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什么事!”这话火上浇油,顾南星目露凶光,“再吵就给老子滚出去!”
“你冲我发什么脾气?信我写的?”少年明显也是个脾气爆的主,毫不客气地驳了一句,然而,当他望见顾南星的臭脸时,心里那股气又憋了回去。
“呦,急了。”他惯会火上浇油,掺杂着一些报复的意味,笑嘻嘻地阴阳怪气,“女儿长大喽,有交好的朋友喽,不要你喽。”
“楼离伽!能不能闭嘴!”顾南星板着脸,“你自己不也是个小屁孩,真算起来老子比你大了一辈!少在这儿没脸没皮!”
细看,那少年也确实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黑发扎成数条麻花小辫盘在脑后,身旁放着把乌木重弓,皮肤白皙,面容阴柔,一看便不是岳国人。
楼离伽道:“我们南疆人不讲岳国那一套,你少拿年纪来压我!”
说罢,他拿起顾南星招待的茶,刚喝了一口,便猛地吐出来:“呸!这什么东西!难喝死了!”
“你不喜欢?”顾南星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长你这样的都喜欢喝茶。”
“什么叫长我这样!”楼离伽怒极,“谁会喜欢这种又苦又涩的玩意儿!我不远千里从南疆过来,你不拿美酒招待说得过去?给我上仙人醉!”
顾南星吹胡子瞪眼:“少来!你不知道那酒有多难得!老子自己都没喝过几口!”
楼离伽脾气也上来了,他一甩肩侧垂下的黑辫,正打算和这位长安侯好好掰扯掰扯,屋外却突然传来下属的声音:“将军,外面有两个人,说要见你。”
楼离伽一下子熄了火,恹恹地捧起茶杯装作喝茶的样子,尽管刚才他还一脸怒气地说这玩意儿难喝得要命。
顾南星推开门走了出去:“谁要见本将军?”
下属道:“自称来自京城,并未自报家门,也没有什么能证明身份的物件,但就是言之凿凿地说将军一定会见他们。属下不敢擅做决定,特来问将军的意见。”
“一定会见他们?”顾南星气笑了,“什么人如此信口雌黄,不见!”
说罢,他又恨铁不成钢地敲敲那士兵的脑袋:“你也是!别什么人都报到本将军这里来!下次碰上这种身份不明的,直接让他们滚!”
“是是是!属下明白!”那士兵赶紧点头,又嘟囔道,“想想也是,他们还说认识顾小将军,这种拙劣的谎言我竟也信了……”
“等等!”
士兵赶紧停下脚步,转头道:“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他家将军板着脸,艰难道:“你刚刚说……他们认识珊儿?”
“是啊。”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顾南星的脸色变得跟生吞了一只耗子一样难看。
士兵莫名其妙:“将军,怎么了?”
顾南星深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叫他们进来!”
他的脸好像被打肿了。
九月初,秋意正起,镇南关地处岳国的交界处,是拦截南疆的第一道屏障,虽说是“关”,实则连带着后方的城镇与镇中的一万余人口,全归属顾南星统领。
镇南关是名副其实的军中城,城中居民虽说平日也做些商业往来的生意,但不论男女老少皆一腔热血,国家危难之际,只需顾将军一声吼,各个能骑马打仗,保家卫国。
城镇不大,各家各户也大多熟识,平日往来只需步行,再不济也有良驹供人驰行。因此,当少见的马车咕噜噜滚街过巷时,很容易就引起注意。
镇南关地处南面,夏季走得迟,骄阳毫不吝啬地将光洒向大地,风也透着燥热。
韩素懒得走动,马车一路坐到了驻扎地。她琢磨着先去拜会一番长安侯,再去城镇上租个客栈,好好摸摸附近的环境。
委托的士兵不消一会儿就回了话,说是请他们进去。
驻扎地位于小镇最南方,是专供将士居住的场所。两人行至一座屋前,那士兵道:“将军就在里面,两位请。”
说罢,又冲两人敬了个礼,方才转身离去。
屋门关得严严实实,光站外面什么也看不见,走近了,却能听到说话声。
一个声音偏细,语调懒懒的,似乎格外放肆:“喂,那人叫什么名,兴许我认识。”
另一个声音略为粗犷,闻言哈哈大笑:“一个小丫头片子,连我都没见过几面,你个南疆的还装上了?”
“嗤,你怕是连自家皇帝都没见过几面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会说话就给老子滚出去!”
“哈,被我戳中心思恼羞成怒了?战功赫赫又怎样?年少成名又怎样?一辈子守在这儿你可太甘心了!我要是你早就反了!自己做皇帝!什么名节忠义放我们那儿都是狗屁!”
韩素实在听不下去,正打算敲门,然而手刚抬起来衣角却被人轻轻拽了拽。
她停下动作,偏头道:“怎么?”
季白檀低低道:“属下听那人的口音不像岳国人,主上小心些。”
“好,我会注意的。”韩素看着他一本正经的脸,心念一动,突然凑近道,“更何况不是有你吗,阿月。”
她笑得轻挑又暧昧:“你会保护我的,对吧?”
季白檀脸一红:“……嗯。”
韩素心满意足地叩叩门,高声道:“顾将军。”
屋内瞬息安静,连带着那少年都没了音。
很快,门嘎吱一声被打开,韩素抬头,对上了一双鹰眼。
那人身形高大,站在韩素跟前像一座山岳,投下一片阴影。他浓眉直竖,眼神锐利,下巴围了一圈青色的胡渣,面容饱经风霜却不显苍老。
两人距离过近,压迫感如山倒,韩素下意识后退一步,然后才客客气气道:“侯爷,久仰大名。”
韩素看顾南星的时候,顾南星也在打量她。眼前的女娃娃看着不过二十出头,生得一副好样貌,气质如兰,端庄大气,就连身后跟着的侍卫都不像普通人。
他的第一反应是,不错,够得着和他的宝贝女儿玩一块。
然后他才想,这样精致的女娃娃一看便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从小没吃过什么苦,蹭破点皮指不定都要哭好久,也不知为何对环境艰苦的镇南关感兴趣。
女娃娃淡笑着自报家门:“在下韩素,家父丞相韩光。”
丞相嫡女?
顾南星多年前被一张圣旨送至镇南关,而后几乎没怎么回京,对内朝官宦的了解程度还不如韩素。他只依稀听得韩光嫡女被封为准太子妃,但从不知其名,更别提见过面。
就是眼前这小娃娃?
这副端庄的模样,倒也撑得起太子妃这个名头。
“军内不讲这些,叫我将军就好,韩,额……”顾南星卡了一下,别扭道,“……韩姑娘远道而来,进来坐吧,珊儿给你回了信。”
说到最后的时候,他面色一黑,像是极度不愿提及此事。
韩素先是道了谢,然后才道:“将军屋内有客人?”
“算不上客人,就是和你一样来镇南关玩,想蹭口酒喝,没让他蹭到。”顾南星下意识道,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劲。
虽然这些年南疆与岳国相安无事,但早些年驻扎地是专为打仗修建的。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工匠格外注重墙面的隔音效果。除非是武功高手,否则在门窗关紧的情况下,是听不见屋内之人谈话的。
但韩素不过一个千金大小姐,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按理说决计不可能听见屋内的声音。
顾南星心下发疑,韩素却已经带着季白檀抬步进屋,无奈,他只得将话咽下,紧跟着进去。
屋内装潢很简单,清一色的灰墙,除了必备的用品外再无其他。屋子分前后两室,中间用一个巨大的屏风隔开,前室用作接待,后室必然用作起居。
而眼下,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不远处坐着的那个少年。他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一手转着个粗糙的瓷杯,一手搭在后头,微微抬着下巴。
明明坐着,偏偏居高临下,目中无人。
见到韩素的那刻,他挑了挑眉:“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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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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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星惊道:“你真认识啊?”
然而,韩素在脑中思索了一通,只觉此人眼熟,并未想起自己何时与他有过交情。她相识的异国人本就不多,更何况这少年长相吸睛,若是交谈过,定然不会忘却。
既然没说过话,那只能是有过一面之缘。
韩素不动声色地将人打量一番,却见少年的着装初看平平无奇,细看却不难发现领口繁复的颈纹绣。没记错的话,那绣印是南疆图腾,非皇亲贵族不可纹。
再结合少年通身的气质……
韩素心下有数,对着少年淡笑道:“我与阁下曾于宴中见过。”
这话说得巧妙,既不说是哪场宴,也不说对方名字,即便运气不好猜错了,也能给自己留下找补的余地。
“呦!”少年来了兴趣,俯身将手放在膝盖上,目光灼灼,“难为你记得我。”
顾南星更是惊讶:“楼离伽!你不就只去过一回京城吗!”
“楼离伽”这三个字像是道流星,直直往韩素天灵盖砸下去,至此,那些零碎记忆连成了片,她总算彻底想起了这位少年的来头。
今年新春宴,各国皆派了来使敬贺,以维护良好邦交关系。来使很多,但说得上话的大国也就那几个,南疆派出的来使,恰好就是眼前这位。
南疆三皇子,楼离伽。
“是啊,不过——我可对这位韩小姐印象深刻。”楼离伽拖腔带调,“毕竟敢当众让皇上暂押来使的人,普天之下也找不出第二位,是吗?”
他语气讽刺,听着格外让人不舒服,那眼神像生了刺一般,将韩素从头扎到尾。
季白檀脸色一沉,上前一步挡在韩素跟前,右手握紧了腰间佩剑,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楼离伽嗤笑道:“你侍卫还挺衷心。”
韩素用眼神示意季白檀退后,随即不卑不亢道:“当时情况紧急,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楼大人见谅。”
楼离伽摆摆手:“算了算了,我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这事这么过去了。你也不必叫什么楼大人,我此次来岳国是为游山玩水,特意隐了身份,按你们岳国的叫法叫我就成。”
韩素了然:“楼公子是住在这儿?”
“这破地方谁住得惯!”楼离伽嫌弃地瞥了眼顾南星,“也就这些大老爷们住得下去!”
顾南星从一开始就没听懂他们说的话,现下又被鄙视一通,感到莫名其妙:“楼离伽!老子又怎么你了!看不惯别过来!”
“行,我也没打算多留!”楼离伽将瓷盏重重往桌上一搁,冷哼道,“连仙人醉都舍不得开,净拿些不入流的东西招待我,这破地方谁稀罕待谁待!”
“楼公子这便走了?”韩素瞥了眼那瓷盏,却见茶汤浓厚不见浮沫,又闻清淡的茶香挥发在空中,便不由道,“这是锦州专产的苦丁茶,能清心润肺,讲究苦后回甘,并非顾将军敷衍。”
“喝不惯喝不惯!”楼离伽摆摆手,高声道,“我已经包了镇南关最好的平安客栈,你们若是想住,记得来那儿找我!”
韩素无言片刻,还是道了谢。
说是要隐瞒身份,但一出手便如此大张旗鼓,这位南疆三皇子是真不知道“低调”二字怎么写啊……
楼离伽走了,屋内便只剩下三人,顾南星从桌底下抽出一封信给韩素:“珊儿怕你收不到,特意让我给你。”
他语气有些酸溜溜的:“另一封信也是,字里行间问都不问我一句。”
“将军与顾珊血肉亲情,本就无需信件维系,何必耿耿于怀。”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信拆开,内容却出乎她的意料。
韩素给顾珊写信时好歹还按了格式,再怎么着也意思着写了个“见信如晤展信舒颜”,她倒好,问候署名日期统统没有,偌大的信纸就写了八个字,还顺带附赠三个巨大的感叹号。
“出去玩不准带别人!!!”
那八个字写得又大又重,纸张背面都被墨水浸透,蜷出一缕缕毛边,足以见书写人情绪之重,她几乎能想象出顾珊咬牙切齿的模样。
韩素失笑,将信仔细折好收起,又问顾南星:“将军与楼大人熟识?”
“还行吧,很久之前认识。”顾南星含糊其辞,“他就那个脾气,韩姑娘别被见怪。”
“自然不会。”
顾南星急着转移话题:“对了,太子怎么没同你一道?”
一旁的季白檀倏然抬眼。
“什么太子?”韩素心脏不知为何漏跳了一拍,“太子要来镇南关?”
“你不知道?”顾南星比她更惊讶,“你们不是一起的?”
韩素的笑容像定住了似的一动不动,“将军在说什么?”
“前些日子朝廷的飞鸽传书,和珊儿的信几乎同时到。”顾南星拧眉道,“说是有个朝廷命官的女儿消失了,线索指向镇南关,太子过来寻人。”
韩素问道:“是哪位大人的千金?”
“信里没说,谁知道。”顾南星极为头疼,“真是胡闹!堂堂太子怎么就想不开,非得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陛下也糊涂,居然还真同意了!到时候出了意外有他们后悔的!”
他情绪激动,言辞间也毫不避讳韩素,高高在上的皇帝与太子到了他嘴里就成了“糊涂蛋”,显然是私底下骂惯了的。
韩素从思索中回过神来,贺云此人她了解,绝不是什么善人,也不会吃饱了闲得蛋疼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人,他来镇南关,必然是系统又发布了任务。
“顾将军,不知太子殿下何时到?”
“估摸着就这两天了吧。”顾南星烦躁道,“这种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最是难伺候,一点苦都吃不得,这不行那不行,真是……”
他骂道一半,突然想起眼前这位也是“细皮嫩肉的公子小姐”,还是准太子妃,不由顿了顿:“韩姑娘,你的侍卫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韩素脑子里想着“你当面讲人坏话不盯你盯谁”,口中说出来的却是“他看谁都是这副眼神,顾将军别见怪”。
说罢,她又和人扯了几句,不动声色地问了些鬼市相关的问题。
顾南星打仗虽赫赫有名,却实在没什么心机。韩素旁敲侧击一通,他便将底抖了个干净。
结果在她意料之内,顾南星根本不知道什么鬼市。想想也是,倘若知情,以他的性子早就上报朝廷了。
韩素摸清了底细,又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便张口提出了辞行,顾南星欣然答应。只是临走前,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将军,我有个不情之请。”
顾南星看着她的笑容,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镇南关零零总总加起来也就这么点地,平安客栈既然被誉为最好的客栈,自然就更不难找了。韩素与季白檀一路问过去,不消半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