱上。
这是宫殿做隔断用的石柱，每一根都同山高，一共十二根，只有这一根是断掉的。
也正是此时，冰龙开口了。
“你还是来了。”他说。
洛西芙：“嗯。很快就再见到了呢。”
“你那把可恶的匕首呢，屠龙者？”
洛西芙叹了一口气。
“我，又怎么能被称作屠龙者呢？”她说，“我从来都没有杀死过你。”
冰龙缓缓抬起头颅。
那样高傲，那样巨大，那样震撼。
在说出这句话后，冰龙的眼中，莫名析出一丝困惑。
“是吗。”他说。
洛西芙叹息：“你想嘲笑我吗？”
“……”
缄默片刻，冰龙眯起双眼，再次俯下身。
“以往，每当交战的时候，我都会撞断一根石柱。”他缓缓道。
“而每当我再次睁眼的时候，石柱又恢复了原样。”
“可是这回，你身后的这根，并没有变回去。”
“所以我便知道——”
“今日，我会再次见到你。”
在巨龙低沉震耳的叙述中，洛西芙全然愣住了。
她的瞳孔微微发颤。
“每当你再次睁眼……？”
这是什么意思？
冰龙一挥粗壮的尾巴，瞬间让黄金的海洋再次奔腾起来。那声音，伴随着过于浓郁的贪婪魔力，让洛西芙头晕目眩，心脏快要从胸口跳出来。
而冰龙，只是冷笑。
他再次低下头，把洛西芙死死摁在石柱上：
“你以为，每次死而复生的，只有你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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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到达死亡的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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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像梦呓一样，融进了黄金之中。
洛西芙几乎无法呼吸。
她的脚彻底没了力气。之所以还保持着站立的姿态，是因为冰龙仍然把她死死抵在石柱上。
重生的，不是只有她？
……
这是什么意思？
“圣女。”冰龙开口。
“如今站在这里的我与你，应该很熟悉才对吧。”
“还是说，你并没有察觉到呢？”
洛西芙颤抖着嘴唇，在涣散的神情中，努力让视线重新对焦在冰龙的瞳孔。
她苍白的皮肤，连着嘴唇，都毫无血色。她浑身都在颤抖，仿佛将死之人。
一个不敢置信，又不得不信的真相，出现在心中。
“这么说，我……”
洛西芙抬起脸。
古老的山下石殿，悠悠碰撞着声音。
“我，杀死过你……？”
冰龙一把将巨大的脚爪，压在洛西芙的身体上。
把她推上石柱，举到和视线同等高的位置。
“这个答案，你很满意吗？”
……
洛西芙突然笑了起来。
她像急切地寻求着呼吸那样大笑。
又仰起脸庞，发出痛苦的哭声。
眼泪顺着脸颊，滴落在巨龙的脚爪上。在寒凉的深渊中，散发着热气。
“……”
冰龙平静地看着她，并不言语。
默认了这所有的一切。
默认了死亡、重生、阴差阳错。
默认了她，和她的哭喊。
所以，在这五次死而复生中，他们就这样分别重生，再次搏杀，循环往复？
这有什么意义呢？
……
不过，此时此刻，洛西芙的脑子里并不是在想这个事情。
她哈哈大笑，又嚎啕大哭。
边哭边笑，忘却了一切，甚至抱着胸口的龙爪，扑在上面哽咽。
“当然满意了！”
“原来我杀死过你啊……”
“原来我真的杀死过你啊……！”
泣不成声。
好开心……
好幸福、好兴奋、好开心……
浑身发抖。
她真的杀死过大陆北方最强大的龙！
她为屠龙做的所有准备，都是正确的！
……
笑完，一切突兀变得空洞。
所以，现在呢？
像是突然回到现实，洛西芙抬起脸，看向神情越发寒凉的冰龙。
“这回，我不会重生了。”她说。
“求求你了，杀了我吧，贯穿我的身体，一切都结束了。”
如果事情是这样，她似乎可以了无遗憾地解脱了。
这个结局，或许比她想象的要好。
冰龙面无表情：“杀了你？”
洛西芙用手掌，抚摸着他脚爪上的鳞片：“现在的我，又能拿什么与你搏斗呢？”
“稍微用一丁点力气，我就会死去的。”
“还是说，你做不到呢。”
——很像这回重生前说的话。
但是，那个时候，她是为了早死早超生。
而现在，洛西芙是真心的。
她再也没有遗憾了。
任何一秒钟去死，她都心甘情愿。
“……”冰龙良久地盯着她。
“哎。”洛西芙叹气，“你又在犹豫了。可是，没有任何意义。这回我会彻底死去。”
作为回应，冰龙沉默片刻，说了一句很有条理的话：
“对我而言，遇到这种事，我会适度思考前因后果的联系。”
“比如？”
“比如，为什么我会在被你杀死后，又再次重生呢？”冰龙淡淡咬着字。
“我不知……”
“轰——！”
石柱完全倒塌。
冰龙用脚爪圈住，将她完全悬空抓了起来。
“圣女。”他说，“你其实，非常邪恶。”
石殿中的黄金海洋，如同海啸，疯狂奔流，隆隆回响在耳畔。
听到这个词，她瞳孔微微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