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岚咬住唇,无法否认,“我没有想过她会做出这些事。”
“您为她找遍理由,寻遍借口,一腔慈母之心。”沈弥平静道。
连她都要羡慕起来,那样绝对的偏爱。
无条件地爱护与信任,不论发生什么,总会在心底为其留有特殊的一隅。
符岚后背逐渐僵直。
爱与不爱、有多少爱,是不能被苛求的。心脏本来就不长在正中间,人心本就是会偏。怪罪不了什么,也强求不了。
沈弥轻轻抿着唇,“那天我确实带着情绪。不过,冷静下来说,我六亲缘浅也是事实。”
可能就是这辈子不太配拥有吧。
这是个死局,她其实也做不了什么。只是将失望剖出来之后,心里会舒服一些,至少不再是单方面的在失望,另一方却全然不知。
至于其他的打算,她也没有和他们说过。
她有点累地垂下眼,不太想再说这些。
周述凛站起来,左手牵过她的手,和符岚说:“今天她也吓到了,折腾了一晚上,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看得出来她不想再继续,他强行打断与终止。
符岚不得不收敛住情绪,却还是不甘,“弥弥,你是在挖我的心。是我做错了,我当年就不该收养什么孩子。”
没有那个开始,就不会有感情,也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的牵扯。
沈弥顿了下,很轻声地说:“是啊。明明是对我的亏欠,为什么要找另一个女孩来,弥补在她的身上?”
有没有人想过,这对她有多不公?
她不见了,所以他们对她的亏欠,就给了沈含景。凭什么?
她抬起睫,“我在福利院自己生活时,她代替我在家中享受家人宠爱。我幼时并未埋怨过,但我想,我是不是该有一点怨气呢?”
为自己的东西,鸣一声不平。
对他们也生出一点埋怨。
“我回来得太晚,以至于所有属于我的东西,早就易了主。”
跟周述凛一起离开,经过她身边时,沈弥偏头于她耳畔低低补充了声:“也包括您。”
符岚如遭雷劈地僵在原地,很久都没有动。
沈洄叫了声,“姐。”
沈弥回头看他。
“你不要也不理我。”
他握了握拳。
沈弥笑了笑,点点头。
不是故意不理,只是她跟谁都不太亲近,没有太多牵扯的话,很少会主动联系。
亲缘淡漠,她自己也有原因。
她是比较被动的性格。别人不动的话,她也不太会主动。但别人一朝她主动,她就会回应。
周述凛的话,算是其中的意外,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搬到了一起住,直接给设定了个很容易亲近起来的前提条件。
周述凛也看了沈洄一眼,带她离开。
沈弥低头看他牵自己的手。明明只剩下一只左手,孤零零的,也还坚持牵她,看起来有一点可怜。
今晚符岚出现得令她意外,那份着急不是作假。
走了一会儿,她盯着脚尖,忽然问他说:“你说,早知道的话,我是不是……不该回来?”
纯真的女孩开始怀疑起是不是自己的错。
她回来后,好像也没有带给他们什么。直到现在,她想走,沈含景也被赶了出去,闹作一团。
如果她不回来的话,他们一家四口,还跟原先一样生活下去,会不会比现在来得好?
周述凛倏忽停下脚步。他认真地看着她,“为什么?你不回来,他们好好的,那你呢?”
从小就在福利院,从来没有感受过亲情,从来没有被父母疼爱过。你成全了他们,那你呢?你的一生本不该如此孤苦。
她这个假设,只假设了他们的美满,却没有考虑过自己。冷情冷性一生,那来人间这一遭,又是图的什么。
沈弥讷讷。他说的……好像也是。
刚才她明明没有想哭,却不知为何,被他这一句话酸了鼻尖。
她踮起脚尖抱他,靠在他肩头。
他看不见,一颗眼泪掉进他的衣服里,归于无踪。
“沈弥,你的家,你没有什么不该回来。”周述凛抬手摸了下她的头,“你能回来,好好长大,就已经很好了。”
他的声音很轻地落下来。
像根轻羽飘落在湖泊上。
却是淡淡又强势地否去了她对自己的质疑。
沈弥怔然。
在他的话里,旁的一切都显得那么不重要。
她能好好长大,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份温柔好像落在了她长大的每一年过程里。
眼眶酸得厉害,她却弯起唇角,点了下头,“嗯。”
心口忽然释然了一部分。
司机刚才就到了,将车开了过来。
在回家的路上,沈弥忽然拍了下额头。
他垂目看过来。
她懊恼道:“我忘了件事。”
“什么?”
沈弥拿起手机搜索,紧急补救,“我忘了叫个护工!”
单凭她一个人怎么照顾他?
她顶多只能帮忙拿个东西什么的,很多事情肯定都得靠护工。
她又不能不管,他可是为她受的伤,她得负起责任。
周述凛轻眯了下眼。
男人骨相清隽,便是这么一个动作都显出了恣意的风流感。
他曲起两根手指在他们中间的位置敲了敲。
吸引过来她的注意力后,他道:“不好意思,周某有洁癖。”
沈弥不解地蹙眉:“?”
想了下,又点点头,“我知道呀。”所以得找个人过来帮忙,尤其是洗漱。不洗漱他肯定受不了。
她继续点着手机。说着知道,可这哪里是知道。
周述凛漫不经意道:“那你还找什么人。”
沈弥:“嗯?”
“我接受不了别人碰我。”他眉心轻折。是一副极挑剔的高傲姿态。
沈弥:“…………”
他洁癖的等级比她想的还高。
原以为是受不了不洁净,没想到还受不了别人碰。
连护工的路都走不通。
为难之下,她一脸真诚地问:“那你自己可以吗?”
周述凛眉间挑出点笑。
愣是不肯想到需要她来帮忙上面?
被拆穿了某些事实之后,坏处在于,好像也失去了她的绝对信任。
她不再那么好哄骗。
男女之间的事儿,一方退一步,另一方也就进了一步。
而现在,他因为理亏,正处于下风。
他说:“偶尔帮忙搭把手,嗯?”
他说得还算委婉礼貌。
其实想也知道,他自己肯定不便。
不要别人的话,也只能这样了。
沈弥关了手机。
周述凛低眉看着她,与她闲闲聊着:“我现在在你眼里,是不是不是个好人了?”
他还记得从前她对他坚定的拥护。他曾有过一个绝对正直的形象。
沈弥的气还没有消,那件事带来的影响还没结束。她铁面无私道:“起码现在还不是。”
他鼻尖逸出声笑。低声说:“沈弥,其实我跟你说过。”
她转脸看他。
“我不是个太好的人。”
她绷紧脸。
她还以为他是谦虚,哪里想到他是诚实。
她只关心一件事,看着他的眼睛问道:“我所认识的你,会不会都是假的?”
她眼中的周述凛风度卓然,温润出尘。她见过他的很多面,但是会不会她所认识的只是他想让她认识的?
她心惴惴,并不敢确定。
“不会,”周述凛皱了下眉,声音定定,“你看到的可能不够全面,但不会是假的。”
他身上刚才沾了不少血,他嫌脏污,暂时没有碰她。他们之间规矩地保持着距离,难得没有肢体接触。
对上他认真的眼睛,沈弥轻轻嗯了声。
她喜欢的样子不是假的就好。
“你突然回来,是因为这事吗?”
“嗯。”
她趴向他,近距离看他睫毛,“你真的好淡定,周述凛。”
从刚才在车上开口解释开始,便不见他丝毫慌乱,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个步骤。
他轻勾了下唇。
淡定吗?
在得知她知道了以后,他也慌过。
足足比原计划提前了两天回国,昨晚通宵忙碌,只睡了两个小时。
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镇定。
周述凛抬手碰了下她的脸,没有多说。
沈弥的气其实已经消了一些,虽然还在生气,但不至于像昨天那样如同置身一团浓雾,看不见光。他的哄慰也起到了效果。
他对她来说有点不同。刚才符岚他们出现,也在提醒着她这份不同。
他和其他人不太一样——在其他人身上,她需要去细节中找寻被爱的痕迹,但是和他在一起不用。
今晚从他口中得到的那些答案,对她有点意外。
喜欢。
想娶。
她轻轻眨了下眼。
好像给她拉开了一扇大门。
……
周总果然有洁癖,忍身上的脏污已经忍了几个小时,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往浴室走。
沈弥鼓了鼓腮,她也没有照顾伤患的经验,做得肯定没有专业护工好。可惜他不要人家专业的。
犹豫了下,她去给他拿衣服。
睡衣、睡裤。
还有一件。
嫣红的唇瓣越抿越紧,她觉得他们的关系升华到了新的地步。一会儿是生死之交,一会儿是……
她拉开一个抽屉,取出最上面的一件,没有细看,就速速重新关上。
周述凛在里面洗手,门还没关,她将衣服送进来。
看了他一眼后,便要出去。
他抬起眸,饶有兴致地从镜子里看着她匆匆离开。
倒也没说什么。
有些事情一只手是有些不便,但是慢一点也是不妨碍。
他走去关上门。
沈弥其实没走太远,就在浴室外边。虽然希望他自力更生,但也肯定不会就这样把他丢里面。
没想到的是,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召唤,这她倒是意外。
看来,虽然他的形象和从前有些出入,但那些君子风度多少还是不假。
听着里面水声响起,沈弥默默为自己的多想感到惭愧。
她摸出手机准备一边玩一边等他。
刚打开微博,手机直接卡了下,无数信息涌入。
还未来得及看清情况,里面水声忽停。
她听见他声音:“沈弥?”
她抬眸,应了声,“怎么?”
“我需要帮忙。”
“……”
结论下早了。
差点又被他蒙骗过去,将他当做了君子。
她的呼吸短了一促,还是将手机放去一边,伸手打开了浴室的门。
从来没有觉得这道门这么难迈过。
她连眼睛都不敢乱飘,担心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低着眸问说:“要帮什么?”
他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浑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安。明明还距离他那么远,就已经不太敢迈步,担心遇到,眼睛更是抬也不抬。
他扯了扯唇,开口道:“过来。”
第48章
沈弥小声地问:“要帮什么忙?”
浴室里温度太高,她的脸颊可能要被醺得升温。
十足的警惕与戒备。
周述凛忍不住怀念,若是以前的话,她应该会好商量许多。能很好说话地过来帮些忙,进而再得寸进尺些。
他轻叹一声。
那个绝对正直的形象,只是曾经拥有。
只不过,他会更想要现在这样。
她所见到的他更近,也更深切。
浮于表层的幻影,迟早是要拂去。
他的目光随意地瞥过旁边的毛巾,语气一派淡然:“帮我拧下毛巾?”
这个他确实不太方便。
沈弥应了声,去找他的毛巾。
他们的毛巾挂在一个地方,一冷色一暖色,区别很明显。
接过毛巾时,她的余光也不可避免地从他身上一晃而过。
想要非礼勿视,但是同处于狭小一室,有些难办。