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骄为住处犯了难。
当年也是因为神魂相连,在那昆仑的竹屋中,他们的居所只有一壁之隔。
近是近了点,总好过同床共枕。
但现在……
她这里并没有第二座寝殿。
且她的寝殿太大了,莫说隔壁,就是屏风到床榻,也不止一丈。
祝骄苦大仇深地盯着床幔,几乎要盯出一个洞来。
某个瞬间,突然就想通了,只觉得豁然开朗。
她和鸾飞云有时醉得过了,在树上入睡也是常事。
离着一二树枝,间距比现在更近。
于是祝骄往床边一坐,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身侧,道:“早点睡吧。”
凛初目露讶异。
时午先一步反对,冷声道:【祝骄,你真想和他假戏真做?】
小妖的语气很是欠揍:【这时候又管我?不是说我自己选的路吗?】
呵,书灵。
时午:【……】
祝骄扳回一局,心中得意,又道:【而且你看他像是会有情欲的模样吗?】
高坐神坛,睥睨众生,谁能比他更安全!
理性告诉时午,她说的是实情,但他偏偏就是不舒服,道:【这是两码事,他不会逾越雷池,并不意味着你就可以如此肆意。】
祝骄哼了声,道:【迂腐,你如果也是此界生灵,大概是个神仙。】
时午知道她最讨厌神仙,不适感更甚,却是丝毫不肯退让:【无论如何,你不能和他同塌而眠。】
这话说得尤为霸道,完全不同于平时有商量的余地。
祝骄不乐意,连带着那股叛逆的情绪也起来了。
当即一言不发,将凛初拽过来,推到了里侧,自己占了正中的位置。
凛初由着她的动作,见她如同置气一般。
抬手,搭上了她的腕间。
一股透着寒意的神力侵入妖体,游走过静脉,带着安抚意味,平息了她的郁气。
但到底神仙与妖魔相克,他的神力不便久留,片刻后,一丝不落地收回。
原本如被顺毛般,舒适地眯起眸子,没等享受几息,对方就停手了。
祝骄不满地偏头,正巧撞入对方的眸中。
那是一种极为深沉的墨色,万年不化的寒冰,在暖烛的映照下,竟有了消融的错觉。
他以手支额,因着侧卧,长发滑落,几丝拂过眉眼。
祝骄盯着他的面容,莫名被蛊到了,脱口而出:“真好看。”
凛初眸光微动。
心中更在意的,却是她方才的那份不满。
神妖相斥,他的实力强上许多,若是过于亲近,恐有损她的本源。
听她言语,失忆前大抵没有碰她,或许也是顾忌到此。
神君不可。
那……魔呢?
祝骄见他阖上双眸,恍惚间,竟想到了数百年前。
他的神府,某个午后。
未等她陷入回忆,就感觉到左侧一动。
祝骄看过去,面露震惊。
时午躺在了她的另一边。
睡姿极为板正,银发铺在身下,整个人笼在一层莹白的光晕中,不曾被烛火染上半分色泽。
察觉到她的视线,他并未睁眼,只道:【怎么?他睡得,我就睡不得?】
祝骄瞪他:【你往日不都随意找个什么地方,今天为什么非要赖在我的寝殿?】
时午沉默。
因多加了一个生灵,祝骄先前的心理建设,那与鸾飞云同树而栖的场景,被另一幅画面取代。
那个寻常的清晨,她如寻常般走进鸾飞云的魔宫。
然后不寻常地,撞见了对方和两个师兄同眠。
祝骄越想,越觉得古怪,道:【你出去,这不合适。】
时午将她的话还给了她:【迂腐。】
祝骄气恼,发出了更加迂腐的抗议:【成何体统!】
时午忽然睁眸,道:【你可知,什么叫真正的不成体统?】
祝骄反应不及,手腕被扣住。
不带丝毫温度的气息靠近。
第43章 长高
她的颈侧, 被落下冰冷的一吻。
祝骄瞳孔一缩。
时午右臂撑在她的脸侧,左手抓住她的左腕。
眼瞧着他的身形再度覆了下来,祝骄挣脱不开, 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抵住他的肩想要将他推离。
时午左手抬起,连带着将她的右腕也抓住。
这般一手同时控住她两腕,压在她的身侧。
祝骄原是仰躺偏头的姿势, 被带着向左翻了个身。
时午一手扣住她的下巴, 俯身。
微凉顺滑的发丝扫过她的脸颊, 与她的青丝纠缠。
银与黑相间, 很是旖旎。
【放开我!】
身后的神君睁开了双眸, 道:“睡不着吗?”
祝骄一僵。
此时的时午已然与她额头想触。
祝骄分神应付着身后,道:“是、是啊……我翻身的动静太大, 把你吵醒了吗?”
时午明知别人看不到他的身形, 更听不到他说话,但存心让她紧张,刻意压低声音道:【一心二用, 你不怕被他发现吗?】
祝骄的心悬到了高处。
凛初的声音传来:“非是你的缘故,此处太亮了。”
祝骄想到他那神府。
对她而言, 有没有光都不妨碍睡觉。
可现在的问题是, 没有光她看不清时午的动作啊!
凛初没听到回应,道:“你怕黑?”
时午几乎是同时问她:【我帮你将烛火熄了?】
祝骄嗯了声,随即咬牙:【不必, 你给我放手!】
时午与她又贴近了一分, 唇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空气, 呼吸拂在她的脸上。
【我可以放,只是……他在看你, 你敢推开我吗?】
祝骄哪里不懂他的话。
他仗着无人得见,想做什么都无碍,她稍有奇怪的举动,却解释不清了。
但是……
谁管能不能解释清?
她这个气是一定要出!
于是在手腕被松开的瞬间,祝骄用头狠狠一撞。
趁对方吃痛,手脚并用,将他推开的同时,一脚踹下了床榻。
祝骄直接坐起,回头看向无知无觉的神君,道:“我也睡不着,活动下手脚,兴许能有睡意。”
凛初注视着她:“如此够吗?”
祝骄煞有其事地转了转手腕脚腕,才躺了回去:“什么够不够?”
凛初道:“你若是想……作为伴侣,我不介意。”
祝骄脑子卡壳。
凛初不紧不慢地又补充了句:“想来倦极,你也能睡得安稳。”
祝骄瞪大了双眼,难以想象他能冷静说出这样的话:“你……”
凛初再度阖上眸子:“一句戏言。”
瞥到地上的人影站了起来,祝骄动作比思维更快,一下扑在了那位神君身上,然后向里一滚。
凛初睁眼,定定地望着她。
祝骄连忙道:“你别想多了,只是换下位置,你睡外侧。”
说着松了手,往后挪了挪。
凛初见她身后临近床沿,于是移开些距离,让出了位置。
祝骄直接翻到了正中的位置。
不仅是因为她睡觉喜欢独占一处大的空间,还因……
时午身形一闪,又到了她另一侧!
祝骄难以置信地道:【你怎么阴魂不散!】
时午此番倒是如先前,躺得极为规矩,两手交叠在腹部,就差把“优雅”二字刻在面具上。
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察觉到小妖警惕的视线,时午道:【他是戏言,我是玩笑。】
祝骄心知他一向是个品行端正的好书灵,也就今天不太对劲,勉强接受了他的说法,道:【这样的玩笑,以后还是少开吧。】
却不想,对方非要钻话中的空子:【少开,那就是还可以?】
祝骄咬牙:【时午!】
时午没有再说话。
祝骄等了会儿,见他当真没什么动作,也就放下心来。
想了想,抬手一挥,将烛火熄了去。
黑暗中,凛初指节微动。
……她分明怕黑。
在这美好的误会中,祝骄被左右夹击,依然睡得极好。
翌日。
祝骄大刀阔斧地改造寝殿,连带着将紧连着的书房一并改了。
最终,祝骄对着两处布局满意点头。
回身对着凛初道:“以后呢,白天我们同行,晚间一壁之隔,你歇在那边。”
又传音对时午道:【你该去哪儿去哪儿,别进我的寝殿。】
时午也满意了,果断答应:【自然。】
凛初意味不明地道:“是要分房?”
“对啊,既考虑到往生石的灵力,又能照顾你的感受,”祝骄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道,“我知道的,你什么都想不起来,和我这个不熟悉的生灵同床,很是煎熬。”
与先前的说辞如出一辙。
凛初沉默片刻,道:“也好。”
于是皆大欢喜。
三人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两个平和的夜晚。
是日。
祝骄整理好衣裙,对镜换了几次发饰,都不是很合心意。
翻着妆奁,忽然找到两支精巧华贵的珠钗。
嗯?
这是何时买的?
还是阿云送的来着?
祝骄想不起,也不纠结,点上口脂,一切收拾妥当,拿起佩剑出了门。
不远处,时午正倚柱而立。
见她出来,化作一道白光,附到她的发饰上。
祝骄火急火燎地去寻凛初,到了近处,才松了口气。
梳妆台和床榻尚在范围内,但她绕过殿门到隔壁的距离,却是不短。
祝骄目露思索。
要不在墙上开个小门?
越想越觉得可行。
【啊,我真是个天才!】
时午没问她又想出了什么鬼点子,提醒道:【再不快一点,女主化形的剧情就该过了。】
闻言,祝骄抬头,道:“阿初,你陪我去个地方。”
别羁山。
时隔许久,故地重游。
祝骄全然不似用分身时的小心翼翼,还要谋算着选哪条路,极力避免撞上难缠的妖魔,绕过大妖的地盘。
此番称得上是大摇大摆,走最平坦的大路,若是无路可走,就干脆召来行云,取最近的距离径直飞去。
所倚仗的,自然是本体的实力。
再不济还有凛初。
耳际风声呼啸。
祝骄凑到凛初的身边,道:“阿初,等会儿你记得隐匿身形。”
男主已然成仙,虽说他未必知晓当年的神君是何样貌,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众仙都知他已应劫,若是突然出现,少不得来问东问西,她是半点都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温热带着清浅香意的吐息,拂在他的耳际。
凛初下意识地偏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侧脸。
凛初行云的速度微滞。
祝骄一惊,往后退了两步,恼道:“你乱动什么!”
凛初看她一眼,淡声道:“是你离得太近了。”
“你!”祝骄没想到他会反驳,郁闷地哼了声。
也不管他,自己往下飞去。
路上还听了一耳朵的风凉话。
时午道:【他说的不错,你的确离他太近了。】
各种意义上的。
祝骄不理他。
时午继续道:【还有那些神君魔尊,若是介入剧情节点,你少不得要与重要角色打交道,离他们远点也是为了自保……】
随后又是几句。
祝骄依旧没说话。
直到听到一句:【你飞过了。】
祝骄才怒气冲冲地调转方向,道:【怎么不早说?】
【我以为你听不到,】在小妖炸毛前,时午换了话题,【看到那边的湖水了吗,取出一瓢。】
祝骄的注意力被顺利转移:【要湖水做什么?】
嘴上说着,却是落下身形,到了湖边。
时午眸光微动。
或许她都没有发现,她对他已然无比信任。
很多时候,甚至要先于理性。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放纵?
这会让他觉得……
自己有可乘之机。
时午的声音无甚起伏,道:【难道你想用心头血浇灌女主?】
【不想。】祝骄答得飞快。
崖底,草丛。
一片枯黄之色,唯有中心一抹绿意。
菟丝花狼狈地蜷缩着,整个身躯聚拢成一团。
祝骄在离她几步远时停下。
回忆着原著剧情,抬头看了眼上方。
崖壁生出的树木濒临枯死。
菟娇娇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在夺取完大半养分,即将绞杀那棵树的时候,菟娇娇突然良心发现,放过了它,然后自己落到了崖底。
可问题是……
祝骄蹲下身,道:“你放了它一个,但周围无数株草,都因为你的一念之差,没了半点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